华人德语培训中心     Fahrschule Rainer     
第10页,共12页 第一第一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最后最后
显示结果从 91 到 100 共计 117 条
  1. #91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小宗经常跟她一路回家,他在外贸新分的房子,也在这个城市的西南部。也不是约好的,是一个默契,他通常六点多会来找她。来了就很热闹地帮她干这干那,最喜欢改作文,评语一写就是老长,分数又给得偏高。精明点儿的学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周老师的手笔,小宗的字写得漂亮多了。她的语文课代表,当着她,指着作文本上的评语,老腔老调地跟别的同学说:这是周老师的男朋友改的。周老师连忙正色更正:是我的助教改的。
      助教很细心,每个月有几天,周蒙会特别累,助教就会说打车回去吧。她要是赶上胸闷不能坐出租车,他就用自行车带她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再去接她,因为她的自行车搁在了学校。也不是每天见面,小宗不时国内国外地出差,赶上一个长周末多放几天假,他都会去看老婆。怎么讲呢?他可以说是她的老师,也是李然的好朋友,还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有一回,她和小宗骑车经过师大门口的时候,看到李越和张讯两个走在前面的人行道上,她和小宗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车速,慢得几乎要停下来。
      张讯也结婚了,和另一个女人。
      好像所有的人都会结婚,而且大半是跟另一个。
      最具讽刺的,即使真跟那一个结了婚,又觉得他(她)不是原来想像的那一个,还是另一个。
    过年
      周蒙接到一个电话,是周离,她哥哥。
      她哥哥说:爸爸准备今年过年跟王阿姨结婚。
      周蒙懵了:哪个王阿姨?
      就是我岳母。周离声音里有一丝不耐。
      对,周离媳妇曹芳的妈妈是姓王,而且守寡多年。
      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合理的,周蒙只是没有思想准备。
      暑假,周蒙分配的时候,周从诫特地到江城陪了她一个月。父女两个人都尽量回避提到母亲。不是说周从诫不难过,只是多年的两地分居,他已经习惯了妻子不在身边,真正不习惯的是周蒙。有她妈<-*和谐*-><-*和谐*->老同事来访,看到周蒙都要感叹两句:周蒙长得越来越像方老师。周从诫总说:像德明年轻的时候。
      他怀念的是妻子年轻的时候。
      等周从诫回了北京,周蒙暗暗地松了口气。
      是在母亲去世以后,周蒙才发现父亲是那么懦弱的一个人,懦弱到失去能力正视自己的感情。不管那是爱还是怨。
      至于她哥哥周离,周离胖了也开始歇顶了,人就是这样慢慢磨老的吧?周蒙身边也没个可说说话的人了,除了小宗。
      ——“过年我不去北京,累死了,我还想在家里好好睡几天觉呢。
      已经当老师的人了,讲起话来神态还跟受了欺侮的小孩子一样。
      那怎么行?小宗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爸爸会认为你赌气。
      周蒙不语。
      她有什么可赌气的?这不过是她爸爸,她自己未婚夫跟别人结婚,她也只在事后被知会了一下,而且,由于她周蒙为人一向大方的缘故,至今她都不敢跟任何人表示:她生气了。
      “——下午没课吧?没课我陪你去买衣服。毕竟是已婚男人,对付女人小宗技巧是好的。不买了,学生都在周记里给我提意见了,说我一天一件新衣服,搅得他们每堂课的前五分钟不能专心听讲。
      小宗乐不可支:给你提意见的是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
      国家九五计划即将圆满完成,老百姓穿件新衣服不算事,可是像周蒙这么一天一件确实让人眼晕。她身上这件高领白毛衣大概又是新的,反正小宗头一回见。
      虽然嘻嘻哈哈,小宗是个有常识的人,按照常识,女人的购物欲和心理健康是成反比的。挨到年前,周蒙还是乖乖地去了北京。
      到了北京,周蒙敏感到爸爸、哥哥,包括曹芳都对她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小心得好像她是个外人。爸爸又特别提到要给她往北京调工作的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王阿姨可以鼎力相助。对了,王阿姨还是国家教委的一个副科长。
      周蒙婉言谢绝,她真不是跟谁赌气,在哪里当老师还不是一样?
      可是周蒙这样不领情,还是让周从诫有点儿伤心,女儿冷淡的样子就跟她妈妈一个样儿。做父亲的没有不疼女儿的,周蒙小时候跟他还亲近,越长大性子越独。就说李然那件事,简直不能跟她提,要是她妈妈在,还好一点儿。
      她一个人在南边,打电话过去,她跟周离还能说几句,跟他就没有什么话了。周从诫心里嘀咕,女儿是不是怪他,为了她妈<-*和谐*-><-*和谐*->事儿?德明术后昏迷是被耽误了。凌晨的时候,值班大夫年轻,不敢拿主意。当时去砸主治大夫的门就好了,不知道啊,不知道人就那样醒不过来了,都说手术很成功呢。
      和王心月的事儿是快了点儿。
      周从诫五十七岁,曹芳妈妈王心月五十三岁,两个人正式谈了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关系。这一年周家的年夜饭是在饭店和王阿姨吃的。
      看着一桌子菜,周蒙只是怀念她妈妈做的熏鱼风鸡八宝鸭子,如果一个人可以关在怀念里过日子,那有多好。不过周蒙还是春风满面的,她不忍坐视爸爸脸上的歉意,于是和哥哥一起向王阿姨敬了酒。王阿姨身份尴尬而表现得体,她带来了两件羊绒毛衣,一件粉色的是给周蒙的,另一件黑色的给曹芳。王阿姨轻轻说了一句:蒙皮肤白,穿粉的好看。
      曹芳凑趣:真的,又白又嫩,天生的好皮肤。妈,周蒙连洗面奶都不用。这顿年夜饭,周蒙只是吃得累
      宴罢,周从诫亲自送王心月回家。
      趁着曹芳走在前面,赶回家看八点钟的春节联欢晚会,周离跟妹妹说了一句:周蒙,我老觉得妈妈是出差了。
      是一个长差。周蒙握住了哥哥的手臂。
      周蒙一年没来北京了,一来,每个人都在谈钱。
      曹芳是不消说,由高能所的实验员转做房屋销售代表,开口闭口就是她这一年赚了多少佣金,因为赚得多了,她在家里说话的嗓门也高了。
      邻居小青姐姐两年前从中央部委辞职到一家香港人开的公司,现在已经做了副总,进出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她要让周蒙见见世面,带她去参观那家香港公司。公司挺大,在新修的写字楼里整整占了一层,下了班还可以在楼里的洗浴中心泡桑拿。
      小青姐姐对她说:周蒙,可惜你不是学英语的,不然,到我这儿来,我给你起薪两千。小青姐姐三十岁了还没结婚呢,当然她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她的老板,同时是别人的老公。
      年初三,周蒙去朝阳门看了戴妍和葛俊。他们租的房子就在朝阳门地铁旁边,平房,贼冷贼冷的。戴妍见了她就跟见到了亲人似的。
      周蒙蒙,她还是那么叫她,你怎么一点儿没变啊。
      才半年,你要我变成什么样儿啊?
      才半年,戴妍已经变了,不是说她不漂亮了,是她脸上不再有光彩,南方人讲话就是水色不好。也许是气候的问题,也许是因为生活。
      葛俊没那么小生气了,从周蒙进门他就没抬起过头来,手里夹着烟张罗着烧开水冲咖啡。以前葛俊是不抽烟的,为了保护嗓子。
      我们马上就要搬家了,单元房,有暖气。戴妍显得兴致勃勃,葛俊现在吉他弹得可好了,他每天晚上都有演出。
      是伴奏。葛俊嘴角一撇,甩了下头发,把刚冲好的咖啡端给周蒙。
      周蒙拿着咖啡,一低头间,瞥见戴妍用手轻柔地抚着葛俊的脸。
      她爱他,这是显然的。
      葛俊喝完一杯咖啡就走了,他说要赶一个场子。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2. #92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他一走,戴妍脸就放下来了。
      有个女的在追葛俊。
      葛俊不会离开你的。事实上,周蒙觉得他俩现在就像结了婚的小两口,看着比大学那会儿踏实。葛俊是离不开我,不过,那女的也不够有钱。
      你自己呢?戴妍还在那家合资企业,不过升了职。
      机会,要看机会。戴妍耸耸肩,找个有钱人不难,有钱,不下流,对我还真情实意,就难了。找到这样的男人戴妍就会离开葛俊吗?
      周蒙觉得这还是个问题,戴妍很清楚这不过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冷吧,你?戴妍抓住周蒙缩着的两个肩膀,咱们出去吃饭去。
      别出去了,就想在你这儿喝点稀饭。哟,镇江酱菜,在哪儿买的?我一到北京就想吃镇江酱菜。”“跟我一样,贱命一条。戴妍拿起电饭锅抓了两把米,回头问道,周蒙,你说,人活着什么最重要?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她都已经失去了。
      过年,李然携眷回了西安。
      杜小彬生了个女孩儿,9月底生的,女孩儿生下来还不到四斤,弱得像只猫,杜小彬就叫她咪咪。李然是接到电报才赶回来的,做手术都是杜小彬自己签的字。她的预产期提前了,因为胎位不正,那么小的孩子杜小彬还是挨了一刀,缝了二十三针。
      李然没想到初生的婴儿会那么小,而且,那么丑,一脸的皱纹,丑得让他发愁,还是个女孩子呢。可是,看着这个小丑东西,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在杜小彬看来,这是她丈夫半年多来最愉快的笑容。
      婴儿真是天使。
      说起来,是她的丈夫,从她怀孕后他就没再碰过她。
      杜小彬不认为李然是顾忌她怀孕的缘故,要说顾忌,他也太顾忌了,难得在家,还是跟她分床睡的。不仅分床还分屋呢。一开始他们在昆明租房子的时候,李然就坚持要租两室一厅,她劝他,你又不常在家,一室一厅够住了,省点儿是点儿。李然的理由是不久就要请小保姆,多一间房子方便。到她怀孕七个月,李然请了小保姆照顾她。小保姆是在客厅搭折叠床睡的,至于李然自己住的那间房,只要他不在家就锁着。而李然什么时候在家呢?他在云南全省的各旅游点轮着跑,两个月也不会回一次家。家里又没有装电话,李然在外头隔个十天半个月会给她寄张明信片,不过是让她知道他在哪儿了。可是,说他对她不好吧,当时他脱离报社要买个自己用的尼康单反照相机,手头那么紧,还是先给她买了台电脑。电脑,那是当时除了李然,杜小彬最想得到的。有了电脑,写稿改稿,不仅是一件快乐的事儿,而且几乎给她带来快感。
      幸亏她可以写稿,不然,那么日日夜夜地等着他回来非把她等疯了不可,尤其在生理期,在她特别想要的时候。
      怀孕期间,杜小彬在写她的第一部长篇:《逝水》。
      在卷首,杜小彬想也不想地写下:看着一个人的现在,你体味到的是她的过去。是觉得抱歉了,李然这次回来对她态度特别好。
      从医院回家,杜小彬因为腹部没有拆线,走路还好,一上楼梯就会牵痛。他们租的房子在三楼,是李然抱她上去的,他跟她结婚杜小彬都没有觉得这样幸福,可惜楼梯太短了。
      到了三楼他有点儿喘了。
      我重吧?
      不重,他把她放到床上拉开毛毯,应该再胖点儿,你还要给咪咪喂奶呢。”“李然,她按住他的手你现在可以跟我离婚了。
      他转身给咪咪换尿不湿。
      通常女人提到离婚分手之类的,包含三个层面的意思:试探,抱怨,恳求。李然把咪咪裹好放到杜小彬怀里
      小彬……”他没有说下去,嘴唇碰了碰她的脸。
      这天晚上李然是在她身边睡的,他睡着了,杜小彬没有,她很少有机会这么近地看着他,她很少有机会这样细致地抚摩他的身体。
      从医院回家的第二天中午,家里来了个杜小彬不太愿意见到的人。她当时在床上,小保姆在洗衣服,李然去开的门。
      您找谁?她听到李然问。
      我找杜小彬,杜小彬一听,已经知道大事不好。接着,她又听到对方说,我是她妈妈。她就是杜小彬的妈妈?李然马上想到的是,她是养母还是生母?应该是生母,因为按照杜小彬的描述,她的养母陈栀子是个面黄肌瘦的病西施,而面前的这位中年妇女,微胖,相貌平庸,面色红润。我是李然。李然还解释了一句,小彬的丈夫。
      李然,你就是李然,这怎么话说的,都没见过你的照片。我接到你的信就赶来了,孩子的户口正在办。信?前两天李然是把咪咪的出生证等文件特快寄给了枞阳的杜有康。那么说,她就是陈栀子了,李然迟疑地接过陈栀子手里两个灰扑扑的50年代的旅行包。
      杜小彬这时从里屋出来了,叫了声:妈。
      夸张固然是一种文学修辞手法,但这实在不是李然能够想像的陈栀子。不说别的,就算倒退二十年,杜小彬这位妈也不会像一朵花啊。陈栀子倒像个当老师的,嗓门洪亮快人快语,还有点儿自说自话。陈栀子看到咪咪就把她抱起来,从衣服内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银手镯给孩子戴上,嘴里啧啧的:小,跟小彬刚生下来一样小,小猫似的。
      妈,你身体还好吧?杜小彬问。
      我没病,就是你爸,3月又住了次院。他那个哮喘就那样,一到春天准犯。陈栀子放下咪咪,唉,你呀,也不知道写个信,不过看你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躺下,小彬你快躺下,刚生孩子可不敢着凉。陈栀子把女儿按到床上,又在衣服内袋里摸索了一会儿,这次摸出个手绢包,她把手绢包塞到李然手里。我跟小彬她爸的一点意思,给孩子的。
      在拉萨,结婚的时候,杜小彬家里也寄过五千块钱,李然当时就觉得小彬的养父母对她其实还算不错。李然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爸爸妈妈。
      这一声叫得杜小彬妈妈心里喜都喜翻了,这么个懂事体面好心性的女婿就是前世修也修不到啊,何况自家女儿还是……
      李然啊,我跟你还是本家呢,我也姓李。杜小彬的妈妈自称姓李名娟。杜小彬在一边晃着咪咪的摇篮。
      李然不理解:杜小彬以为这种事也是骗得过的?
      李然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想报复一个人。
      当天下午李然就走了。
      李然走后,杜小彬跟她母亲大吵一架。
      到底是生母还是养母?杜小彬只有一个母亲。
      至于陈栀子,原型是一个邻居,作家是天生的,不如说,作家是情不自禁的。李然这次真的走了很长很长时间,这次,连明信片杜小彬都没有收到一张。等李然回来的时候都快过年了,咪咪已经有十一斤了。
      他回来是在晚上,杜小彬一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就奔到门口,李然见到她第一句就是:咪咪好吗?”“如果没有女儿,他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他放下摄影包,先到里屋看女儿,从里屋出来,看见她在厨房切菜,简单地说:我吃过了。
      以前虽然也冷淡,可他一向喜欢吃她做的菜。
      小霞呢?他问的是小保姆。
      我让她走了。杜小彬放下菜刀,已经烧上水了,你等会儿洗个澡吧。了一声。
      李然,我<-*和谐*-><-*和谐*->事儿……”他不问,她得说。
      李然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可以不听吗?
      杜小彬也不是没有自尊心的人,可是,他是她丈夫啊,她心里总觉着,要不是她妈这次来,李然已经跟她好起来了。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3. #93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在漆黑的走廊里,杜小彬慢慢走近,她轻轻推开门,吱呀的一声。
      昆明的冬天一点儿不冷,李然盖着条薄被,两条胳膊交叠着垫在脑后。
      即使睡着了,他都是一副想心事的样子。
      她小心地把手伸了进去。
      没想到,他是裸睡的。
      杜小彬解开自己睡衣的扣子,紧贴着他的胸口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是那么温暖,温暖得近乎燥热。
      只一会儿,李然就有了反应。
      他用胳膊紧紧地箍住了她,脸埋进她的胸部。
      宝贝,他含糊地说,跟我走吧。
      杜小彬一个劲儿地点头,这时候,他不论说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他像小孩子那样缠着她,寻找着她的嘴唇。
      蒙蒙,我爱你。他低声说。
      杜小彬一动都不敢动,眼泪疯狂地流了一脸,为他也为自己。
      李然一下全醒了。




      里屋,咪咪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杜小彬和李然两个人,同时直起身跑过去哄孩子,李然没忘记顺手拽了条裤子穿上了。转天早上,杜小彬在里屋听到李然一早就出去了。
      中午的时候,他才回来,买了不少菜,杜小彬正在客厅收拾行李,她看到他说:我马上收拾好了就来做饭
      李然靠墙站着,抽出一枝桂花,在烟盒上磕了两下。从大学毕业以后李然就是抽云烟,到了云南他开始桂花了,一包云烟的价钱能买三包桂花
      有两种女人,一种是生了孩子就变丑了,另一种是生了孩子反而变得妩媚了,杜小彬属于后一种。杜小彬已经准备好李然跟她摊牌了,她可以带咪咪回枞阳,她可以跟他离婚。然后,她听到李然的声音在说:过年跟我回西安吧,爸爸妈妈想看看咪咪。
    换个活法
      周蒙从江城火车站一出站就看到了小宗——他怎么来了?
      小宗拎起带轱辘的旅行箱说:下午给北京打电话才知道你今天回来,你嫂子接的,她不知道你的座位号,不然我就进站了。”“不是让你回来一定先给我打个电话吗?小宗端详她明显不快的脸色,怎么了?在火车上吐了?
      周蒙勉强点点头。
      那你现在能坐车子吗?
      可以,我就想快点儿回家。
      累了?小宗低下头,不自觉间握住了她的手。
      他也许是情不自禁,周蒙只觉得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她害怕他的柔情。
      如果小宗没有妻子……
      如果小宗没有妻子,她更不敢招惹他了,连他握一下她的手都受不了。
      如果连他的身体都接受不了,又怎么接受他的感情?
      不过,因为有了感情,慢慢地接受身体,也是有可能的吧?
      如果此时小宗真的,突然,没有妻子了,她也许会嫁给他的,可那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怯懦。等周蒙开学以后,小宗中午再去四中就找不到她了,下午也一样。小宗不是笨人,他知道周蒙是有意避开他的。
      他没有再去找她,那一段小宗也确实忙,忙得脚不沾地骑着摩托车满天飞。他老婆对家里的装修不满意,一是没有铺木地板,二是没有标准的婴儿房,春节前就闹着重装,只因为工人都回家过年了,实在抓不到人才作罢。现在,年过完了,小宗不敢再拖。老婆给小宗下的死命令是一个月内必须完工。这当然很不讲理,小宗又不是包工头。不过,女人家又兼是怀着孕的女人家,不讲理都不能算过分。结束两地分居住到一起后,小宗老婆又不嫌他话多了,正相反,她嫌他话太少,老质问他: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想什么?以前几乎天天见,小宗没想过,他天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现在老见不着,他开始想了。想来想去比来比去,周蒙就是比他老婆善解人意。
      从另一方面看,应该这么说,所有的老婆都不可能是善解人意的。
      寒假没休息好,一开学周蒙就觉得疲劳了,每天课上到下午的时候,整个胸腔都感觉往下陷,非常诡异。更诡异的是,就这么累,她都没有病倒。
      好在班级管理上正轨了,几个小干部很管事,她可以稍微偷偷懒。早读不再是每天都去看着了,下午没课就早早回家。周末她一向是睡觉,李越几次周末打电话来约她玩她都推掉了,不趁周末补觉,平时上课哪来的力气?最长的一觉周蒙一气睡了十八个小时,醒来头都发晕,张口就叫妈。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夏天睡完午觉,魇着了,醒来就会喊妈妈。
      有个人陪着是容易过得多,比如小宗。
      只是爱一个人,实在不是因为他对你好。
      天气一天天暖和,开始穿清爽的衬衫了,晚上不再盖棉被,把腿伸到毛巾被外面也不会感冒。春天的风好像一段光滑柔软的绸子,可以当衣服穿。
      周蒙记得仿佛看过一幅题名《春风》的油画,画的是一名少女在春风中微闭着眼敞开长衣。一个熏风徐来的早晨,她突然醒了,窗纱轻摇鸟声唧啾,唤醒记忆的是气息,清新柔和、万物复苏的气息。周蒙端端正正坐起来,把脸埋在被子里,哭了。
      她哭得很大声,她没有办法忘记他,她现在终于相信他不要她了,可她没有办法忘记。而她又是那么明白地知道,再也不会有人那样爱她了。
      落花时节又逢君。即使再见他,也是多年以后,物是人非。
      多年以后,她确实再见到了他。
      不知道是一个人过日子还是怎的,周蒙越来越小心了,她每天早上出门走到楼下,例必再上楼一趟,打开门查看一番煤气水龙头,还有阳台的门窗是否已经关好。其实每一次她都毫无遗漏,可她就是不能放心。锁门也是这样,要再推一下,证实确实锁好了。
      然后是钥匙。周蒙在语文组最著名的笑话是丢钥匙。每次她都是自己吓自己:哎呀,我的钥匙丢了。同事们头也不抬,只管批自己的作业,都知道,过一会儿,小周必然会如释重负地说:啊,找到了。小周来了有半年了,她家里的情况同事们逐渐有所了解,她本人不大提也可以理解,女孩子一个人住谨慎点儿是应该的。
      李越往语文组办公室门口一站,里面的老师们就向她看。李越今天一身男装打扮,黑西装白颈花银袖扣,指间夹一支加长的万宝路
      学校里少见这般时髦出色的人物。
      李越姐姐。周蒙迎了上去。
      李越亲热地揽过她。
      蒙蒙,上完课了吗?我请你吃饭去。
      我请你,我今天刚发工资。
      下次,下次你再请我。
      好长时间没看见周蒙了,李越禁不住细细地打量她。
      她瘦了,不是憔悴,是属于女性的优雅的瘦削。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4. #94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李越清楚记得两年前的蒙蒙,那种少女的风姿,面孔圆圆的,皮肤像揉了光似的透明,五官特别稚嫩,好像还没长成还有待商量,脸上没有一根线条不是柔和的,一对标准的杏核眼,不知道是因为黑才显得特别静,还是因为静才显得特别黑。
      当时报社的女同事们私下议论,一看到李然这个小女朋友,就觉得自个儿老了。走到哪儿李然都拉着她的手,像怕把她丢了似的。
      李越清楚地记得陪李然去挑戒指的那个冬天,那天风很大很冷,可是因为要给自己心爱的人买戒指,李然脸上一直有一种暖意。
      正是中午放学的时候,不时有学生冲着周蒙喊,周老师,再见。周蒙点头微笑。像个老师样儿了,李越心里感慨,她和小宗都担心过,怕周蒙太脆弱了抗不过去,现在看来,是他们过虑。你在周蒙的脸上找不出一丝伤感的皱纹,人瘦了,视觉上似乎长高了。
      以前,以前她就是个洋娃娃。
      李越姐姐,你这身西服真帅。
      在荣华鸡快餐店一坐下,周蒙夸道。
      李越一本正经地说:我危险了,越来越喜欢穿男装。
      周蒙笑,以前,李然还老说李越是他弟弟呢。
      昨天看到小宗和他老婆了,小宗刚从香港回来,他老婆好像快生了,肚子都好大了。周蒙应了一声,她是第一次听说,小宗的老婆怀孕了。
      邻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个劲儿地伸出胖手攀周蒙的肩膀,小男孩的母亲要去排队,趁势托孤,周蒙只好喂小男孩薯条鸡腿吃。
      李越大口喝可乐,别看是这么小的小男孩,才势利呢,专找漂亮阿姨玩儿。张讯的老婆也快生了,就是这个月底。
      那么快?周蒙记得张讯是去年八一建军节结婚的。他们这些人,说结婚就都结婚,说生就都生了,曹芳也快了,预产期是下个月5号。
      李越一笑,说:张讯现在调我们记者部了,老出差,他这次下去有一个多月了,过两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周蒙给小男孩撕着鸡腿说:是吗,李然出差也快回来了。
      李越眼睛死死盯住喝了一半的可乐,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要命的是,周蒙自己一点儿不觉得。那个小胖男孩还纠缠着她。
      李越说:我去趟洗手间。
      转过身,眼睛就湿了。
      小宗在医院里接到李越的电话,他老婆正在做B超。
      “……我本来想跟她说一声我调回北京了,可是看她那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宗心里又更难过几分,他难免觉得自己也有一份责任。
      李越,你说怎么办?
      不等李越回答,小宗老婆吴蔚从B超室出来了,吴蔚捧着肚子叫:宗禹宗禹!”小宗的大号只有老婆称呼着
      小宗赶紧扶住她。
      是双胞胎,一男一女。吴蔚说着就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小宗给老婆哭得六神无主。
      我,我害怕开刀。吴蔚眼里闪着泪花又笑了。
      小宗吁出一口气,对着手机讲:李越,赶快恭喜我,我老婆怀的是龙凤胎。”“啊,恭喜恭喜。
      转天星期六,小宗是下午四点多去周蒙家的,他估计,这个钟点她该起来了。小宗。看到他周蒙是高兴的,毕竟那么长时间没见了。
      小宗环顾室内,别看有一段日子几乎天天见面,他没一个人进来过,她也没请他进来。周蒙穿的是一件小碎花的旧衣裳,小宗不记得看她穿过带花的衣裳,她通常穿单色的特别是白色的。可是这件碎花的旧衣裳,在这个暮春的下午,窗外的浓阴浸染着雨后的氤氲,给予小宗难以磨灭的记忆。小宗心里疑惑,她看起来没有一点儿不正常的地方啊,要说有,也只能是太美好了。刚下来的新茶,特别好喝。
      她双手端给他一玻璃杯刚沏的热茶。
      好喝吗?
      好喝。
      周蒙挺奇怪,小宗从来没有这么寡言过,莫不是舌头短了一截吗?
      帮我搬电视,行吗?
      小宗站起来。
      那还有不行的?往哪儿搬?
      搬我屋里,老想搬,可我跟阿姨两个人就是搬不动。
      她这句话又让小宗恻然,那就是说,她这里平时也没个人来,除了阿姨。电视是24吋的松下,挺大挺沉,小宗和周蒙两个费了老劲儿才把它搬好摆正。周蒙很高兴:这下我可以躺在床上看电视了。
      小宗把天线接上,看到他从日本给她带回来的小人偶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的书架上。回到客厅,周蒙说:实我住一间房子就够了。
      小宗确实看到另外两间屋子房门紧闭。
      要不,小宗想了想,找个女孩儿跟你一起住?我们单位就有一个,家在外地,嫌集体宿舍条件不好,你还可以收她一点房租。
      周蒙摇摇头:好朋友都不能在一起住,何况是不认识的人。
      也许是心理作用,小宗觉得她瘦了,他知道,她一个人中午是绝不会好好吃饭的。小宗看看表,有五点了。
      周蒙看他看表立刻说:你该回家了吧?
      不急。我今天特意来请你吃饭的,待会儿把李越也叫上。中山路刚开了个傣家楼,有跳傣家舞的,边吃边看,挺有意思的。
      周蒙又摇摇头:不了,今天我要陪我妈妈吃晚饭。
      小宗直起身,膝盖一顶,杯子倒在桌子上,茶水一条线地流了出来。
      他的眼泪只管慢慢地淌下来。
      周蒙,你要明白,不管是你妈妈还是李然,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看他一眼,递过面纸,不安地小声说:你怎么哭了?
      不说还好,一说,更让人心碎。
      我明白。过了一会儿,她说。
      当晚十点多,小宗敲开了李越宿舍的门。李越同屋的女孩已经睡了,李越披上风衣把门一带。出去说。
      到了楼下李越问:怎么样?你跟蒙蒙谈了?
      小宗点点头:她大致上同意去北京了。
      那就好,换个地方很重要。李越是经验之谈,不然你想,她这个北京人民大学毕业生为什么要分到外省来?
      她说不想再当老师了。
      当然,中学老师有什么当头?北京找工作又不难,她还可以考研究生,选择很多。”“李越,小宗闷头抽着烟,问,你说周蒙一定要去北京吗?
      那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给我一支。李越不动声色。江城就这么大,她不止一次看到周蒙坐在小宗的车后,当然喽是没有跟李然在一起那么嗲,跟李然,周蒙都是坐在车前头的。小宗对女孩子是没的说,可他毕竟是有老婆的人。
      她到北京会吃苦头的。小宗说着直叹气,在这儿,至少我还可以帮帮她。”“小宗,你不要糊涂,你这不是帮她你是害她。
      李越,我不糊涂。小宗大声地,然后是心平气和地说,以前,我是糊涂。”“你爱她?
      他不敢对自己说的话,别人帮他说出来了,小宗有一刹那的失神。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5. #95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小宗,你是有老婆的人,还有那对龙凤胎呢。而且,李越狠了狠心,周蒙可不爱你。”“李越,有没有这种可能?小宗转过头来,圆眼镜后面目光真挚,即使不爱一个人,也会喜欢看到他。这是小宗吗?那个瘦小单薄琐碎的南方男人?
      有可能。李越有一点了解。
      我也喜欢看到她。
      仅仅喜欢?没有欲望?你会不想?
      在夜色中李越都能察觉出小宗一下子面红耳赤的。
      小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他说:我对不起李然。
      小宗的本意是,毕竟是通过他,李然才认识了杜小彬。
      李越却是另一种理解:别逗了,你是对不起你老婆。
      小宗叹气:我什么也没做啊。
      要说美人,小宗的老婆才真正是大美人呢,美得像一张画。
      你可别跟我说你老婆不理解你。李越警告他。
      小宗笑笑:你猜怎么着?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老婆说的,她现在最喜欢说:宗禹,我越来越不理解你了
      蒙蒙呢?蒙蒙就理解你了?
      小宗接下来的一句话,李越印象至深。
      她什么都不说,我知道她都理解。
      真正让周蒙下定决心去北京的,还是另一件事。
      1995年国家住房体制改革,江城是试点,而精仪所又是江城的第一批试点单位。来找周蒙谈话的是精仪所副所长和房管科长,副所长周蒙多次见过,四十出头,姓黄,她妈妈以前总是一口一个小黄
      显然房管科长是唱白脸的,一上来就说,她家这房子按照中央某文件,她是没资格买的,如果她真要买,价格是两万多块。
      小黄在一边歉意地解释,让她买房子已经是照顾了,至于方老师的工龄补助,因为,这个……就没有办法再照顾了。
      房管科长又说,这房子明年所里就要拆,重新盖六层楼的宿舍。
      周蒙问,如果房子拆了我住哪儿呢?
      小黄说可以给你安排一间过渡房,在集体宿舍里,反正她是一个人嘛。不过以后你如果要住同等面积的新房子,价格上要追加一点。
      小刘,大概加多少?
      黄所长,还没细算,最少要1万吧。
      黄所长更加歉意地看着周蒙:你看,周蒙,是不是需要跟你爸爸商量一下?我们过两天再来。”3万多?那不用商量了。
      房管科长冷着一张脸:咱所里定的,买房款从今天开始,两个星期内交齐。这样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冷脸,周蒙要到以后才见惯见熟。李然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懂的世故人心,从现在开始,在随后的一年里,她全懂了
      当下,周蒙还是和颜悦色地说:房子我不买了,我爸爸的意思是让我教完这学期就去北京。是她爸爸的意思,却是她哥哥拿的主意。
      跟周从诫不同,周离不是一开始就想让周蒙到北京来的。首先他觉得妹妹的性格和生活习惯都跟不上大城市的节奏。其次家里也不好住,两室一厅的小单元,周蒙一来爸爸就得睡沙发,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情况不同了,爸爸住到丈母娘那儿去了,所里盖的新楼也快封顶了,周从诫去年评的博导,周离今年评上了讲师,他们家怎么也得分套三室两厅。
      不过最终让周离改变态度的还是小宗的一个电话,按小宗的讲法,周蒙已经有点儿病态了。周离没把小宗的电话告诉周从诫,何必让老人担心。
      周从诫是早就想让女儿到北京来,可工作呢?尤其难办的,户口呢?王心月提过可以帮忙,也只是提提的。周离一句话就给他爸吃了定心丸,周离说:要什么户口?嫁个出国的,直接拿美国户口算了。周从诫尚有余忧:周蒙好像不太想出国吧,她又是学中文的。
      周离一哂:不想出国?到时候就想了。学中文,那还不等于什么都没学?离开江城去北京,周蒙始终是犹豫的,即使到最后,把家里该卖的卖了该托运的托运了,都上火车了,她心里还是觉得她要回来。
      她没有回来,但她是想回来的。
      后来,都在美国了,周蒙有时候还会想,也许哪一天,等她四十岁或五十岁的时候,可以退休了,她真的会回来。不一定是江城,但一定是江南的小城。在地理上周蒙并没有归属感,从她父亲的籍贯说,她算浙江宁波人,不过她从来没有去过宁波,连她爸爸都几十年没有回去了。生在蒙城,长在江城,可是她连一句本地话都不会说,在江城她们家是没有根的。
      不过等在美国买了房子,拿了绿卡,又慢慢地申请公民了,周蒙渐渐意识到她回不来了,也不想回来了。似乎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似乎是为了逼着自己离开,周蒙一早就把她去北京的计划跟语文组的老师说了。不久外组的老师就知道了,再不久校领导也知道了,等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连她班里的学生都来问她了。问她的是她的小班长,很可爱聪明的一个小男生,圆圆脸大眼睛,好像一只白皮肤的大熊猫。周蒙断然否认。
      其实周蒙最留恋的就是这一班学生,到底花了些心血倾注了感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个班上的小孩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的故事,才刚开了个头。只有看着别人的故事,才会暂时忘记自己的故事。
      周蒙当老师的体会是:改变一个人是很困难的,即使是初中的小孩子。她只做到了理解。离开江城的那天是个下雨天。
      上午周蒙最后一次去四中看她的学生。今天是学生放暑假一周后第一天开始补课,每星期补三个半天,补英语、数学两门。不补不行,别的班都在补,她的班不补就得落后。
      她的班,马上就不是她的班了。
      周蒙在上课前来到教室,一周没见,学生见了她亲得不行,围着她七嘴八舌地争着说这两天都去看什么电影了到哪儿玩了。男班长和女语文课代表在吵嘴,他们吵的是班里应该先组织男子足球队还是女子排球队。周蒙一直不主张班里组织这队那队的,怕学生心玩野了影响学习。可是今天,她想了想说:都组织,明天她就把球买来。教室里立时欢声雷动。
      直到上数学课的杨老师来了,周蒙才走出教室。杨老师接替她当二班的班主任,对学校的这个安排周蒙满意极了,数学老师当班主任对学生有好处。
      周蒙站在窗口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学生,她的眼睛要是摄影机就好了,她真想摄下每一张小脸,每一个生动新鲜的表情。
      她以为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他们。
      雨还在下,止不住的不仅是雨,还有她的两行细泪。
      在那列徐徐开动的火车上,李然的眼泪也曾经这样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一直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不可以讲清楚?
      他为什么不敢面对她?
      他当然不敢面对她,就像周蒙无法面对着自己的学生说:我辞职了,下学期我不再教你们了。不跟相爱的人说分手再见,我们是那么怯懦地无法面对背弃。
      背弃,因为更爱自己一点。
      理想主义者也许会说:只有忘我的爱才是爱,爱的不够就不是爱。
      现实主义者会说:生活中多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我们甚至怀疑,前者是否存在?虽然远远不够,但是我们爱过。
      去火车站送周蒙的只有小宗。
      行李是随车托运的三大箱加一个随身的小拉杆箱。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6. #96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家里的电器、值点儿钱的家具都是小宗帮她卖的,不值一卖的都送钟点阿姨了,一些专业书和外文资料周蒙留给了所里。
      她把一个排球和一个足球交给小宗,叮嘱他明天给学生送去。
      ——“别忘了,我答应明天给他们的。
      你吩咐的,我还能忘吗?小宗笑着回了一句。
      同样是一个雨后,窗外,树上,知了一片地鼓噪着。
      行李都搬下去了,周蒙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怎么也合不上大门。
      合上了这扇门,妈妈出差就回不来了。
      小宗上来看她还在门口站着。
      没忘什么东西吧?
      没有。
      她合上门,锁好,又推了两下,把钥匙留给了小宗。
    搬来搬去
      后来,晓辉跟潘多显摆起来必是:周蒙是我捡回来的。
      确切地讲,张晓辉是在科学院研究生院大门口捡到周蒙的。
      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中国科大研究生院和高能物理所这三个单位在一个院里,这个院的准确地址是北京玉泉路甲19号。院的正门挂的牌子有两个: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和中国科大研究生院。
      高能物理所也有自个儿的牌子,挂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侧门上。
      院的正门对着玉泉路,门两边是两小片林阴地,小商小贩都在这两小片林阴地安营扎寨。张晓辉正跟一个卖苹果的农民大叔激烈地讨价还价,一辆面的在院门口停了下来,从面的上下来一个穿浅蓝色长裙的女孩。张晓辉立刻对这个女孩儿产生了好感,怎么讲?幺妹子一看就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主儿。看她从出租车上一点点儿往下搬她那点儿家私才好玩儿呢,脸盆、衣架、碗筷、热水瓶、鞋子、书、电饭锅、自行车、箱子和折叠衣柜,大件东西太沉了,司机也不帮她,她搬不动就硬往下拖,也不知道爱惜东西,地往地下一摔。
      等张晓辉讨到一个最低价,又跟农民大叔在分量上斤斤计较了一番,终于买好了两斤苹果,那个女孩还没走。她也没法走,一大堆东西呢,她可怎么拿?女孩就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看着她的东西,倒挺沉得住气。知道的,她是在看东西,不知道的,以为她乘凉呢。
      她也不像在等人,没有一点儿东张西望的意思。
      张晓辉心里一动,走过去问了一句:你要租房吗?
      时间就是钱哪,张晓辉办事讲究效率,没五分钟,她带着三个男孩儿回来把周蒙的东西一趟就搬走了。直到进了房间,周蒙才想起来,她还没问房租呢。
      对不起,房租怎么算啊?一个月多少钱?
      张晓辉租的房是中科院研究生院研究生楼的一间学生宿舍,很便宜,350元一个月还包水电。跟张晓辉同屋的女孩上星期刚回江西老家,张晓辉正要给自己找个室友分担房租。
      张晓辉眼珠一转,想说你交200吧。就是200也够便宜的了,新盖的楼,窗明几净的,冬天暖气倍儿足,楼下就是浴室,出门就是地铁,外面哪儿找去?想当初她张晓辉住进来,江西女孩还不是让她交200,她还不是觉得拣了大便宜似的?可是,看着周蒙那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样儿,张晓辉的舌头不由得打了个结。“350一个月,咱俩一人一半。一出口,张晓辉就后悔了,她干吗这么大方啊?“这么便宜。周蒙喜出望外。
      傻妹子,就是便宜,您也别叫出来,张晓辉心里说。
      我是四川的,你呢?张晓辉问。
      我老家在江苏。江苏是周蒙妈<-*和谐*-><-*和谐*->籍贯。
      你来北京多长时间了?
      周蒙边收拾东西边答:快一个月了。
      才来啊?你说话倒没什么口音,我都来五年了。
      五年,五年张晓辉还住在这种地方?周蒙不禁对自己的前景产生了怀疑。北京房子不好找吧?你今天这是投朋友还是奔老乡啊?要不是碰到我你可怎么办?周蒙想了想,如实回答:我家住这儿。
      张晓辉看她一眼,奇怪,她家住这儿,那她为什么不回家?
      周蒙今早离开在水碓子租的小平房是打算回家的,可是出租车司机错过了可以开进院的侧门,给开到正门来了。那个司机态度很不好,一脸横肉,像个劳改释放犯,周蒙没胆跟他啰嗦。其实,是我哥哥家。周蒙补了一句。
      哦。张晓辉会意地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个苹果,犹豫一下向周蒙伸了伸胳膊,吃吗?”“不,谢谢。
      张晓辉笑:你怎么跟北京人似的?那么多客气话,不吃,你还谢什么?周蒙也笑了。
      当晚,躺在学生宿舍的架子床上,周蒙扳指一算,来北京不到一个月,这里是她第四个过夜的地方。来北京不到一个月,生活,已经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
      除了她哥哥家,周蒙在戴妍那儿住过几天,水碓子的小平房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她才住了一个星期。希望这第四个地方她可以住得稍微长一点。
      谁晓得呢?一星期前搬到水碓子的小平房,她以为她至少可以住到12月严冬来临。周蒙听戴妍的话,找到工作再找房。
      找什么工作呢?坐在戴妍租的一单元的地下室里,周蒙直发愁。
      戴妍瞅着她乐:周蒙蒙,你来北京前没想过要找工作的事儿啊?
      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
      嘿,那你倒是……”戴妍没有说下去,周蒙能干什么呢?让戴妍想也想不出来。当秘书不会打字,进外企英文不够,跑业务,她大小姐跑得动吗?
      至于傍大款嘛,也难,周蒙人太正。
      戴妍翻着一堆过期的北青报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周蒙,你只能做广告文案了,只有他们点名要我们学中文的。
      到底是大学生,周蒙到海淀图书城搜罗了几本广告方面的书籍,回来挑灯夜读一晚,她觉得,她可以做广告了。
      而且,可笑的是,她就在广告公司找到工作了,公司叫四方广告公司。周蒙以后了解到,在北京数以千计的小广告公司里,四方广告公司还算名副其实的,四方起码有一家固定大客户,虽然这个大客户已经有两年没做任何广告了。
      既然工作找到了那就接着找房吧,周蒙运气不错,她在公司旁边的一片小胡同里找到间小平房,挺干净的,房东还答应马上给她刷房。房子是南房,背阴,戴妍担心到了冬天会冷得待不住,管它呢?现在是盛夏,房子看起来挺阴凉。
      房租是一月一交,每月300百,整占月薪的一半,周蒙也不以为然,她手头还有2000多块钱,每月饭钱花不了多少,中午可以在公司饱餐一顿,最多一年之内不买新衣服就是了。
      想想还是小的好。这是美国人卖车的一句广告词。
      小平房还不到六平方米,真小,小有小的好处,小,让周蒙觉着安全。
      房子在通常人们所说的四合院里。周蒙的这间房原先大概是个月亮门过道,狭长的,房门不合常理的窄,门顶有一道弧线,窗户只有半扇,也是别致的狭长。
      走进这间房,就像走进一节火车车厢。
      地是青砖铺的,有点儿潮湿,周蒙住进来前一天,她哥哥和爸爸预先过来在地上撒了层石灰。周蒙这次从家里搬出来让她爸特别伤心,哥哥周离倒挺平静的,早就料到了这一步,知道妹妹准跟他们过不到一块儿去。
      曹芳生了,生了个儿子,大名叫周镭,爷爷给取的,好叫人一看名字就知道是物理世家出来的孩子。周镭算乖的,从不无理取闹,可刚满月的娃娃不会说话,他的各种要求和喜怒,势必通过啼哭来表达,家里当然永无宁日。
      也不能说妹妹就讨厌这个亲侄子,一见面给了个五百块的红包,挺客气地跟周镭笑笑。除了孩子的因素,日常起居也合不到一块儿,就没人能和周蒙合到一块儿去。周蒙住在家里是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7. #97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饭做好了她说不饿,等大家都躺下睡觉了她又去厨房煮上玉米了。别人还好说,小保姆燕子还跟周蒙住一个房间呢。
      燕子是曹芳的远房堂妹,王心月特地从老家河北接来带外孙子的。
      燕子跟曹芳抱怨:镭镭姑姑晚上要么老开着灯,要么就锁门,成心不让我跟她一屋睡。曹芳转过身跟周离闹:你妹妹怎么这么霸道?这不是在江城,她一个人住三间房。像一切结了婚的男人,周离别的不怕,就怕老婆跟他闹。周离找周蒙委婉地谈了一次,周蒙当时没说什么,可当晚就没在家住。
      没几天,周蒙回家说她找到工作了,要搬出去。周离一个字都没劝,别说周蒙了,周离自己还想搬出去呢。周蒙提出的搬家理由是她年底要考研究生,想住得离公司近点儿,省得来回跑又费体力又耽误时间。周从诫说既然想考研究生就不要上班了,她要是嫌周离这里不安静,就跟爸爸和王阿姨住,她自己一间房,日常琐事都有小保姆,不用她操一点儿心。
      周从诫是这么说的:爸爸的家就是你的家。
      是吗?真的吗?
      周蒙点头:我知道,可是我都二十二岁了,应该独立了。
      女儿脸上那种坚决的神色又让周从诫想起她妈妈,德明就是这么好强。
      周蒙在水碓子的小平房着实过了两天清静日子。小平房离公司近,早上九点上班,周蒙八点半起来,八点五十出门,都不用骑车,步行十分钟就到公司了。
      下午五点下班,夏天,天长,走在窄窄的胡同里阳光还像正午那么热烈。不过一进她的小屋就阴凉下来了,在天井打盆水洗把脸,她就可以坐下来读书了。房里的几件基本家具都是房主提供的,周蒙自己只买了个折叠衣柜。她现在用来看书的书桌是房主家原来的麻将桌,四边都有精致的放筹码的小抽屉。周蒙把麻将桌放在半扇窗前,椅子是一把很舒服的老藤椅,凭窗而坐,从狭长的视野里正好可以看到天井的几棵树,周蒙认识的是一棵石榴,还有玉兰。天井有公用的自来水龙头,不过院里住的几户人家都是把自来水接到自己盖的小厨房里,这个公用的水龙头其实只有周蒙一个人用。房东自己住惠安小区的楼房,在这个院里,房东还有三间马上要装修好的套房准备租出去。套房有水池,清一色的地板砖,房东带周蒙参观过,还指望她给介绍房客。
      房东是个油头粉面、未老先衰的中年男人,据他说,房子是他妻子娘家的房,他妻子娘家是唱京戏的,前,这一个院子都是她家的。
      从来没见过房东的妻子,听说她是个拉胡琴的国手,经常到国外演出。
      周蒙暗自替未曾谋面的女国手遗憾,她怎么找了这么个丈夫?一看就是市井小人物,他自我介绍是什么厂的供销科长,因为身体不好,早早退休了。
      啊,读书读书,如果年底就要考研究生,周蒙的时间可一点儿不充裕。
      这次是真的要考研究生了吗?
      这一回,她以为她是真的。一到北京周蒙就看出来了,除了回学校念书,没别的路可走。周蒙是不精明可也不糊涂,凭她一个念中文的本科生,没有家势,人又不是怎样能干漂亮,想在社会上混出头来太难了。别说她了,戴妍还没混出来呢。
      戴妍问过她:周蒙,你来北京前没想过要找工作的事儿吗?
      工作是没想过,过好日子的想法可不是没有过,不然,她怎么把那么多挺不错的衣服都送给钟点阿姨了呢?自然是想着到北京再买新的了。
      人是会有这么点儿天真的。
      乡下人想只要进城就好了,小城市的人想只要去大城市就好了,大城市的人想只要出国就好了,老姑娘想只要结婚就好了,不被理解的丈夫盘算着只要离婚就好了。
      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管是城里还是城外,出国还是回国,结婚还是离婚,你还是你,环境虽然改变了,你的问题仍旧是属于你的问题。
      可是环境……
      对于强者来说环境不是问题,而对于弱者,他总以为自己的问题是环境的问题。在1995年,刚到北京的时候,周蒙幼稚地以为环境的改变可以激发她的上进心。不是说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她现在一无所有了,总应该用功上进了吧?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守着小台灯,正襟危坐念了两个晚上的书,到第三天晚上,周蒙出去逛夜市了。她在夜市买了几本打折的外国小说,回来醉生梦死地看了起来。
      真的是醉生梦死,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
      输给杜小彬周蒙没有觉得失望,可这一次她输给了自己。
      输了爱情会心痛,可是输了生活,你会心虚。
      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遇到一个什么人。
      是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遇到一个什么人。
      好像30年代半新不旧的女子讲话:找个事儿是假的,找个人是真的。
      要等你真的找到那个人你才会明白:找个人还是假的,找个事儿才是真的。一个星期五,周蒙下班回来发现她的小屋刷白了。一定是房东趁她上班的时候带工人来干的。这个房主还算不错,周蒙想,言而有信。
      刷白了,黯淡的小屋显得亮堂多了,周蒙一高兴就把这几天积的脏衣服给洗了。没有洗衣机只能用手洗,好在是夏天的衣服,洗衣粉一泡清两遍就行了。想起在江城的时候,不要讲用手洗,周蒙连自己家的双缸洗衣机都不会用,为这个,李然还笑话过她。
      她没有帮李然洗过一件衣服、一双袜子,哪怕是用洗衣机。
      周蒙刚在天井里把衣服晾好,房东过来了,领着几个装修工人,让周蒙跟他们一块儿去吃饭。周蒙推说吃过了。房东说你哪儿吃过了,我看你一回来就跟这儿洗衣服呢。怎么样,房子刷得满意吗?说得周蒙挺不好意思。有一点,确实是周蒙还没有学会的,她还没有学会说不。
      一到吃饭的地儿,周蒙就后悔了,是那种路边的小饭棚子。周蒙不是没有吃过路边摊,可那是在南方,北方人的清洁意识不能跟南方人比。
      小饭棚子紧邻一个建筑工地,灰尘滚滚机器轰鸣,房东挺起劲儿地让周蒙点菜,周蒙只说她不会点菜。闹了一会儿,最后房东点了几个大路菜,要了几瓶啤酒,主食是炒饼。装修工人都是山东人,他们喜欢吃炒饼。周蒙不敢吃那些菜,只拿着瓶啤酒对着嘴喝。
      妙的是,不一会儿,有一双手伸到了她腿上。
      周蒙几乎要笑出来了,连这种事儿都让她碰上了,对付生活,没点儿幽默感真是不行,她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喝。
      要花吗?
      居然有人在这种地方卖花?
      周蒙转头一看,卖花的是个黑瘦矮小的小姑娘,她卖的是红玫瑰,卖了一天了吧?玫瑰已经打蔫儿了。以前有人跟周蒙讲过,还是周蒙跟别人讲过?红玫瑰,只开一个上午的红玫瑰。多少钱一枝?周蒙问。
      两毛钱一枝。
      周蒙要了小姑娘手里所有的花,给了她20块钱。
      够吗?
      够,太多了,我给您找钱。
      不用了,你吃饭了吗?跟我们一块儿吃吧。周蒙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天哪,她可真小,细胳膊细腿,比周蒙教的初一学生还小,就到北京来卖花儿了。
      房东还挺热情,张罗着给小姑娘拿碗筷,小姑娘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吃。周蒙看小姑娘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你几岁了?家在哪儿?
      小姑娘说是湖南人,十六岁。
      十六岁?周蒙真的可怜她了,十六岁才这么点儿个儿,那也长不了多少了,十六岁,完全没有发育过的十六岁比较起来,有的玫瑰根本没开过。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8. #98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就是这样,也难免要给人欺负吧?如果运气好遇到一个什么人肯娶她,难免还要生孩子,生一个,或许还不够。可是,这么小的身体。
      周蒙空腹喝了一瓶啤酒,头有点儿晕了,那几个山东工人吃完就走了,桌上也没菜了。周蒙搂着小姑娘说:跟我回家吧,我送你几件衣服。
      房东看着周蒙的脸色没敢讲话,事后想想,他并不是什么歹人。
      小姑娘住亚运村那边,天晚了没公交车了,还是房东把她送回去的。
      第二天一早,周蒙收拾好东西,那堆迅速萎谢的红玫瑰扔在麻将桌上,她看也没看一眼,到外面拦了辆车就搬走了。
      半小时后,周蒙在研究生院门口碰到了张晓辉。
      不出来还真不知道,这是一个乱世。
      要到这时候周蒙才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李然的一句话:打个比方,我跟你坐在这里,从量子力学的角度看由于变数太多,概率接近于零,是完全偶然的。他是说人生无常。
      乱世里自然会有几段传奇,更多的,却是无奈。
      周蒙曾经听一个外地女孩这么絮叨:每年一到10月,我就开始省钱,计划今年冬天一定要买一件特别暖和的衣服和一双特别结实的鞋子,然后冬天到了,我的钱还是不够,凑合着买了,一边买一边后悔,一定穿不到明年,到时候不是还得买?
      后来,这个外地女孩嫁人了,生了孩子,也在北京分期付款买房子了,她的冬衣冬鞋还一年一年地重复着那个老故事。
      直到最后离开四方广告公司,周蒙也不明白四方广告公司为什么要招她这个文案。周蒙在公司三个月,写过的唯一文案是关于一本京城旅游指南的广告征集,这也是公司当时唯一的业务。跟周蒙同时进公司的还有四个业务员,业务员的工作就是满北京地给这本旅游指南拉广告。也别小看了这么一本32开的旅游指南,要搁几年前,指着它能挣几十万也不一定,现在,不行了,同类媒体太多了,客户都烦了。周蒙听那些业务员打电话,经常是话还没说完呢,客户一听是拉广告的就挂断了。
      可老板早放下话来了,没有上不来广告的媒体,也没有不想做广告的客户,言外之意:只有拉不来广告的业务员。
      四方广告公司,周蒙他们这批人进来之前,公司加上许总统共才两个人,就这样,许总还挺有派头的,他开一辆车顶开窗的凌志
      许总挣钱是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广告初步繁荣各自为王那会儿。在广告界略待长一点,像许总这类末路英雄,周蒙很见识过几个。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没受过高等教育,起步早发过财,1995年以后不约而同地开始走下坡路。这许总算是安分的,后来的两个老总还想从广告往实业发展,一个要挽救中国玻璃器皿制造业,另一个要建立亚洲最大的鲜花批发市场,一水儿的电脑管理。对这两位老总的雄心和魄力,周蒙折服之余,赶紧辞职转工。不是周蒙挑剔,实在没精力配合他们,一会儿一个主意。
      手里也有一两百万了,退一步,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多好。
      最没意思的事儿就是明明没事儿干还得在那儿煞有介事地坐着。
      在四方广告公司,周蒙不是做了三个月而是了三个月。到最后一个月周蒙实在坐不住了,她也学着那些业务员打打电话,挑离公司近的几家宾馆饭店跑跑。哪怕找个借口出去逛逛百盛”“贵友,总比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干坐着强。
      到底是给资本家干活,不生产点儿剩余价值给老板剥削就于心有愧。
      许总挺高兴她这个小文案自觉自愿地跑业务。他当然高兴了,周蒙进公司就讲好的,周蒙的业务提成要比业务员低5个百分点,因为她拿的文案工资比业务员高,高多少?不过半张老人头。周蒙为人不是一向大方吗?这个亏,她认了。
      就像新手的赌运一定会好,周蒙初战告捷,没两天就拉了个封底广告。这一个封底广告周蒙的提成是一千四,比起业务员,她亏了七百而许总多赚了七百,乐得许总连着一个星期地夸她。许总其实蛮有人情味儿的,他的派头是跨国公司总经理的派头,他的经营理念不脱一个作坊老板的小恩小惠。许总,也不过三十七八吧,在周蒙眼里他已经是个过时的人物了。许总的女儿听说才满周岁,是第二次婚姻吧?妻子恐怕还很年轻。
      初战告捷,周蒙乘胜追击,连着跑了王府井一带新开的商厦和美食城。
      也像一般的新手,幸运女神通常只会垂青你一次,周蒙连遭败绩。
      转天,周蒙照常七点四十五分起来上班。
      上下班时间的地铁真挤,可也幸亏有地铁,要让周蒙每天坐近三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上下班,那还是先死了好。就是这样,每天这个地铁的直线转环线,环线转直线也够烦人的,每次被人群裹着在直线和环线之间奔来奔去,周蒙像一切小资产阶级妇女那样,开始怀疑生活的意义。
      下了地铁就是公司了吗?哪儿有那样的福气,还要乘二十分钟公共汽车呢,距离相当于在江城从周蒙家到四中。这段路,每月月头周蒙都坐小巴,到了月尾就不得不乘公共汽车,因为手头紧了。到了公司所在的宾馆门口,周蒙总要先买一枝三毛钱的和路雪山楂冰棒,吃下去胸口会舒服一点儿。10月的天气已经有点儿凉了,周蒙还是天天买,这三毛钱的山楂冰棒像是她的一根精神支柱,面对一切的不如意和喧嚣嘈杂,她至少可以举起一枝冰棒慢慢吃完。
      到了第二年夏天,和路雪好像不再生产山楂冰棒了,周蒙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她只找到新大陆的山楂冰棒,总觉得没有和路雪的好吃。
      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大到生命小到一枝冰棒。
      周蒙知道今天是她最后一天到四方来上班,今天发工资,提成她前两天已经拿到了。公司在二楼,周蒙上楼前在宾馆服务台打了个长途,她是打给小宗的,小宗不在,他的同事说他去巴基斯坦了。
      周蒙到北京后,这是第一次给小宗打电话,她要跟小宗说她想回去。
      可是他不在。
      周蒙辞职被张晓辉教训了一顿。
      我的小姐,你倒是找着下家再辞上家啊,一样是坐着,在公司坐着不好呀?张晓辉看不来周蒙那副懒懒散散的败家子样儿。
      我现在不是坐着我是躺着。
      哼,我看你还能躺几天。张晓辉对着小圆镜在刚洗过的脸上涂抹了一番,起来吧,吃饭去。”“不饿
      今晚劲松请客。张晓辉眼风一张,精明厉害地说,你又不上班,还不把这顿饭钱省下来?”“我真的不饿。
      姐姐,你不饿我还饿呢,老郭这顿饭是冲着你的。
      张晓辉这声姐姐可没叫错,虽然看不出,周蒙确实比她大几个月。
      经历都是写在脸上的。
      张晓辉中专毕业就到北京来了,中专,她学的就是机械修理。
      五年,张晓辉自己都不记得换过多少工作搬过多少次家交过几个男朋友,她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她银行里不断变化的存款数字。
      张晓辉每个月都会去一趟中国银行,她把她的银行存折给周蒙看过一眼,周蒙数了好一会儿才数清1后头有几个数字,那是一个六位数的存折。
      周蒙就此对张晓辉肃然起敬。
      别看张晓辉貌不惊人,好衣服没几件,人家正经在外资广告公司待过几年。那家外资广告公司在大陆经营不善,业务萎缩、精英流失,张晓辉留下来就成元老了,从打字员做起,最后离开的时候职位是媒介部经理,媒介部只剩下她一人了。
      我们在公司都是喝哥伦比亚咖啡,看时尚杂志。张晓辉跷起二郎腿说。哥伦比亚咖啡是他们公司的全球性客户,至于时尚杂志他们公司常年有客户在上头登广告。她放下二郎腿,说:我要是不走,今年公司会送我去澳大利亚培训一个月。离开广告公司,张晓辉去的是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9. #99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汽车配件公司。张晓辉是个农民的女儿,从血液里她就不相信干广告能赚钱,那不是个稳当生意。
      张晓辉的计划是回四川开个汽车配件门市部外带一个汽车修理铺,在四川省的绵阳市,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刚进了区政府。
      开门大吉,就在明年春天。
      所以现在对张晓辉来说,一分钱都是好的,她最近找了一份兼职,周末给人看店。周蒙不太心疼自个儿的钱,但她怪心疼晓辉的钱,晓辉的钱是用来创事业的。得让晓辉省下这顿饭钱。
      周蒙从床上起来了。
    另一个
       多多?听起来多么像一条狗的名字。好像有一部香港电影,那里面有一条狗,名字就叫多多。郭劲松请客那晚,周蒙第一次听到多多这个名字,晓辉也认识多多。他们都说一个叫多多的人一定会来,本来就是买了生肉蔬菜活鱼等多多来做的。可是,等大家凑合着烧熟了吃完了,那个叫多多的人也未曾出现,呼他他也不回。
      晓辉说:多多好久没来了,大概是找到工作了,他做的东坡肘子真叫绝。”“还有酸菜鱼。另一个男孩儿接了一句。
      我就爱吃他的油炸鸡蛋土司。郭劲松说。
      这是个厨子吧?周蒙捉摸。
      周蒙没有考虑过郭劲松的可能性,因为郭劲松比她小。
      郭劲松是那三个男孩儿中的一个,就是一开始晓辉指挥着给周蒙搬行李的那三个男孩儿。郭劲松后来在楼道里见到周蒙总跟她打招呼,可周蒙老分不清他是三个中的哪一个,她觉得三个人个头儿长相都差不多。后来分清了,也知道郭劲松比她小。
      说起来不好意思,这已经是郭劲松第四次请她和晓辉吃饭了。虽然每次都是学生式经济吃法,不是自个儿买点儿鱼肉做做,就是去食堂小炒部。
      潘多,潘多甚至比郭劲松还小。
      真正见到那个叫多多的人,严冬已经降临,周蒙又搬家了,而且又跳了三次槽。她的新东家是北京加盟影视。加盟影视隶属北京加盟大众文化有限公司,北京加盟大众文化有限公司隶属北京加盟集团。加盟集团是个怎样的集团呢?一个年营业额上百亿的私有集团公司。
      加盟影视是个新注册的影视公司。按照公司云总的构想,北京加盟大众文化有限公司下属三大子公司:加盟影视,加盟广告,加盟文化。当然在目前,除了加盟影视,其他两个公司还是空壳子。周蒙是作为广告文案招进来的,但加盟广告公司没有广告客户,周蒙的实际工作是包揽公司所有的影视宣传文案。明确点儿,就是吹捧公司正在运作的各类电视剧。所谓运作,有两类:一类是公司自拍片,另一类是引进发行。忘了提一句了,加盟影视也有两个子公司:一个是加盟影视制作公司,一个是加盟影视发行公司。牛吧?加盟影视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至少江湖上是这么看的,所以,加盟影视一崛起就成了行内坐第一把交椅的冤大头。
      本子没人拍呀?找加盟影视呀!”
      影视公司的人坏,周蒙有一句宣传文案写某某女演员某某剧一炮而红,结果发行部的人立刻跑到广告部来打听:哎,你们周小姐结婚了吗?有男朋友吗?她了解一炮而红的明确含义吗?不久,周蒙就了解了。
      当潘多发现周蒙真的是处女,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很有几分失望:怎么,都二十三岁了,难道从来没有人想要过你?
      好像他吃多大亏上多大当似的,女朋友居然是压仓货。
      事后,他又别出心裁地保存了那张床单。周蒙觉得无聊,出国的时候把床单随手给扔了,到了美国潘多还问呢。
      有这么一种说法,如果跟第一个男朋友旷日持久地精神恋爱,跟第二个男朋友就会短兵相接很快步入实质问题。
      经验,经验之谈。
      潘多是晓辉派来的。
      周蒙在公司做了一星期的文件,在电脑里丢了,把周蒙急得,跳来跳去。别急,我给你派个人来,没准能找着。晓辉是没什么口音了,就是嗓门比一般北京人来得大,就是多多呀,你见过的。
      我没见过,老听你们说。
      哦,那你马上就见到了。
      北京冬天那么冷,潘多却是满头冒汗地出现在周蒙眼前。难道他是一路从中关村跑来的?或者是骑自行车?周蒙心里挺感动,素不相识,晓辉一个电话,人家就热心肠地赶来了。
      你以为我跟谁都这么热心肠啊?还不是老郭他们老说你漂亮,想看看你呗,到底有多漂亮?好了以后潘多这么跟她说。
      那我漂亮吗?
      潘多上下左右地打量:漂亮还漂亮,不够酷。
      周蒙的理解是:她形象过时了。
      讲到满头冒汗,潘多嬉皮笑脸起来:我当然打车来的,可是没坐电梯,怎么样?感动吧?给你留下了深刻印象吧?周蒙他们公司在十一层呢!
      这也许是他屡试不爽的经验,可是给周蒙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天下午潘多确实帮她找到了文件,找到文件周蒙说了一句:哪天我请你吃饭。就埋头跟秘书小黄两个加紧修改标点字句,下班前,这份文件一定得交到云总手里。
      她以为他都走了呢,一扭头,发现潘多趴在旁边的写字桌上睡着了。
      “Sleeparound”,美国人开玩笑说,到处睡的总统都是好总统,前有肯尼迪后有克林顿。潘多,即使不是一个到处睡的男人,也是个到处睡着的男人。不管是地铁、快餐厅还是别人家的沙发上,他都有可能进入良好的睡眠状态。周蒙后来的经验是,吃过一点儿东西他更容易睡,好像狗在饭后要打个盹儿。五点半,周蒙下班的时候潘多还没有醒,他睡了总有两个多小时了。看来,今天这顿晚饭周蒙是请定了。她走过去想叫醒他,还没张口呢,潘多敏捷地从臂弯里扬起头来,咧嘴一笑:可以走了?我请你吃饭去。
      潘多说着捞起搭在椅背上的黑皮夹克。
      刚才他真睡着了吗,还是养神呢?“我请你,今天是你给我帮忙。周蒙客气地较真说。
      潘多没言声,等出了公司走进电梯,而且电梯门关上了,他掏出钱包,又是那么孩子气地咧嘴一笑:咱们比比,谁兜里钱多谁请。
      周蒙瞟了一眼他钱包里的内容,不准备跟他比了。
      钱是没有他的多,岁数,她可能比他大。
      在吃饭的过程中,周蒙证实了这一点,表情一下子勉强起来。
      她不知道她的勉强对潘多的影响。
      直到现在潘多还没觉着周蒙有多漂亮,尤其不喜欢她身上那件青不青黄不黄的毛衣,把脸色都衬暗了。心眼儿好是真的,点菜的时候,她没点一样贵菜。可不是每个女孩儿都会这么手下留情,尤其略有姿色的,她们大多数理所当然地宰你一顿。
      然后,她突然沉静下来,她沉静的样子有一种特别的味道,特别的是,跟潘多以前交往过的女孩子特别不一样。
      潘多早知道周蒙比他大,大怎么了?他又不是没有交过比自己大的女朋友。你不是北京人?那你讲话怎么没一点儿口音?
      他们北京人喜欢这么夸外地人:你讲话没口音。
      周蒙笑笑:我当过语文老师,语文老师讲话不能有口音。
      怎么不当了?
      不想当了。
      为什么不想当了?
      周蒙喝一口茶,双臂一叠,老气横秋地问:你大学刚毕业吧?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10. #100
    高级会员 博士四年级 babyliujie 的头像
    注册日期
    2006-12-29
    住址
    莲花隐藏的圣地
    文章
    17,143
    Thanks
    0
    Thanked 4 Times in 4 Posts
    声望力
    36

    预设 回复: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潘多不服气地说:刚毕业怎么了?你不就比我早毕业一年吗?我知道,是因为生活,对吧?周蒙大笑:对对。
      有什么好笑的。潘多愤愤不平地嘟嘟囔囔,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自己也笑了。
      笑了一下,他不笑了,往椅背上一靠。
      别以为我不懂。潘多老练地弹着烟灰,信不信吧?我差一点儿就是孩子他爹。周蒙不信,他自己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
      信,为什么不信?她说。
      看得出,她说信了,他有几分乱了。
      周蒙掂掂茶壶。
      又空了?潘多惊讶地说,你真能喝水。
      能吃能喝。周蒙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不知不觉,他们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周蒙是上个星期刚搬的家,她爸爸给她从所里要了间单身宿舍,挺大的,有16平方米呢。为了让女儿住得舒服点儿,周从诫还从所里请了两个工人,刷了房,装了自来水龙头,铺了乳白色的地板砖。曹芳来看过,背过身嘀咕一句:还是疼闺女。
      为了周蒙这间单身宿舍,周家牺牲了新楼的三室两厅,代之旧楼的一套三居室。曹芳是看着新楼成长的,还没竣工呢,她就到楼里实地勘察了好几次,怎么装修、添什么家具、家具怎么摆心里都有一本账。得,白费心思了。
      你妹妹的个人问题还不解决啊?她不急,我还急呢。曹芳跟周离抱怨。有了属于自己的16平方米,周蒙更没什么可急的了。
      今年冬天,周蒙没有添一件新衣服,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这16平方米上。
      预算三千,实际多花了一倍还不止,这都是张晓辉垂帘听政的结果。到后来周蒙都糊涂,这到底是她的房还是人家张晓辉的房?
      虽然没有自己的房,张晓辉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看装修杂志逛家具店。有一阵儿,她老去贵友贵友当时有个北欧风情家具展。每天下午五点半一下班,张晓辉就去贵友和那些典雅的家具约会。周蒙陪她去过一次,旁听了张晓辉跟一位导购先生探讨把家具运到四川的种种细节。那是一套丹麦家具,全买齐了,张晓辉也别想开店了。
      你真买呀,还是拿他开涮呢?好容易摆脱了热情的导购先生,周蒙小声地问张晓辉。怎么叫拿他开涮呢?我是他们公司的潜在客户。张晓辉说了一句广告术语,握紧拳头,以后,以后我会买的。
      这个以后,是下个世纪。
      2000年,圣诞刚过,周蒙在美国接到张晓辉从四川绵阳发来的一份特快专递,拆开来,一大叠彩色照片,没有信,晓辉只在一张全景照片后面写了三个字:我的家。
      晓辉一直渴望有一个家。
      那也是一个诚然美丽的家。
      不知道是增添了它寂寞的美丽还是减少了它平凡的温馨,这个家没有男主人。在199512月以前,周蒙的16 平方米也没有男主人,所以她想买个单人床就行了。张晓辉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单人床单薄小气,会破坏整体布局。
      还是中床好,睡着舒服,看着大方。张晓辉指示道。
      周蒙一听,也觉得很合理。后来,潘多一再夸赞张晓辉有先见之明。
      张晓辉也一再表示自己料事如神,显摆起来就是:那还不是我的意思。要全照着她张晓辉的意思,就不仅是周蒙一个人破产了,潘多也得破产。一开头张晓辉非逼着周蒙买北欧的家具不可,张口就是:国产的你就不用考虑了。别看是四川农村长大的孩子,张晓辉只对北欧的家具情有独钟,南欧的都不行,尤其看不上繁复华丽的意大利家具,对其恨之入骨。
      一点儿都不简洁。张晓辉耷着眼皮撇着嘴角评论意式家具。
      口角酷似周蒙曾经上过几天班的一个广告公司的副总,这位副总对属下只会说一句话:简洁,再简洁一点儿。
      跟副总不同的是,张晓辉对家具的要求除了简洁,还有一个特别的审美追求,她喜欢家具要扁一点儿。她给周蒙上课:“……就像好的时装穿在人身上,视觉效果是扁的,家具也一定要扁才有现代感。不光给周蒙一个人上课,还给一家合资家具厂的销售员上课,这是在张晓辉终于同意正视周蒙的经济形势,放弃北欧家具以后。
      床,衣柜,电视柜,书架,书桌都是在那个合资家具厂订做的,一色的浅黄色榉木贴片,因为不是原木的,张晓辉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直到连跑七个家具城,买到一张桃木清漆的折叠式小餐桌,周蒙才不用看她的脸色了。订做的家具都还没到,张晓辉美滋滋地把小餐桌左摆右摆,坐下来,又左顾右盼。周蒙自己也很喜欢那张小餐桌,桃木的纹理特别漂亮,树节处的颜色深,一个个不规则的圆疤远看像一朵朵国画里写意的梅花。别致是别致,可惜跟其他家具不是一套。
      不要什么都是一套的,那多小家子气。张晓辉没有白在北京待五年,虽然她的北京话还不够有腔有调,她真是有品位的,要跳出来才好看。
      张晓辉说着话打量乳白色的地板砖:周蒙……”
      周蒙就知道,又有什么不对了。
      上次,张晓辉也是如此这般打量一番,就逼着她把水池拆掉,周蒙宁死不从。且不说这是她爸爸找人费好大劲儿给装上的,有个上下水在屋里多方便,以后还要买洗衣机呢。
      可是这个水池破坏了整体效果。张晓辉恶狠狠地叉起腰。
      最后,折中的解决办法是利用又扁又长的衣柜挡住水池,至于靠外的一侧,周蒙的想法是拉一个布帘。行。张晓辉想也不想就给否决了,我不能让你把这间房给毁了。张晓辉有绝的,她量好尺寸跟家具厂订了个日式推拉门,推拉门是连着衣柜的。这也好,你那个电饭锅,还有什么零七碎八的都可以搁到门后头。
      什么叫人才?张晓辉才是人才。人才这会儿又发话了:周蒙,你这地板砖得换,太露怯,起码得换进口合成木的,不用打龙骨。”“晓辉,差不多就行了吧?周蒙已经筋疲力尽。
      差不多?啷个行呦?张晓辉一急,四川话冒出来了,差一点儿都不行,铺地板砖,跟厕所似的,哪有家的气氛啊?”
      可这地板砖是我爸刚给我铺上的,再说,我实在没钱了。
      没钱,我借给你。张晓辉难得爽快地说。
      头回见面,潘多送周蒙回家,一直送到家门口。
      你们这儿楼道真黑,你每天下班都是一个人吗?那多危险啊。潘多说。北京男孩子,那张嘴真是甜。
      不过,危险的,恐怕不是漆黑的楼道。
      周蒙从大衣兜里搜出钥匙,打开门,按亮灯。
      都不等她邀请,潘多踢掉鞋,一步就跨进门来了。
      是的,潘多是直到走进周蒙的房间才真正动心的。
      房间显得特空。
      一张中床当中摆着,床两侧空空落落,床尾是个电视柜,没有床头柜。床靠里的一侧有个衣柜,衣柜连着个磨砂玻璃的推拉门。
      从床到门口大约有10平方米的空地,进门右侧靠墙是书架和书桌。左侧,靠窗放了张小巧的原木折叠式餐桌,两把椅子。
      餐桌上有一只白色冰纹花瓶,疏疏落落地插着几枝干花。
      浅杏色木板地上随便扔了几个方枕,方枕和床罩是一套,橘黄的暖色调,图案是希腊女神和小天使。旧楼高,房顶装了吸顶灯和两个射灯,一直垂到地面的长窗帘是米白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女孩子气的,纯净又美好,像个童话。
      你刚搬进来吧?你这儿不太像住人的。
      周蒙给逗笑了:不住人那住什么?
    联系电话:06769276540

主题讯息

目前查看此主题的会员

目前有1位用户正在查看此主题。(0 位会员和 1 游客)

发文规则

  • 不可以发表新主题
  • 不可以发表回复
  • 不可以上传附件
  • 不可以编辑自己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