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睡在床左侧的男生

**桂韵纶美** · 07-12-02, 14:47

我和一个把洋梨切成四块的男生同居了。人们早晚会明白，这次同居是注定要失败的。

　　他是一个很好的男生。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是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利己注意者。他下班回来，就倒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我也下班回来，只是比他晚半个多小时到家，像头骡子似的拉着许多买来的东西。我对他说，快过来帮我一把。他说，我这就来。他从来也不直接说不帮我。但是当我把一袋袋的东西搬进来后，他的屁股还没有离开沙发。我去客厅冲他发火，挥动拳头，他仍然无动于衷。于是，我坐在厨房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似乎要哭了。过了一会儿，他穿着袜子走过来。

　　“晚饭吃什么？”他用最无辜的语调问。

　　我憋足了劲儿想狠狠地骂他一顿。但是他用来自实际生活的巧妙办法熄灭了我的火气。

　　“我会做，我来做一种沙拉吧，你一定爱吃。”他调皮地说道。

　　这种沙拉是用洋梨、核桃和苹果什么的做的，他特别喜欢。这样我就不生气了，因为我很傻。虽然我看起来在继续生气，还是帮着他拿盘子、水果和刀子，并从背后给他系围裙，他则高高地举起双手，仿佛是一位外科医生就要做一次开心脏的大手术。

　　于是他开始削洋梨皮。我为了不闲着，便砸核桃取核桃仁，把两个苹果切成小方块。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仍在削洋梨皮。然后，我坐在地上给土豆削皮、洗净，切成薄片，就像他喜欢的那样。然后拿出平底锅，开火，倒油，把土豆煎好，又煎了两个鸡蛋。锅里的油飞溅出来，我没有系围裙，胸前的衣服上留下了油渍。我又看了他一眼，他仍在不慌不忙地弄他的洋梨，他的动作那么缓慢，那么笨拙，那么无用，与其说他在切水果，不如说他在谨慎地解剖它。我停下手里的工作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的尊严仿佛受到了伤害似地瞪着我。“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冲他嘟哝道。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慢腾腾地解下围裙，去了客厅，躺在了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一面嘬着洋梨留在他手指上的果汁。我知道，这一次我又得像每个晚上那样摆桌子，彼此一言不发地吃饭了。

　　最可怕的是，在我们作为伴侣的失败同居中，除了这类令人不快的小吵小闹外，没有规模更大的战争。不是因为我觉得干这些家务活对我很重要，其实我并不喜欢；但是，不能不干，我得干。使我感到不快的不是家务，而是面对他。因为，譬如说，我很高兴为朋友们作饭，尽管她们在我们同居以后来得少了；但是伺候他，我却很不愿意。因为我开始恨他了。有时他翻阅报纸的方式，我都受不了：在把报纸翻过来看以前，他得先把两条手臂伸直，把报纸在面前抖一抖，就像晾衣服似的。有时候，如果不是为了争吵，我们几乎都不讲话。

　　但是，并非始终如此。最初，完全不是这样。他晚上经常学习，一心想成为了不起的人物。而且，我已经认为他就是个不寻常的人物了。但是他一直不敢放弃现在的工作。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失去信心的。不过我知道，他让我失望已经很长时间了。

　　当然，也许是我变了。从前我觉得生活应该充满了甜蜜。夜里，我睡觉时头脑里充满幸福的情景：我们俩的同居受到大家的羡慕；他开始了新的工作而且蒸蒸日上受到大家的羡慕；我们俩坐飞机周游世界也受到大家羡慕……这些幻影十分平静，就像我童年时代的蜡笔画。后来我不再胡思乱想，因为我太疲劳了，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青春不知不觉地逝去。有一天你醒来对自己说：人生就是如此，没什么了不起。

　　我欺骗过他两次。和通过网络认识的两个朋友。那是件不幸的事。我通过他们寻求爱情，我害怕他们都来找我。结果他们两人都不高兴，我自己也很尴尬。在跟他们的关系上，在这些事和别的事情上，弄得我内心里很难过。我以前十分快活。他常对我说：“我很喜欢你这么活泼。”现在，对他来说，也许我也让他觉得失望了：近来我一天到晚地嘟哝、发牢骚、生气。

　　然而，有时候清晨醒来，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一片黑暗，头晕脑胀，觉得一个人不能自卫地待在一个可憎的无边无际的世界上。这时，我的手臂碰到了一个又软又热的后背，一阵阵有节奏的、熟悉的呼吸声落进我的耳朵。是他，正在我身边熟睡；我熟悉他的味道，他的触觉，他的热气。渐渐地，黑暗不再黑暗，房间开始在我周围显现：小桌子、闹钟、深处的墙壁、溅上油污的恤衫——昨晚我把它脱下来，现在就放在椅子上。忙碌的白天又一次战胜了空荡的黑夜。

　　我从背后搂着在我左侧的他，半睡半醒地望着黎明的一线光辉正照射着窗外的屋顶。这时，只有这时，他不在像个男生了，我这才对自己说：他是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