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5000 年”:“文明”的重担
对于中国悠久的“五千年”“文明”的自豪感是理解今天中国民族主义的一个关键。事实上,在20 世纪90 年代中期,我们在中国看到了儒家思想的复兴。与此对照的是,仅仅在21年前的1974 年,中国共产党还曾经发起过一场“批林批孔”的运动,如今却变成了儒学研究
的积极推动者。从民族主义的通俗文字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出对中国“文明”的自豪。例如,1997 年《北京青年周刊》的一期封面上,张扬的几个大字:“中国人击败了卡斯帕罗夫!”,因为在为“深
蓝”编程的6 位IBM 研究小组的成员中,有两位是美籍华人。一篇文章声称,“正是这两位天才的中国人让‘深蓝’击败了卡斯帕罗夫先生”。这篇文章以“我们有最优秀的人脑”为题,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应该为祖先留给我们的5000 年的文明遗产感到自豪”。血脉和文化常常融合在关于中国“文明”的话语中。
然而,这个“5000 年”却被越来越多地用于突出中国对一个“充满威胁”的美国(而不是对俄罗斯)的优势。例如,在1996 年出版的一本《超越美国》的书中,作者列举了“几个戏剧性的甚至是喜剧性的类比”。他们的开场白是:中国是世界上精神文明最富有的国家,美国有着最发达的物质文明;中国是集体主义的首都,美国是个人主义的天堂。接下来,这两位作者开始变得有些调侃了:美国只有200 年的历史,而中国的同仁堂药厂就有388 年的历史;美国的“独立宣言”只是一个4 000 字的手写文件,而中国的“四大名著”由世界上最早的印刷术印刷,包含了超过30 亿字。很明显,这本书的作者想要以美国为代价来确立中国的优势。
正如很多西方人使用“东方”这个概念来佐助和界定他们自己,东方人也运用“西方”这个概念来达到同样的目的。1996 年,中国的一本省级杂志出版了一期特刊,名为“中美较量”,这期杂志的封底上以“中国拥有5000 年的文明历史而美国却只有200 年的历史”这样的对比开头,并用戏谑性的文字称,“面对一个古老的东方巨人,美国至多算是一个小孩”。社会学家坎迪斯·克拉克(Candace Clark)提示我们:“情感暗示可以用来操纵、提示和反提示彼此之间的正确判断。”通过让美国“反过来扮演”孩子的角色,中国可以当“超级大哥”。仿效爱德华·塞德对“东方概念”的研究,中国人对西方的这类应用被标注为“西方概念”,这是一种“深深植根(于中国)的、把西方暗指为比较对象的实践,用来定义任何人
们相信的、区别于其他的‘中国的’东西”。
另外,“5000 年”对于“富国强兵”之梦也尤为重要,而这个梦想自晚清的改革者提出后,在随后的一个世纪里一直激励着中国的民族主义者。作家金辉写道:“在一百多年当中,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梦想着,虽然我们现在落后,但因为我们曾经强大,我们一定能够变得
再次强大。”这种“对过去辉煌的无限推崇”是和“在将来,我们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过分自信紧密相连的。这位作家警告说,这种“幻觉”比精神鸦片更糟糕。金辉论述说,这些文明的重担会导致自欺,也会导致种族主义。“儒家民族主义”并不是一个矛盾修辞,当野蛮人不接受中国的价值观时,儒家学说使文化边界得以加固。“普天之下”可以并且常常变成一个封闭的政治共同体。历史学家雷颐曾用过一个“‘华夏中心’文化民族主义”的提法来描述这些观点。儒家世界不是“天下一家”,而是极端的华夏中心,伴随着一种“强烈的种族主义、对其他文化的排斥并且还有文化优越感。”在中国,文化的民族主义和种族的民族主义经常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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