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写给她的第一封信,是当这个城市的候鸟飞向南方,而他去了北部的矿区的时候。出差前两个人又为周蒙的身体问题争执过,她觉得他小题大做,他觉得她任性不懂事。讲到后来李然口气硬了:蒙蒙,我不能总守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周蒙听了虽觉刺耳却没说什么,他明天要出差,她不想跟他闹别扭,对那种动不动跟男朋友使小性儿的女孩周蒙一向颇不以为然。她觉得,自己跟她们还是有区别的。李然送她到了家,周蒙临上楼时说了一句:你放心出差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怪吗?她真的懂起事来,又让他特别心疼了。
信其实很短,李然也没有甜言蜜语。他在信中写道:“每次看到你头痛胸闷的样子,每次想到你身体这么差,蒙蒙,你能明白我心里的难过吗?如果让我选择,是旅行还是你,请原谅我的贪心,我要和你旅行。你不知道,没有你在我的身边,路有多长。”等李然出差回来,方阿姨一见他就跟他说:“周蒙最近天天跑步呢,饭也吃多了,从来表现没这么好过。”李然转过头去看蒙蒙,当着她的母亲,她的神情有点儿忸怩。
现在,蒙蒙最常说的三个字不再是“我累了”,而是“我胖了”。
以前因为怕胖,她经常不吃晚餐,现在陪着李然,连夜宵都肯吃了。吃是吃了,心理障碍还有,动不动就对着镜子发愁,然后神经质地揪住他问: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李然一开始答:胖了才好看呢,我喜欢你胖点。他以为是答得够完美了。她听了可非常沮丧——那就是说,我又胖了。吸取教训,以后她再问同样的问题,李然总说:没胖没胖。她又嫌他诚意不够。
即使这样,李然都不觉得蒙蒙是那种难伺候的女孩子。她是娇气了一点,可是非常讲道理,甚至可以说,非常宽容。换了别的女孩子,热恋中的男友要去西藏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一待两年,多少要闹一闹的,蒙蒙却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她这么理智,李然都觉得不可思议。他问过她:“蒙蒙,我要去两年呢,你真的同意?”
蒙蒙反问:“那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了吗?”
李然说:“至少我会考虑一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啊。”
“你不去也好,这样,我考不上研究生可以赖到你头上了。”
“那你妈妈非把我皮扒了不可。”
“所以,你还是去吧,我会好好的。其实我也不想考什么研究生,相信我,我压根儿不是做学问的料。”李然太相信了,那本《西方美学史》她看了一半就没兴趣再翻开了。
这也很普通,女人生来是不专注的,除了对爱情;男人生来是专注的,也除了,对爱情。——“这么舍得?你不会想我吗?”她真的表示不介意他走,他可又不甘心了。“当然想你,你还没有走呢,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是在她家楼前那棵玉兰树下,远处的钟楼已经敲响了十一下,可是,她舍不得离开他,他舍不得放开她。
后来,周蒙也想过,如果李然不去西藏,如果她当时要他留下来,他们真的会结婚的。可是下一次呢?他会一辈子,为她留下吗?
即使时光倒流,她可以重新作出选择,她还是会让他走的。
不是她宽容而是她理解,甚至,不是她理解而是她胆怯。你爱上的往往是你无法把握的,你无法把握的你就不知道如何去争取。
李然这一年10月底的生日,9月周蒙就宣布要给他织件毛衣作为生日礼物。她买了烟灰色的细羊毛线,又张罗着让李然在时装杂志上挑款式。
她是大胆假设,李然是小心求证:“你会织吗?”
“别看不起人啊,我小学毕业我妈就教我打毛背心。我还会踏缝纫机呢,我妈说这叫女红,女孩子都得会。 ”看不出来,周蒙居然有这份家教。
李然还是挑了个最简单的款式。两个星期后,蒙蒙问他:改毛背心行不行?毛衣要织袖子,到他明年的生日她恐怕也织不完。又过了几个星期,他的生日快到了,蒙蒙终于给他展示了织了一半的毛背心。李然一看,真没法夸她,漏针漏出好几个洞洞不说,还明显小了。她自己也皱眉头:要不,我还是给你打条围巾吧,不打平针打元宝针,漏两针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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