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同事了,郑秘书你不用太客气。”

“叫我小郑,叫我小郑。”郑微压低杯沿轻轻与他碰杯,“我先干为敬。”

陈助理也干完了杯中的酒,他今晚显是喝了不少,脸上有淡淡的红,眼神依旧清明。

“我听说陈助理是G大念了本科才出去的是吧?那不就跟我们郑秘书是校友了?”有人问道。

他点头,“说起来我们还是一个学院的。”

“那你们两个大学的时候应该见过吧。”

郑微笑著说,“也许是见过的,只不过後来忘记了。”

她酒量不错,周渠很久都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喝完之後脸色不红反而泛著苍白。

“郑微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知道,今天只是胃不好。”郑微低声说了句,然後起身走向洗手间,在里边吐得一塌糊涂。

她扶著墙走出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望著镜子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手中的动作,水珠沿著脸颊滚落。

镜子可以看见她的心吗?

“微┅┅郑┅┅”他欲语却又迟疑。

她转瞬回过神来,转头对身後的人笑笑,抽了张面纸擦去脸上的水痕,重新朝席间走去,

晚上,韦少宜搬走後的宿舍更显空荡,不过这也是好的,至少她坐在自己房间的墙角号啕大哭,没有人会来敲她的门,她不必对谁微笑,不必理会任何人。






下部 第八章疼痛只为无处言说

陈孝正的办公室就在经理办公室隔壁,郑微坐在面朝门口的办公桌前,时常可以听见他开门或关门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很轻,可是一步一步,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有时渐渐地近了,又时是慢慢地走远。偶尔他来找周渠汇报工作,或是两人在电梯内遇到,郑微总是笑笑,他也微微点头。

办公室的几个小姑娘都特别迷他,哪怕他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个太好相处的人,凡是与他相关的事情,她们总是特别踊跃,几件小小的办公用品,都要故意来来回回地送上好几回。

郑微却是尽量避免一切单独跟他相处的机会,然而一个是经理助理,一个是秘书,工作中的接触再所难免。她记得她第一次敲开他办公室的门,将一份周渠要求会签的文件递给他过目。他说过了请进,她推开门的手却不听使唤地犹疑。

她说:“陈助理,周经理让我把这份文件交给您过目,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您请在上面签字,我再交给技术开发部。”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玩著手中的签字笔,一言不发地看著她。她想起那几个小後勤的说过的话,陈助理沉默下来的时候特别勾人,尤其那双眼楮看得人心里轻颤。其实她知道他不说话并不是像她们说的那麽酷,不过是天生就不善与人交际,尤其不喜与陌生人交谈,索性惜言如金,如果这些年来他这个脾气还没有转变,那麽她很难理解他这样的性格怎麽能在关系网错综复杂的中建迅速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的眼眶略深,眼珠的颜色是很深的褐色,近似于墨黑,以前的郑微最喜欢这双眼楮,虽然它总是显得太过冷清,可是她不是没有见过它温柔带笑的时候,当他的笑意出现在眼楮里,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那时的他总是说,“微微,别闹。”她在他怀里,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融化成一汪春水。

可是现在的郑微在他的沉默注视中避开了他的眼楮,将黑色的A4文件夹展开放在他的面前,如果他留心,就会发现磨砂硬塑面的黑色文件夹上,有她手指汗湿的印记。而他只是低头认真翻开文件内容,郑微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楮在他的无名指间流连,她为自己当时的恐惧而感到悲哀,连呼吸都卑微。

那双手还是瘦而薄,除了握住的黑色签字笔,空无一物。

他看完了最後一页,在处理签相应的一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你替我对周经理说,我会督促技术开发部按照他的要求尽量办理。”

“好的,您放心。”她点了点头,合上文件夹转身离开,在门口处听见他忽然说了一声,“等等。”

她的背影就这麽僵在那里,忽然丧失了回头的勇气,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惶然失措。

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身後的人说,“郑秘书,你忘了你的签字笔。”

她笑了一声,“陈助理您记错了,我来的时候没有带笔。”

後来她想,她开门的时候还是太过苍促,或许她再深呼吸几下,就可以用更从容的背影从他眼前走开,然而当时别无选择,她不能再留在原地,因为害怕下一秒,不听话的眼泪就会掉了下来。

任何一个工作场合,总有办公室恋情的花朵盛开,有人视为熊掌,有人却当作砒霜。郑微她没有办法理解,八小时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人,当爱情的花凋谢了之後,该如何收拾余下残枝败叶,或许有人可以若无其事,甚至享受那明里暗里涌动的暧昧,但是她显然做不到,所以她从来都把办公室的恋爱视作最愚蠢的事情,上帝却一再开了她的玩笑。

让肥皂剧里的浪漫情节见鬼去吧,那是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失落和难堪,没有身在其中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曾经跟自己一起走过青葱岁月的人,曾经一起分享过世界上最亲密快乐的人,一朝危襟正色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些战栗的拥抱和抚摸换成了握手,那张说出过一辈子的诺言,也曾激烈热吻的唇,现在却带著礼貌的笑容说,“你好,郑秘书。”

沉淀了三年的一颗心又变得无处安放,每一天每一天,当她无懈可击地在他面前扬起嘴角,那把钝而锈的锯子就在她心上慢慢地磨,有时她希望那是一把利刃,就像他离开时的最後一句话,挥刀见血,立刻痛到什麽都不留,那才是一种慈悲。《海的女儿》里,上岸的人鱼公主为爱蜕变出人类的双足,然而落地的每一步,痛如刀割,她的痛不仅因为她丧失了原来的自己,更是因为太多的委屈因由,无处言说。

阮阮安慰她,“如果你没有办法选择,那麽就只有向前看。不管他回来是为什麽,你别管,你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郑微说,“我想要什麽?我要的不过是平静。”然而她爱著他一天,她就不可能平静。

于是她不断地问,“我们为什麽都是这样,明明知道不值得,还是心存期待。”

聪明的阮阮也没有办法回答她。

即是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在最无望的时候,她都还是选择记住往日的甜蜜,忘掉後来的悲哀。她不断试著把自己当做他,去理解他的决定,尊重他的选择,偶尔的恨,也是因为还爱。

她如何能不爱,感情不是水闸,说开就开,说关就关。那场感情,她豁出了自己,一丝也余力也没有留下。而他是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骤然离开,中途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没有给过她机会缓冲,让热情消散,如同一首歌,唱到了最酣畅处,嘎然而止。

没错,她爱陈孝正,以前爱,现在仍爱。然而他说得对,人首先要爱自己,有些苦,尝过一次就已足够。

于是回到公司,依旧淡淡地相处,除了那次接风宴上他一闪而过的迟疑和失态,後来的他始终与她保持正常的相处,连微笑也带著距离,就仿佛他们之间当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事,一切前尘旧事,不过是她臆想而已。她暗里可怜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早已说过谁都没有必要为对方等,中建是国内最有实力的建筑集团公司,他回来,又被分到二分,不过是必然中的小小偶尔,她竟然曾经以为他为她而来。

其实,三年的时间并非没有在陈孝正身上留下痕迹,也许本性中的孤僻和凉薄始终都在,然而他终究比往日多了几分世故圆滑,办公会议上,他与向来以脾气暴躁的张副经理意见相左,张副大怒之下出言不逊,连周渠都出言制止,以陈孝正往日的脾气只怕早已拂袖而去,但现在的他只是一笑了之,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对的,也不再坚持;她还曾经撞见过一次瑞通的经理冯德生特意前来拜访他,冯德生这人贪财,好色,重义气,这些都是他最为不齿的品格,她冷眼旁观,分明看到他眼里尽是鄙夷和厌恶,嘴上却依然客气有加。

人当然是会成长的,往日毛毛躁躁的小女孩还不是成了穿著一步裙,恭谨端庄的经理秘书,那麽,棱角分明的陈孝正学会了戴上面具为人处世,也不是什麽值得奇怪的事。她只是寒心,当她顺手给冯德生递了杯茶的时候,那老家伙嬉皮笑脸地在她手上摸了一把,说,“果然不是本地人,小郑你手上的皮肤都要比我们本地的小妞好上许多。”

郑微又窘又怒,当即抽手,茶杯落地,热水溅得满地都是,她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咬牙说到,“冯经理,我敬您是长辈也是领导,大家又都是同事,何必做这样不堪的事?”

冯德生没料到她一个小秘书会为这事如此激烈地发作,当著陈孝正的面,脸上立即觉得挂不住,便出言相讥,“不过开个玩笑,小姑娘脾气倒挺大,难道只有你的领导摸得?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当年做项目经理的时候,周渠还不过是个小技术员,别说我没怎麽样,就是给你教点规矩,周渠也不敢说什麽。”

郑微浑身的血齐往上涌,眼泪立刻在眼泪打转,她下意识地看了陈孝正一眼,他低头敛目,神色漠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郑微忽然觉得如坠冰窖,连刚才熊熊燃烧的怒火都寸寸凉透,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唯有冷笑。她暗里捏紧双手,终究按捺下来,什麽也没说,夺门而出。离开的时候,尚且听见冯德生对陈孝正说,“我早对周渠说过这小妞脾气大要不得,就跟他当年一模一样。”

那天周渠外出回来,看到她双眼红肿,神色恍惚,就问了一句,“怎麽了,谁惹你了。”

郑微拿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眼楮,笑著说,“没什麽,想起了昨晚看的韩剧,韩国人泡菜吃得多,白血病也多,真惨啊。”

周渠摇头失笑,“代沟,有代沟。”

他进入里间的办公室,她的笑脸就卸了下来,镜子里欲哭无泪的人是谁?哈哈,当年威风凛凛的玉面小飞龙,在万恶的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终于成了一条泥鳅。

次日,陈孝正的内线电话打到郑微办公室,“郑秘书,我急著要去年XX项目部的工程档案,档案室怎麽一个人都没有。”

她说,“档案室的人今天都在总部培训,陈助理您等等,钥匙在我这,我这就去给您开门。”

她急匆匆地跑上七楼为他打开档案室,按照他指明档案编号,在一排排的档案柜里好不容易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

“您要的东西在这里。陈助理,麻烦您过来帮我在档案出借证明上签个字。”她朝档案员的办公台走去,他站在档案柜之间狭窄的过道尽头等待,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她低头说了声,“麻烦借过。”

她等了几秒,才发现他纹丝不动。

为了纸质文件长期保存的需要,档案室的灯光永远昏暗,即使外面艳阳高照,密不透风的窗帘和温度湿度调节器仍然使这个偏安于办公楼一隅的角落显得凉爽而冷落,还带了点陈腐的霉味。郑微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苦苦守著回忆也像染上了这样的气息,她抬头看了一眼陈孝正,背光的方向,她辨不清他的五官,只觉得陌生。

“借过。”她把厚厚的档案盒环抱在胸前,再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她确定他不是没有听见,而是当真没有让开的意思。两人在沉默中僵持了一会,挂钟的嘀嗒声让她莫名地焦躁,也管不了他的职务在她之上,心一横,硬碰硬地就从他身边挤了过去,他被她撞得肩膀晃了一下,单手撑住档案柜,截住了她的去路。

“我不会放过他。”他突兀而急速地说。

郑微笑了。

“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又重复了一遍,口气里的强作镇定的焦虑让她几乎错觉站在她面前的是当初那个吵架後生涩求和的男孩。

她将他放在柜子上的手慢慢拿了下来,“陈助理,请过来签字。”

直到他完整地办妥手续,她关上档案室的门离去,两人再也没有说话。

过了几日,他的碎纸机频繁故障,郑微去看了几次,也叫人上来维修,始终时好时坏。他最终不耐地再次打给她,“郑秘书,你还是过来看看,究竟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郑微说,“昨天我请人看过,不是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了吗?”

他说,“可我现在偏偏用不了,假如你觉得可以正常使用,不如你帮我碎掉这些文件。”

郑微挂了电话,就叫来了闲得无聊的小内勤,她听说是给陈孝正打杂,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了。没过几分钟,郑微就见她讪讪地从隔壁办公室走了出来。

“碎完了?”郑微问。

小後勤做了个鬼脸,虚指了一下陈孝正的办公室,“吃炸药了一样,我算是撞到枪口上了。他说这些都是机密的投标文件,郑姐,还是你去吧。”

“我这走不开,你帮我拿过来,就说我在我的碎纸机上给他解决。”

小後勤第二次逃离火线的时候,没等郑微说话就央求道,“郑姐,你别折腾我了,就算是帅哥,被骂了两次也够了啊!”

郑微安抚地送走了委屈的小女孩,正打算过去,陈孝正就捧著一叠作废的标书走了过来,他把它们重重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你就这麽忙?你懂不懂有些资料不能随意过别人的手?”

他的口吻并不客气,也看著郑微变了脸色,他以为她会发作,没料到她只是冷下了脸,拿起他放在桌面的标书,“我知道了,我刚才一时忙,没想到这一层,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

他忽然就有了几分困惑,好像现在才发现面前的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你还是生气了?”他把手按在标书上。

“怎麽会呢,陈助理。”

他皱眉,“别陈助理陈助理的。”

郑微说,“等到你的任命下来,我自然会叫您陈副经理。”

骄傲的陈孝正脸上终于有挫败的沮丧,他短暂地闭上眼楮,低声说,“微微,别这样┅┅”那语气已近似哀求。

三年了,她终于再度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这个名字,恍若一梦。

“陈孝正,我们还能怎麽样?”

他们只能这样。

周渠打开里边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有些惊愕地看著眼前的两个人,“怎麽了,有什麽事?”

郑微如释重负,“没事,经理,我在跟陈助理商量怎麽处理这些作废的投标文件。”










下部 第八章 太多的东西是我们分开後学会的

郑微对阮阮说:“为什麽女人到了一定时候就特别想把自己嫁出去?因为人年纪越大即越害怕孤独。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地成家立业,你嫁人了,何绿芽嫁人了,卓美嫁人了,就连黎维娟也结婚了,只剩我和小北漂著,可她又漂得太远,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以前还有个韦少宜跟我吵吵架,现在也被何奕拐走了。你们统统都走吧,就剩我一个人,就像张爱玲一样,死在公寓几天都没人知道。”

每当她故作老成地抱怨这些的时候,阮阮都抿著嘴笑而不答。郑微又说,“我真想要个伴,不一定是男人,什麽都行,女人、小孩,一只鬼也好,只要能跟我说说话。”

没过几天,阮阮给她送来了她的“伴”。

那是一只流浪猫,阮阮说看见它在她家附近徘徊好几天了,风吹雨打,餐风露宿,怪可怜的,难得它又不怕人,干脆捉了给郑微,反正她说只要有个伴,什麽都行。

“小猫多可爱呀,贴心又讨人喜欢。”阮阮说。但是当她把那个笼子提出来之後,郑微最後一点期待也落了空,猫也就罢了,可眼前笼子里的这只那点说得上“小”和“可爱”呀,长得灰不溜秋不说,面相痴肥,体态臃肿,眼神还怪阴险的。

郑微不干了,“你还真会挑,我的伴就是这只丑猫?”

那只猫仿佛听得懂她的鄙夷,张嘴叫了一声,那惨不忍睹的声音更坚定了郑微拒收的决心。“我那天就说说而已,要我对它说话,我宁可自言自语。”

阮阮轻咳了一声,“人家长得是有特点了一些,可是大概在在外面混久了才变成这个样子。你就当做个好事,我看它再流浪下去,冬天到了,说不定会冻死。”

郑微把手背在身後,“那你干嘛不发发慈悲收下它呀。”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位的洁癖,要真养了猫在家,我整天收拾,只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她看郑微仍然一脸的不情愿,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我想要孩子了。”

郑微一听这个眼楮就发了光,“阮阮,你又有了?”她忽然意思到自己的这个“又”字用得不对,有些自悔失言地干笑了两声。

阮阮没说什麽,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还没怀上,我只是希望有个孩子。可是,结婚也快一年了,也没怎麽避孕,却一直都没有消息。”

郑微知道她心里害怕的因由,于是安慰她,“不会的,很多人经过那件事还不是一样正常地做了妈妈,不过是暂时没有而已。你跟吴大医生再努力一点,一定会有的┅┅对了,是他急著要孩子吗?”

吴医生年纪不小,希望有个下一代也是正常的要求,难怪阮阮那麽著急。

谁知阮阮摇了摇头,“他倒无所谓,我问过他喜不喜欢孩子,他说他对小孩没有特别的向往,不过如果有了,当然也会要。”

“那你大可以不必著急,你还那麽年轻,多享受两人世界不好吗?”

“两人世界?”阮阮笑了起来,“他的世界大多数都在手术台上。所以我想有个自己的孩子,那才是世界上毫无理由,与生俱来就爱我的一个人。”

郑微也不知道再说什麽,只得接过了那只猫笼,说,“既然你想要孩子了,那我只有暂时收留它,我自己一个人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希望它不会饿死。你也别太担心,有时候就是自己吓自己,孩子也是种缘分,该来的时候会来的。”

阮阮笑她,“真长大了,安慰起人来也一套一套,冠冕堂皇的,居然还挺受用。”

“那是。”郑微给点阳光就灿烂,“只要我甜言蜜语两句,谁不乖乖地跟著我走?”

“也包括现在的陈孝正吗?”阮阮试探地说。

郑微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我跟他很少说话的。”

送走了阮阮,她一个人把那只肥猫拎上楼,真够沉的,长那麽胖的流浪猫,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回到家刚打开笼子,那肥猫眼楮滴溜溜地环视了四周,就不紧不慢的踱了出来,到处走走看看,闻闻嗅嗅地,似乎还挺满意这个陌生的地盘,转了一圈,就躺倒在墙角。

郑微听阮阮说,已经带它去打过预防针,见它瘫在地上,虽然称不上可爱,倒也憨憨地挺有意思,就走过去摸了它的头一把,见它不反抗,又拎了拎它的耳朵, “以後你就跟著我混了。”揉到它的肚子的时候,肥猫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抬起爪子就挠了郑微一下,郑微痛得立刻缩手,手臂上已是一道血痕,吓得顾不上找它算账,急匆匆地把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洗,然後用酒精抹了一轮还不放心,她的青春年华葬不会送在这只死猫手里吧?她越想就越害怕,拎起钥匙就冲出门去打狂犬疫苗,末了还不放心,就把那该死的猫塞重新塞进笼子,她得先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这只猫是不是带著可怕的病毒。

从宠物医院回来的路上,她无精打采地提著重得不可思议的“鼠宝”,这是她给肥猫起的新名字,另外还顺便捎回了宠物医生推荐的减肥猫粮。医生说,这只猫是纯种的中国本土狸花猫,简称纯种的土猫,它很健康,大概两岁左右,做过绝育手术,是个太监,该打的预防针都已经打过了,估计不太可能是流浪猫,应该被遗弃或是走失。如果一定要说它有什麽问题的话,那就是营养过剩,体重超标,很有可能导致冠心病,建议今天正式成为它主人的郑微以後多带它运动,尽量吃热量比较少的事物,至于她手上的伤,消毒处理过就好,大可不必担心。

从那一天起,鼠宝就正式入侵她的生活,它很懒,大多数时候都在地上瘫著,喜欢吃,但是相当挑剔,非皇家猫粮不肯下咽,每天必须一个妙鲜包,不喜人大声对它说话,愿意被人轻轻揉肚子,熟了一点之後它开始会在郑微脚边蹭来蹭去,但是不让抱,在郑微的膝盖上呆不了一分钟就会急著挣脱。别人都说猫是优雅而神秘的小动物,郑微觉得鼠宝这猫完全不具备这些特性,它的眼楮被肉挤得很小,贼兮兮的,虽然胖,但是一点也不憨厚,相反整个透露出一股小市民的狡诈,最爱躲在郑微的背後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拍她一下就跑,她追过去的时候它却狡猾地缩在角落;她给它喂食的时候,如果手上有两包妙鲜包,它绝对不喜欢放到它碗里的那一份,而是看著她手上没拆过的瞄瞄直叫,典型的小人之心。热衷打架,狂热地喜欢欺负隔壁单元的小腊肠狗,但是一见楼上那只混血小狼狗就立刻灰溜溜地逃跑。表面热爱卫生,猫砂两天不换它宁可憋著也不进去大小便,可又讨厌洗澡。种种的迹象,郑微统统把它归结于小太监的阴暗心理。她是个在生活方面大而化之的人,只要过得去,什麽都不理会,因此一人一猫慢慢地磨合,也算相处和谐。有些时候,郑微因为应酬或者加班晚归,鼠宝就会特别地不高兴,把猫砂拨得到处都是,水也打翻,郑微心疼它也是个怕孤单的,从此以後如非必要,都尽量提前赶回家陪在它身边。它丑陋也罢,痴肥也罢,阴险也罢,既然因缘巧合地来到了她身边,那就不妨相依为命。

九月下旬,二分经理办公室有个两个意外来客,这两个客人的来访让在工地视察的周渠接到电话匆匆赶了回来。那天郑微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周渠送客到门口。

她听到周渠说,“林副检察长一定要赏个脸,让我们有机会请你吃个便饭,难得你亲自过来,我事先又不知情,结果让你久等了,实在是太过意不去。”

正值盛年的年轻检察长笑了笑,“你们中建二分是我们院辖区内最大的企业之一,按理来说平时我们之间应该加强沟通和交流。平时一直都是我们反贪局的粱副局长负责跟你们联系,他工作很到位,我平时杂事又太多,所以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拜访。饭就不吃了,以後工作需要有麻烦到周经理的,还希望谅解和多多支持。”

周渠连声说,“林副检察长说的就见外了,我们二分一向依法经营,也很愿意跟检察院配合,只是平时请也请不到两位,要是不留下来吃个晚饭,我心里实在很遗憾。”

另外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检察官郑微见过几次,姓粱,是他们城区检察院下属反贪局的副局长,二分这一块的工作平时都是由他直接负责的。粱局长平时过来,都不怎麽拒绝周渠等几个二分的领导人的宴请,不过这一次见顶头上司婉拒,他也顺著话风对周渠说,“周经理,并非我们不承你们二分的情,实在是林副检工作比较忙,要不下次,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聚聚。”

郑微站在电梯口,退了不是,直接离开也不是。她看到周渠对林副检察长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态度流露出些许忧色,便主动说了一句,“林副检、粱局,现在也快到下班时间,就算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了吃饭呀,身体还是革命的本钱呢。我们是真心留客,如果你们不肯赏脸,反倒显得二分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了。”

林副检看了她一眼,假装忽略她一闪而过的局促。他笑著转头对周渠说,“周经理这是你的秘书吧。”

周渠点头,介绍道,“对,这是我的秘书小郑,小女生,工作还不错。”

林副检察长笑道:“介绍倒可以免了,我跟这个小姑娘挺有渊源的,不但是老乡,父母都在同一个单位,可以说是看著她长大了,一直听说她在二分工作,不过还是第一次在你们公司遇见。你说是不是呀,郑微。”

郑微只得点头。

周渠顿时面色一喜,“我倒是从来不知道有这层关系。这样一来林副检就更应该一起吃顿饭,抛开工作的事不提,旧友相见,也该一起叙叙,我们没有这个面子请到你们,只有托托郑微的福了。”

粱局长一听笑逐颜开,“我说林副检的老家怎麽这样人杰地灵,果真是出人才的地方,难怪我早看这小姑娘也是怪机灵的。林副,于情于理,周经理这顿饭都师出有名。”

林静含笑看了一眼郑微,见她恳切点头,于是只得对周渠说,“既然这样,我再拒绝未免不近情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前往酒店的路上,林静和粱局长自己开车,郑微坐在周渠的车上。周渠问,“原来你认识林静,他真是跟你一个大院长大的?”

郑微点头,“嗯,我们以前是邻居。”

周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看他对你态度挺友好,你们过去很熟?”

郑微吃了一惊,立刻说到,“小时候两家还算经常来往吧,不过他比我大四五岁,平时也不怎麽跟我们玩在一起,後来又出国念书,很久都没见了,今天遇到了挺意外的,难得他还记得我。”

她的话倒也算不上谎言,林静从小就是个挺有想法的孩子,并不跟她们这些野孩子一样整天在院子里疯疯癫癫地跑,他跟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不怎麽熟只是,唯独对当年的小飞龙例外。不过,这个时候郑微不愿意把跟林静的这段往事示于人前,就连她一向崇敬的周渠也不行,因为她不想将个人的私事与公事夹杂在一起,尤其是林静以这样特殊的身份出现在她们公司,她更应当谨慎。要不是看到周渠留客时的无奈,当时她甚至想装作不认识蒙混过去,只是不知道林静会怎样看待她的装聋扮哑,见他方才举重若轻地几句话轻描淡写把他们的关系带了过去,句句是不假,但又句句话外有话,她猜不透他的用意。

周渠开著车,跟郑微一样一路沉默。遇到等红绿灯的路口,他忽然对郑微说,“今天全靠你才留住他,你也知道,这些公检法部门的,如果肯赏个脸吃饭,才可能有说话的余地,要是他老端著,反倒有点麻烦,以前老粱过来都是例行公事,他不难打发,但是今天林静亲自上门,说是顺道拜访,但我也猜不透用意何在。他比老粱年轻,职务尚且在老粱之上,城府也比老粱深,又是检察院分管经济犯罪的领导,虽说我二分没有什麽把柄让他可抓的,但是这个敏感时期,谁见了检察院的没有三分心惊?”

郑微想了一会才说,“领导,真像你说的,如果我们完全没有授人以柄的地方,是不是也不用忌惮他。”

周渠叹气,“那个国企没有几分烂摊子。郑微,你知不知道,我们中建的前任总经理何绪山的专案就是林静负责的,当然,我们内部也有人推波助澜,但是林静在何绪山落马的案件中绝对起了关键作用。他年纪不大,但绝不简单。”

他们两人到达预定的包厢时,张副经理、书记和陈孝正都已经提前等在那里。没过多久,林静和老粱也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了进来,周渠立刻起身一一为林静引见,介绍到陈孝正的时候,周渠说,“林副检,这个年轻人是我们二人最年轻的中坚力量,目前是我的助理,陈孝正。陈助理,这位就是我们XX区的林副检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