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清了清嗓子,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我能不能要求开灯。”

他很久没有出声,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提议也许很无耻很荒谬,还好黑暗中他察觉不到她的脸红,“我就好奇,随便说说,当我没说过,我什麽都没说过。”

他却一声不吭地抬起另一只手伸向床头,片刻之後郑微听到轻微的开关启动声,还没反应过来,他床头台灯柔和的光幽幽地笼罩著两人,她看到了他眉目疏朗的脸,黑得看不见底的眼楮,还有额头细细发亮的汗珠,他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著半倚在他身上的她,这样的视线相对让她意识到开灯的要求是个愚蠢的错误。

可是,开关一旦打开,就由不得她反悔,半是情愿半是推却之下,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她好奇的根源,她半捂著脸,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让自己看来镇定一点,羞怯和惊讶之後,不愧是玉面小飞龙,她依旧保持捂著脸的姿势,却颤巍巍地伸出了食指,试探著碰触了它一下。

她忘了自己的行动是什麽时候在他掌控之中的,只记得他好像说了那麽一句,“这不公平,得换我看看我刚才拾金不昧的东西。”

他说对了,是她後知後觉,今天晚上真的很热。

当疼痛开始传来的时候,游戏开始变得不好玩,他每动一动,她就尖叫一声,“停停停,陈孝正,我不玩了,太痛了。”

她手脚并用,抗拒地扭动著身体,非要他停下来,退出自己的身体,他胡乱地压在她身上,狼狈不堪,连声音都变了调,“停?不行,真的不行┅┅微微,真的那麽疼吗?”

“你废话!换我戳你看疼不疼?”她气急交加,口不择言。

“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不公平不公平,为什麽对等的游戏,他那麽沉迷其中,而她只觉得疼,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完全突破了她的预期。这就是让世间男女迷醉其中的欲望游戏?这就是所有贪恋嗔怨的根源?独立的两个人,竟然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紧密相连,当身体交接得密不可分,是否就可以直抵对方灵魂的深处?

郑微哭了,她不知道眼泪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意识到这一夜自己不可避免的蜕变。如果大多数女人一生中迟早会有这样一天,那麽,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泪水中还有喜悦,因为她最完整无缺的一切,在她最美丽的时候,最美好的年华里交付给她最爱的男孩,想到这个的时候,悸动代替了微弱的挣扎,连疼痛也是变得意味深长。

上帝是智慧的,他让女孩的第一次在男人的入侵下感到不可抑制的疼痛,因为快乐是转瞬即逝的,唯有疼痛可以铭记于心,她可以忘记一个给予了她最强烈快乐的男人,却永远忘不了最初的那个人给她的疼。

她怎麽可以忘记他,她的阿正,在昏黄的光线中他眉头紧蹙,汗如雨下,他是否也会一生都记得此刻的她?

郑微她在他的动作中紧紧拥住他紧实而光裸的背,在他夹杂著痛苦的快乐中感到满足,他们再也不可能是陌生人,即使有一天,他们丢失了对方,只要记得今天,她都不会是一无所有。

就在他们几乎忘记了一切的时候,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了声音,陈孝正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按熄了灯,在光线消失的那一霎,郑微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她身上剧烈地震了震,然後他迅速拉过毛毯遮住缠在一起的赤裸身躯,静静地伏在她身上。郑微一动也不敢动,她听到门被打开,然後有人摇摇晃晃走进来的声音,居然是晚归的老张。

值得庆幸的是,老张居然没有打开灯,否则他一旦察觉,他们不知该怎麽样羞惭以致无地自容。他们听到老张跌跌撞撞地去卫生间,好像吐了一轮,然後居然还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床,瘫下去之後再也没有动弹,渐渐地鼾声如雷。

郑微感觉到阿正和自己一样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才到了她秋後算账的时候,她推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坏蛋,你还压著我干嘛?”她听见他轻声地笑,然後翻身到一边,他的撤离让她顿觉身下凉凉的,用手稍稍一拭,黏湿一片,带著淡淡的腥味。她惊叫一声,立刻反应了过来,“啊,真恶心。”他没有反驳,起身摸索著就找到了纸,给她和自己细细地擦拭。

一夜的混乱,郑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总之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些搞不清楚身在何处,直到看到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的他,所有的记忆才都找了回来。她飞快地拉起毯子蒙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楮看著床边的人,那些记忆太生猛刺激,让小飞龙隔夜依旧满面通红。

他双手撑在床沿,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的窘样,说道,“你的睡相果然很差,压得我手脚都麻木了。”

郑微哪里肯承认,“你骗人,证据在哪里?”她看了看,老张的床位已经人去床空,她逼著他转身,自己坐起来整理著装。陈孝正回头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只是头发乱糟糟地,显得更天真而无辜,他见她低著头,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一刻柔软,但是下一颗她却扬起下巴,对他说道,“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今後你要听话。”

当日,郑微在学校的路上偶遇行色匆匆的老张,自己先做贼心虚地面红耳赤心慌慌,老张神色如常,她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问了一句,“老张,你昨天晚上没听见什麽吧?”

老张困惑地摇头,“什麽都没听见。”

她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正想大声说拜拜,老张也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我能听见什麽呀,你们的那张床摇晃了一晚上,光听见那架子吱吱呀呀的,我别的什麽都听不见了。”

郑微撒腿就跑,还听见该死的老张在身後喊,“微微,你们放心,我今天晚上真的不回来了啊。”


上部 第二十四章 五一我们去婺源

长假结束,舍友们一个个归巢,一同在水龙头前洗衣服的时候,郑微哼著歌,不期然发现阮阮的眼神一直在审视著她,她顺著阮阮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脖子,上面什麽都没有,她之前对著镜子认真检查过的,真不知道小说上的“吻痕”是什麽吃人狼族的杰作,所以她理直气壮地说,“别看了,什麽都没有!”

阮阮笑了,“你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麽,我说我看什麽吗?本来还只是有点怀疑,现在我有九成确定了,快说,我2号晚上10点多还往宿舍给你打电话呢,本来想慰问慰问你,谁知道居然没有人接,你快招了,干什麽坏事去了。”

“我能干什麽坏事呀,估计在洗澡呢。”郑微犹自嘴硬。

“没干坏事那之前你检查脖子干什麽?”阮阮取笑她。

郑微见瞒不过,也红著脸笑了,她甩了甩手上湿漉漉的水,附在阮阮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阮阮的脸也是一红,“少来,谁跟你讨论这个。”

郑微不怀好意的用手指著阮阮,阮阮却忽然正色地按下她的手指,低声道,“你老实说,那个什麽┅┅措施做了没有?”她见郑微愣愣地,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你傻瓜呀,要是不小心┅┅了怎麽办?”她都不敢把那两个字眼说出口来,可郑微毕竟明白了,她似乎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越想就越担心,“不会吧,阮阮,你别吓我!”

“我吓你干什麽,不会那麽倒霉吧?要是真什麽了,可就出大事了。”阮阮眉间有忧色。

“怎麽办,怎麽办,阮阮,我能不能吃药,不是说吃药就没事了吗?”郑微见风就是雨的脾气,一急起来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说你什麽都不懂你还不信,吃药也得有个时间,我听说也就一两天之内有效,你┅┅”

郑微立刻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我完了,这回死定了。”

阮阮低头想了想,问了她经期结束的时间,“刚结束一个星期,好像有点悬,不过你先别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怕也没有用,你一向运气好,应该会没事的。”

“真要有事呢?”郑微抓住阮阮的手,就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阮阮又能比她多懂得多少,闻言也愣住了,过了一会才说,“真要有事,也自然有应对的办法,总之这事你再也别提。真是的,你不懂,他也不懂吗?”

郑微脸红红的,“他问过我来著,我当时┅┅我当时┅┅”

阮阮会意,抿嘴笑了。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阮阮就一直跟著郑微提心吊胆的,上个经期开始的时间刚过去一天,郑微期待的信号迟迟未至,顿时著了慌,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著。要知道,在大学里,情侣之间有什麽亲密接触都不是新闻,但真要弄出“人命”,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她私下也跟陈孝正发过好几回牢骚,他自觉理亏,也是担忧无奈。最後见她实在焦虑,于是两人便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在远离学校的一间小药店买到了传说中的避孕试纸,一回到宿舍,她就立刻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好不容易出来的时候,正好迎上一脸担忧的阮阮。

“怎麽样?”阮阮问。

郑微扁了扁嘴,如愿地看到阮阮大惊失色的神情,这才大笑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阮阮长舒一口气,“悟空,你又吓我了。”

这一轮胜利过关,可把郑微和陈孝正都吓得不轻,不过两人都是住校的学生,真正能像长假那样的机会又有几何?两人对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段心照不宣,只是牵著手的时候,都觉得比以往更多了份亲密。

阮阮的长假之行似乎也还算圆满,至少从她恢复如常的笑容里,郑微知道她一定成功捍卫了自己的感情。

“你做了什麽,快教教我。”郑微说。

阮阮回答,“我什麽都没做,就是去看看他,让他带我在当地转转。”

“你问了他那晚究竟在哪吗?”

阮阮摇头,“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我的样子,所以在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我,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了解他。”

进入大四後,很多身边的同学都已经未雨绸缪地规划著工作的事情,阮阮的男朋友赵世永学校给了两个月的实习时间,在他的争取下,他的实习地点定在了离G 市不远的S市,这样一来,常年饱受异地相思之苦的两人顿时接近了不少。那段时间,每隔两个周末,阮阮都会坐上4个多小时的城际列车前往S市探望她的世永,风雨不改。有时为了争取更多的相距时间,她会在周五的下午出发,不得不翘上几节课,于是现在就轮到郑微为她搪塞应付,有一次,以阴险著称的《污水工程》教授忽然以随堂测试的方法来检查出勤人数,为了不让阮阮晚节不保,郑微不得不爆发她的小宇宙,咬牙一个人在规定时间内填完了两份试卷,事後她虽然握著酸痛的手腕叫苦不迭,不过为了帮阮阮,也就觉得值得了。她经常跟朱小北一起调侃阮阮,原来之前阮阮做了三年的好学生,并非她真的就那麽听话,不过是当时不具备犯罪条件罢了,现在好了,一旦条件具备了,她比谁都疯狂,一个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零花钱全部捐给了祖国的交通事业,因此,她们都依样画葫芦地把G市到S市的 TXXX次列车称作“阮阮的火车”。

有一两次赵世永也跟著阮阮来到她们学校,第一次在朱小北的极力煽动下,还在学校附近请了全宿舍的女孩吃了顿晚饭。那是她们几个第一次见到“小永永”的庐山真面目,竟然是那样白皙而清秀的一个男生,打招呼的时候站在阮阮的身後腼腆地笑,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和左边的一颗虎牙,明明是相当的年纪,漂亮的阮阮在他面前便犹如姐姐一般。吃饭时,不动筷子的时候他的手就会在桌下紧紧地拖住阮阮的手,惹得旁边的郑微“嘿嘿”地笑,趁没人注意便贴著阮阮的耳朵说,“阮阮,你真恶趣味。”

黎维娟提议,机会难得,要求赵世永敬“六大天後”每人一杯啤酒,朱小北热烈附和,平时宿舍里有男朋友的几个,何绿芽的那一位早已毕业,又是个地道的老实人,捉弄起来也没什麽意思,陈孝正那个脾气,谁敢有事没事地调侃他,好不容易遇上了赵世永这样“鲜嫩又可爱”的,她们哪肯放过。赵世永酒量是有一点,但是六杯啤酒下肚也够受的,在众女狼的起哄下,又不便拒绝,不由面露难色,最後还是阮阮提议,她跟世永两人平分,每人三杯,为消除姐妹们的不忿之情,愿意当著她们的面交杯喝下去,一时场面沸腾到极点,郑微和朱小北笑著猛敲碗碟,阮阮大大方方,一饮而尽,倒是赵世永有些羞涩地红了脸。

值得一提的是,大四开学不久,阮阮每个星期都会接到花店工作人员送来的一束满天星,从花上和花店人员那里没有得到送花者的半点信息。起初阮阮以为是赵世永给她的惊喜和小浪漫,後来才得知世永并不知情。

她并非没有收到过别的男孩送来的花,无非是玫瑰、百合,一次两次之後,送花人都会浮出水面,毕竟花只是个媒介,传递著送花人的心意,只要有心意,就必有所图,只是这一次,花每周定期送至,可是神秘的送花人始终没有露面,就连卡片都没有一张。

满天星通常用于点缀,所以常是玫瑰、百合的配饰,阮阮她们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单纯一大束的满天星,美丽谈不上,但是用淡紫色的彩纸包裹著,倒也别致。郑微还特意为此去翻书查找了“满天星”的花语,答案各种各样,都不著边际,阮阮起初也挺惊讶的,後来索性找了个简单的玻璃花瓶,每周把一束新鲜的满天星放在床前的桌子上,也成一道风景,用她的话说,不管送花人是谁,这花的本身也是值得好好对待的。

郑微也偶尔在陈孝正面前说起这事,语气中不乏羡慕,在一起那麽久,陈孝正别说是花,就连一根草都没有送给她,当然,她并不是真的就有多喜欢那些终究会枯萎的植物,相比之下,阿正的木头小龙她更觉得有意思,可是哪个年轻的女孩子不是这样,爱做浪漫的梦,总盼望著心仪的男孩在她面前亲手奉上娇艳的象征爱情的花朵。她的心事从来就藏不住,这麽明显的暗示陈孝正焉能不知,不过他总是但笑不语。

郑微也有所察觉,阿正最近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著,话越来越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尽管他克制得很好,但是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烦躁还是瞒不了她,她也问过,他总说没什麽。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想说的事情,纵使问上一千遍也不会有答案。

郑微其实也感到由衷的挫败和无力,不知道是不是太害怕失去,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揣测他心中所想,可很多时候,他明明就在她的面前,但她就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许正因为她爱他,所以爱情更让她看不清。

陈孝正就像她小时候最最喜欢的那个洋娃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哭带闹地从表姐那强讨过来,夜夜抱著它入睡,可是她从没有一刻放心过,即使紧紧拥在怀里,总害怕一觉醒来就会失去。

即使她是无所不能的小飞龙,可是他就是她的天,纵使腾云驾雾,她也到不了天的尽头。

那一天傍晚,郑微约了陈孝正一起去看书,走到礼堂前,远远就看到他还有他身边站著的曾毓。自从她跟阿正在一起以後,曾毓便渐渐地收敛了对他的心思,聪明而识趣地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郑微很久都没有看到他们两人单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她向前走了几步,不由自主地停驻了脚步,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甜美一些,他们不过是路遇,都是同学,正常的交往没有什麽大不了的。可是那天她带著隐形眼镜,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曾毓有异于往常的激动,她面朝陈孝正,两人之间隔著近一米的距离,一向娴静的曾毓仿佛在激烈地朝眼前的人表达著什麽,表情恼怒而愤概,她伸出手朝陈孝正比划了一下,然後径直地指向了礼堂的对面,那个方向正对著学校正在施工中的多媒体大楼,除了一大堆建筑材料和几个工人,别无特殊之处。有异于曾毓的激动,陈孝正异常地平静,那是郑微熟悉的神情,越是对待陌生疏远的人,他就越平静而礼貌,并且表现出极度的耐心,实质却是纯粹的漠然。

过了一会,也许曾毓也对自己单方面的情绪起伏感到无谓,她尝试著把手放到陈孝正的肩头,嘴里依旧在说著什麽,陈孝正淡淡地回答了几个字,肩膀却不落痕迹地避开她的手。他转身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对上身後的郑微,于是露出了个笑容,草草跟曾毓说了几句,就朝郑微走来。

阮阮不在身边,郑微也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正确的做法是怎麽样,也许她应该视而不见,一笑了之,然而当阿正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问了一句,“你跟曾毓在干嘛。”

陈孝正看了她一眼,用手敲了敲下巴,“我猜猜,玉面小飞龙吃醋了?”

“我才不会呢,懒得管你们!”她忽然就生气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撇开他就往前走。

他好像在身後笑了一声,还是跟了上来,牵住她的手,“傻瓜,我跟她毕业试验是在一组的,现在是准备阶段,有些问题的看法她跟我意见不一样,争辩了几句罢了。别苦著脸,本来就不怎麽样,生气就更丑了。”

这还是头一会他肯向她解释,郑微虽表情不满依旧,但心里却有一丝丝的甜,她指著他的鼻子说,“我不管,以後50岁一下的雌性动物都给我保持3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他笑著点头,“阁下还有什麽吩咐?”

她也不客气,“还有,今年的五一跟我去婺源!”

“婺源?去婺源干嘛?”他讶然。

郑微极其认真地说,“我一定要去,婺源这个地方对我有很特别的意义,阿正,你陪我去好吗?”

他犹豫了。

她又开始使出无敌缠功,“好不好,好不好,去嘛去嘛,我一直梦想著跟我喜欢的人到婺源去,我要带你去看我见证了我妈妈爱情的老槐树,我也要让它见证我的爱情,这是我的梦想,顺道还可以去我家,好不好,去嘛┅┅路费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低头想了好一会,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有浅浅的笑容,“好吧。不过路费不用你的,我帮外面的公司做那些模型还存有一笔钱,来回和中途的费用都不是问题。”

他在她雀跃的笑声中再次补充了一句,“五一我们去婺源。”

她很少见他的表情如此郑重,那郑重之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决绝,让她几乎误以为,他经历了刚才犹豫之後艰难的挣扎,给予她的不是去婺源的决定,而是不容反悔的一辈子的承诺。


上部 第二十五章 落在心上的一刀

大四上学期期末,G市的应届毕业生人才交流会就在G大的球场举办,第一天,郑微和陈孝正也挤进了那人山人海的会场,两人直奔中建的招聘地点而去,这才发现中建招聘展位前的队伍已经排成了若干个S型。郑微拉著陈孝正站在队伍的末端,掂著脚尖试图张望著队伍前沿的情况,实在等得不耐,她左窜右窜地强行挤到前面打听了一轮,回来的时候心都灰了大半,前面的招聘启示上早已注明了仅招男生,根本不收女生的简历。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可是又有什麽办法,女人会怀孕、会生小孩、容易分心、以家庭为重、干不了重活,又不能吃苦,以建筑为主业的中建拒招女生也在情理之中。

“怎麽办呀,我还指望著跟你一块进中建的呢,居然连个机会都不给。”郑微哭丧著脸说。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要不你到别的地方转转,说不定更有收获,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在同一个公司不可吧。”陈孝正安慰她。

她却不死心,跟在陈孝正的屁股後面随著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不招女生就不招吧,我跟著你去看看也好。”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的时候,郑微已经站得两腿酸麻,不过看得出,招聘人员简单翻了翻陈孝正的简历之後,并没有像对待前面好几个应聘者一样,说一句“请回去等待我们的通知”之类的话就把人打发了,他们拿著简历交头接耳了几句,便将它递给了做在旁边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那男子边看简历边打量了陈孝正几眼,眼里颇有赞赏之色,也顺道问了几个专业的问题,陈孝正的回答显然让他相当满意。

郑微一看,这事估计有戏,便厚著脸皮说道:“他很不错是吧。”

那男子有些意外,好像现在才发现站在陈孝正身後的郑微,“是不错,怎麽,他是你小男朋友?”

郑微大言不惭,“是呀,我们都觉得他很好,看来我跟你看人的眼光很相似哦。”

如此明目张胆拉拢关系,陈孝正都觉得有些汗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这倒也是。”那男子一笑,饶有兴味地看著郑微,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说法。

郑微也不客气,顺著话头说,“你们觉得他好,一般来说都想留住他是吧,听说大企业都担心人才流失,照我说,什麽感情留人、报酬留人都不管用,最可靠的办法就是让人才‘双职工’化,这样就稳定了哦,你说对不对?”

男子的眼里已有明显的笑意,偏偏摆出一付认真的表情,“然後呢?”

“然後,嘿嘿┅┅”郑微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豁出去说道,“然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和他成为你们的‘双职工’,这样我们就能尽心尽力地为企业献出全部的青春和热血呀。”

陈孝正觉得无奈,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他看著眼前的男子用手中的简历轻轻敲了敲桌子,“ 可是,要是我把你俩同时要了进来,你们又成不了怎麽办,要知道,中建今年并没有对外招聘女生的意向。”

“那也没有关系呀,别说我跟他一定成得了,就算有个万一,施工单位不都是男多女少吗,把我这样的青春美┅┅不,有学识有技术的年轻女大学生招聘进去,不也是为企业单身男员工谋福利吗?”

她这麽一说,周围的人都笑了,那男子忍著笑,低头作思索状,然後说道:“好像确实有那麽点道理,小姑娘胆子挺大,学什麽专业的。”

“土木的,土木的!”郑微赶紧递上自己的简历。

“郑微,土木工程┅┅”那男子看著简历首页郑微一脸严肃的大头照哈哈一笑,“这个都不怎麽像你。”

郑微老实说,“系里的老师说要老成一点才能找到好工作。”

那男子拿著郑微和陈孝正的简历背过身去跟其余的工作人员低语了几句,最後对他俩说,“ 这样吧,你们两人的简历我们都先收下,具体最後的结果我们回去之後还有讨论,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哦哦!”郑微高兴得跳了起来,拉著陈孝正的手笑得像朵花似的,挥手跟招聘人员告别的时候她还在强调,“一定要通知我啊!”

离开了中建的招聘展位之後,郑微本著简历既然做了,不发也浪费的原则,逮著顺眼的招聘单位都递了一轮,很快手上的小册子已不剩多少,倒是陈孝正貌似没有什麽兴致,陪著她瞎逛了一圈,最後实在受不了万人涌动的球场灰尘满天,就跟她早早地离了场。

招聘会结束了,学校也已放了寒假,还待在学校的大多是等待工作消息的毕业生,眼看春节一天天临近,妈妈已经打过几次电话来催郑微回家,中建一时半刻也不会那麽快有消息,郑微想多赖著陈孝正一会,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上火车的那天,陈孝正到车站送她,站台上她眼泪汪汪地拽著他的衣袖,让他好气又好笑,“别人看了还以为是生离死别,不过就是回去两个星期罢了,用得著这样吗?”

她气愤道,“你这冷血的家伙,装一会依依不舍都不可以吗?”

陈孝正一手拎著她的巨无霸行李,一手拉著她往车上走,“快上车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今天也要回家,马上还要赶回宿舍收拾东西。”

他把她在车厢里安顿好,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郑微的座位在远离站台的另一面,陈孝正离开了之後,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上车前买的报纸,整版的娱乐新闻,她越看就觉得莫名的烦躁,实在按捺不住,就在即将开车前走到对面的座位,央求那里的乘客给她让了个位置,掀开了车窗上的窗帘往外看。站台不远处,口口声声说著急著赶回去的那个人独自一个人地站在那里,静静看著她车厢的方向。

郑微忽然想,阿正真的太瘦了,这样会让她有一种错觉他如此孤单。

她是个冲动的人,没有多想,抱著行李就下了车,一路跑著到他面前,她心知他必定责怪她,谁知他只是苦笑。

“阿正,要不我跟你回家吧,就玩一两天,我跟我妈说迟一点回去好不好。”她想到什麽就说什麽,也没指望他会答应,所以当他迟疑了一会再点著头说“那也好”的时候,自己也傻也眼。

那天下午,郑微坐在陈孝正身边的汽车座位上,尤有不真实的感觉,班车在往他家所在的城市开,时间每过去一秒,就离他的家更近了一些。他终于肯带她回家,让她接触他学校之外的生活,郑微知道,这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完全算得上一个质的飞跃,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丑媳妇,而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但在见到<-*和谐*-><-*和谐*->妈之前,多少有些小小的紧张。

车子行驶了将近一半的路程,陈孝正发现身边的郑微打了一阵瞌睡之後,又开始聚精会神地埋首一本小册子中,一上车他就问过她在看什麽,她神神秘秘地不肯给他看,他也懒得理会,但是难得见她这麽专注,这时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究竟什麽东西看得那麽出神,不会是你换了个小本本吧?”她那个无所不包、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他是见识过的,并且在看过里面稀奇古怪的内容後,对“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开始深信不疑。

郑微见他再次询问,也不好意思再隐瞒,她把小册子举在他面前挥了挥,“错!这不是我的,是猪北的读书笔记。”

“朱小北的读书笔记,有这麽好看?”陈孝正持怀疑态度地把它拿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这可是正正经经的读书笔记,有摘抄,有心得,还有感言,虽然看的都是写没有什麽营养的小说,但比起郑微的小本本,还是要正常上许多。他翻到她刚才仔细研究的一页,上面工整地写著“巧媳妇智斗恶婆婆”,标题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详尽内容。

他合上小册子递还给她,自己则靠在椅背上无语地打量身边有些心虚的人。

“出门前小北硬要塞给我,让我仔细看的,我是想,那个┅┅有备无患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又怕他不快,立刻补充,“我不是说你妈妈是恶婆婆哦,只不过,我第一次去你家,心里好紧张,想起你说你<-*和谐*-><-*和谐*->事情,又听别人说只有一个儿子的单身母亲普遍不好相处,所以┅┅唉,你不会生气吧。”

陈孝正失笑,“被你说得我也有点紧张了。”他想了想再正色说,“我<-*和谐*-><-*和谐*->确不算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但是也没你想像的那麽恐怖,我既然决定带你回来,就有心里准备,有我在,她还能吃了你,何况,你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灯吧?”

郑微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女朋友的。不过,她会不会恨我把你抢走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想法幼稚?我又不是玩具,怎麽抢?不过┅┅”他微微有点窘意地说,“在我妈面前,你还是沉稳些好┅┅”

“我一向都沉稳呀,大家都说我看起来文静又淑女。”她争辩道。

他敷衍地说,“是,是,你不说话的时候是挺文静的。”接著又补充道:“还有,好歹也装得勤快一些,千万别说在学校有时候连碗都让我给你洗这些事,你知道,我妈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观念毕竟比较旧。”

“这个我知道,我就说平时都是我把你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让你妈喜欢我都来不及。”郑微笑眯眯的。

两人聊完之後,过了一会,陈孝正不见她说话,才发现她不知什麽时候又靠在椅背上睡著了,头渐渐地靠向了他这边,嘴唇微启,显得她熟睡的脸更加如孩童般天真无邪。他轻轻挪了挪肩膀,给了她一个适合依靠的姿势,然後便一个人看著窗外急速流逝的风景。宽阔笔直的过道上,大客车开得太快,路边一闪而过绚烂的山花,还来不及端详,就已离得太远,即使回头,再也看不见了。

到达他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陈孝正的家在<-*和谐*-><-*和谐*->妈所在工厂的单位宿舍区里。郑微也从小在单位大院长大,对这种小社会一样医院、学校一应俱全的大院生活相当熟悉,只不过,相对于她自幼习惯的那个垄断行业单位大院绿草香花的优美环境,现在眼前这个濒临破产边缘的国企老厂宿舍,要显得冷清破败得多。

他家住二楼,陈孝正刚在门上敲了没两下,有些残旧的木门立刻打开了。

“阿正,你回来了?”

要不是眼前的妇人在看到儿子的瞬间惊喜地说出这句话,郑微几乎不能相信,这个看上去年届五十,略显苍老的女人居然是阿正的妈妈。她只比陈孝正小一岁,照理来说她和他两人的妈年纪应该不相上下,郑微想起自己妈妈白皙漂亮的面容,在看看<-*和谐*-><-*和谐*->妈超乎年龄的苍老,不禁暗自心惊。

她一边想著,一边从陈孝正的背後露出脸来,甜甜一笑,“阿姨好。”

<-*和谐*-><-*和谐*->妈在看到郑微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然而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郑微的笑容,她还是仓促地回应了一笑,转而用疑惑地眼神看著儿子。

“妈,她是郑微,是┅┅我在学校里的同学,到我们家玩两天;微微,这是我妈。”他毕竟年少面薄,不好意思当著自己母亲的面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我的女朋友”,然而,以他的性格,轻易又怎麽将女同学带到家里,何况,他对郑微亲昵的眼神和两人在身後紧握的手已经完全说明了一切。

陈孝正的妈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似乎只等著儿子回来便可开饭,桌上整整齐齐摆著三付碗筷,郑微有些意外,这屋子里不像还有别的人,难道<-*和谐*-><-*和谐*->妈早已神机妙算到儿子会带回一个女孩?正想著,<-*和谐*-><-*和谐*->妈却匆匆说了句:“阿正,快招呼你同学坐,我再去拿付碗筷。”说罢转身进了厨房。

估计已经看出了郑微的不解,陈孝正偷偷附在她耳边说道:“桌子上另外一付碗筷是我爸的。”

郑微更吃惊,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爸不是去世了吗?好在话没有说出口就反映了过来,在他家那似乎特别昏黄的灯光下,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战。

趁<-*和谐*-><-*和谐*->妈不在,郑微迅速地环视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麽自己先前总觉得屋子里有种让人莫名压抑的感觉,原来首要原因是客厅的灯泡瓦数过低,衬映得四周的摆设更加老旧,那些家居似乎都还是二十前的式样,要是在当时,应该算得上是上好的材料和手工,然而经过了时间的洗礼,早已黯淡无光,要不是身边还站著一个他,从小成长在光明温馨环境中的郑微几乎以为自己乘坐了时光穿梭机,穿越到二十年前。

不过,老旧归老旧,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看不到一丝的灰尘和杂乱,所有的东西都出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干净整洁得不像是居家过日子的地方,反而更像一个怀旧色调的陈列馆,她想,果真是怎样的老鼠就打怎样的洞,这样一个家庭长大的陈孝正,也难怪一丝不苟到不近人情。

接著她的视线避无可避得落在了五斗柜顶衬著黑纱的遗像上,黑白照片里的男人她不用大脑也猜得出应该是他爸爸,那样清疏淡的五官,阿正简直就是照片中人的翻版。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爸爸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模样又让她感到熟悉而亲切,所以郑微看了好一阵,居然也没觉得害怕。她低声对陈孝正说,“阿正,你爸好帅,不是说还很有才华来著,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很漂亮。”

陈孝正刚想答腔,正好看到她妈妈拿著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两人赶紧噤声。

“阿姨,让我来拿吧!”郑微立刻狗腿地笑著走上前去,这种时候,适当地表现一下自己的勤劳和朴实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不用不用,哪能让你来拿,你坐你坐。”<-*和谐*-><-*和谐*->妈哪里肯让,立刻用带著点责怪的眼神看了陈孝正一眼,“阿正,你这孩子,怎麽还让你同学站著。”

陈孝正只得拉著郑微在餐桌旁坐下,自己也坐到她的身边。坐了半天的车,郑微早已饥肠辘辘,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要守规矩,主人家的家长还没动筷子,她也绝对不能动,不能让<-*和谐*-><-*和谐*->妈以为她没规矩。

<-*和谐*-><-*和谐*->妈坐定之後,看了儿子和郑微一眼,在将目光投向身边摆著碗筷的空位,用略带暗哑的声音说了句,“老陈,吃饭了。今天我们阿正也回来了,你高兴的话就多吃点。”

说完了之後她又看向陈孝正,“放假回来了,跟你爸爸打个招呼吧。”

陈孝正似乎有点尴尬,不过还是照著妈<-*和谐*-><-*和谐*->意思对著空气说了声,“爸,我回来了┅┅我把郑微带回来见你。”

“吃饭吧。”她妈妈说了一句,便开始往郑微碗里夹菜,“没想到有客人,所以什麽也没准备,菜简单了些,不过你不嫌弃的话就多吃点。”

“哪里,阿姨你说哪的话。”郑微嘴上答得很顺,但人还没能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手里举著筷子,都忘了怎麽吃。

“怎麽了┅┅啊,我都忘了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别人布菜。”<-*和谐*-><-*和谐*->妈脸上是实实在在的不知所措,有些歉疚地看了郑微和阿正一眼,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用的是公筷,筷子我都洗过两遍再消毒的。”

“不是的,不是的,阿姨,我刚才是太饿了,一看见好吃的,高兴得都忘记下筷子了。”郑微赶紧说,为了证实她话里的可信度,还用力扒了口饭菜到嘴里,差点没被噎著。

陈孝正赶紧给她拍著後背,<-*和谐*-><-*和谐*->妈忙著起身去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慢点吃,你不嫌弃就好,阿正难得带同学回来,我就怕招呼不周,阿正,你也吃饭吧。”

三人都各自吃饭,这样的情景跟郑微先前的想像大相庭径,她一直以为自己会遇上一个刻薄而尖锐的中年女人,至少也会是个难缠的主,心里早已想好了无数种对战方针,打算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没想到他的妈妈会是这样一个憔悴而朴素的妇人,尽管似乎有那麽一点点神经质的敏感,但这完全是一个常年寡居的中年女人身上可以理解的特质,并且一点都不妨碍她极其礼貌周到地款待了自己这个意外的客人。

饭後的情景也是如此,郑微主动提出要收拾碗筷和洗碗,被<-*和谐*-><-*和谐*->妈立刻客气地婉拒了,她让阿正陪著郑微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末了,还给他们端出一碟洗的干干净净,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

真的,<-*和谐*-><-*和谐*->妈太客气了,那是种唯恐怠慢的殷勤款待,小心翼翼地礼貌招呼,郑微顿时有被奉若上宾的感觉,然而这样的感觉更让她觉得似乎有那里不对,她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但是这绝对不是她预期中的样子。

郑微在她妈妈期待的眼神里剥了个桔子,放一片到嘴里,很酸,她嗜甜畏酸,这一下几乎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过她强忍住扭曲的表情,害怕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妇人再露出失望的神情。还好陈孝正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桔子,说,“我好久没吃这个了。”这才算给她解了围。

<-*和谐*-><-*和谐*->妈睡得早,不到十点半就要睡了,郑微和陈孝正也不便再单独在客厅待下去。房子是两房一厅的结构,<-*和谐*-><-*和谐*->妈让儿子睡到客厅的沙发床,把房间让出来给身为女客的郑微。

“床单和被子都是新的。”她这样对郑微说。

郑微连忙感谢,“阿姨,你辛苦了。”

晚上,郑微躺在床上,一度胡思乱想难以入睡,她认床,很难习惯陌生的地方,不过哪能说是陌生的地方?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这屋子是阿正的生活过的屋子,地板是阿正走过的地板,床是阿正睡过的床,这里每一寸的地方都见证了他少年时代成长的印记,还有什麽比这个更让她感觉到亲密?她来到了这里,<-*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客气虽然让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是这毕竟比她原本的预期不知好了多少倍。

睡前的郑微是开心的,她想,一切都是好的。

正模模糊糊准备睡去,郑微听到了一阵细碎而轻微的敲门声,在午夜时分,这样的旧房子传出此等声音,不禁让她胆战心惊,那声音一再传来,她只得披衣下床,壮著胆子打开房门,阿正睡在客厅,她还怕什麽。

门打开了,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她惊喜地低叫了一声,“阿┅┅”还没说完,就被本应睡在沙发上的人敏捷地掩住了嘴。“嘘!”他轻声示意她,她立刻会意,也有样学样地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房门轻轻合上,黑暗中那个身影立刻拥住了她。郑微闻著自己熟悉的气息,感到安心而蜜,还带了点背著大人做坏事的小小刺激。

他们在学校里能在这样四下无人的空间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两个年轻人急不可待地分享这熟悉而陌生的激情和甜蜜。末了,郑微问阿正,“你妈妈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阿正抚摸她细细的发丝,“不是,你做得很好,我妈平时就是这样,不过,她没有坏心。”

两人窃窃私语都尽量把声音放到最低,唯恐惊醒了<-*和谐*-><-*和谐*->妈,一夜忽醒忽睡,阿正清晨五点就起身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他说<-*和谐*-><-*和谐*->妈一向早起,要是看到他不在沙发上恐怕要不好。

阿正离开後,在紧张和刺激中度过了大半天的郑微再度沉沉睡去,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天已大亮,一看床头的闹钟,才知道竟然已经超过了九点,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换衣服,心里暗骂自己怎麽一不留神就贪睡过了头,他说<-*和谐*-><-*和谐*->妈一向早起,这会估计坏事了。

她开门出去的时候,阿正和<-*和谐*-><-*和谐*->妈早已收拾整齐地坐在餐桌前等她,桌子上已经好了碗筷和清粥小菜,碗筷都没有动过,看情形他们等她也不是一时半刻了。

郑微赧然地说了声,“阿姨早,阿正早。”就低头一溜烟地跑去洗漱,终于坐在桌子旁的时候,照例又是<-*和谐*-><-*和谐*->妈对空位的一番说话,然後才开始正式吃早餐。

经历了昨晚的那一回,郑微对他们家这个诡异的习惯已经没那麽难以适应了,相反,她觉得有点感动,一个女人守寡二十几年,把亡夫留下的遗腹子拉扯长大,还对一个死去了那麽多年的人片刻不忘,宛若在旁,这需要多麽深浓感情来支撑。

她喝了一口粥,都凉了,更证明阿正他们真的等了她很久,她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我睡过头了。”说完又转向低头吃东西的那个人,嗔道,“你好歹应该叫我一声!”他笑笑没有说话,反倒是<-*和谐*-><-*和谐*->妈打著圆场说,“没事没事,年轻人贪睡是很正常的,我像你这个年纪也老觉得睡不够,现在却是想睡也睡不著了。”

“对了,阿姨你今天不用上班。”郑微忽然想起,学校是放假了,但今天并不是周末,<-*和谐*-><-*和谐*->妈有工作,这个时候不应该还在家里。

“是这样的,阿正刚回来,又有客人在,我就请了两天假,一早我就去买菜了,中午和晚上我还要给你们做饭。”

吃过了早餐,<-*和谐*-><-*和谐*->妈就似乎一直在厨房忙碌,郑微无所事事,又实在过意不去,深感此刻不献殷勤更待何时?主动走进厨房,“阿姨,我给你打下手吧。”

“哎呀,你快别进厨房,到处都是油污,弄脏衣服就不好了。”

郑微连说没事,陈孝正也走了进来对妈妈说,“妈,没事的,又不是外人,让她帮帮你吧。”

<-*和谐*-><-*和谐*->妈看著郑微不停点头的诚恳模样,只得找出了一付干净的围裙给她系上,“累了就说啊,我一个人也做得过来的。”

“阿姨,我给你洗菜吧!”郑微在家时哪有机会进厨房,现在穿上了围裙,觉得什麽都是新鲜好玩的。

<-*和谐*-><-*和谐*->妈见她拿起了水槽边篮子里的青菜,忙说,“不用不用,那个我已经洗过了。”

“那我给你切菜吧,这个我会。”郑微转向了砧板上的黄瓜。

“这个还是我来吧,小心切到手。”<-*和谐*-><-*和谐*->妈不放心地说。

“不会的,阿姨你忙你的,这个交给我。”郑微拍著胸脯保证。

陈孝正先前倚在厨房的门框上颇有忧色地看,过了一会被妈妈和郑微合伙赶了出去,他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了郑微和<-*和谐*-><-*和谐*->妈一前一後的两声惊叫,连忙冲了进去。只见郑微手上的菜刀撇在一边,右手紧紧抓住左手的手指,不断有血从指缝间滴了出来,<-*和谐*-><-*和谐*->妈看见血,大惊失色,连忙抓起郑微的受伤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然後一叠声地催著陈孝正去拿酒精和纱布。陈孝正也吓住了,翻开抽屉找纱布的时候额角都冒了汗,<-*和谐*-><-*和谐*->妈一接过纱布,就赶紧给郑微细细清理包扎著伤口,一边还埋怨著自己,“都怪我,我不该让你干这个。”
一番忙乱後,手指被包扎好的郑微被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母子二人环坐在她身旁。伤口不浅,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她根本不知道浑圆的黄瓜在下刀的时候会在砧板上滑动,以至于她一刀下去切到了自己的食指。他们都在担忧地问她痛不痛,其实她此刻除了痛,更多的是怨自己的不争气,她把事情都搞砸了,这一下,<-*和谐*-><-*和谐*->妈哪里还会相信她是个家务娴熟的好女孩?

她这麽想著,刚被刀切到时没有出现的眼泪这时冲了上来,她都不敢看<-*和谐*-><-*和谐*->妈,更觉得自己给阿正丢了脸。<-*和谐*-><-*和谐*->妈去清理纱布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著阿正,“对不起,阿正,是我太笨了,我什麽都做不好。”

阿正坐在她的身边,好像什麽都没听见地把她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生怕弄疼了她,她流血的那一霎,他六神无主。这样的一双手,他最最珍惜的一双手,居然在他家缠上了丑陋的纱布。他什麽都没说,只是看著她的手,一直看著,那一刀是切在他心里。


第二十六章 你的选择从来不在我和她之间

郑微在陈孝正家里待了两天,由于距离春节越来越近,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告别。她离开的时候,阿正和<-*和谐*-><-*和谐*->妈一同将她送到了汽车站,直至客车开走才离开。

晚上,阿正在自己房间里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一点一点搭建他的模型,经他手下成型的模型不少,唯有这个不一样,这不是什麽新概念的商住两用楼,也不是水岸别墅,而是他打算送给郑微的一座小屋。他从不送她鲜花,也不能给她什麽昂贵的礼物,能给的也只有这个他们的小屋,关于未来的承诺。

小屋里一桌一椅细致之处都见工夫,他完全沉浸在手中的活计里,以至于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後也浑然未觉。

“阿正。”

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才猛然回过头来,妈妈不知道什麽时候进到他的房间,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妈,你还不睡?”妈妈一向睡得早,所以阿正这个时候看见她,感觉相当意外。

“我睡了,结果没睡著,看你房间的灯亮著,就过来看看。做什麽那麽出神,这模型是拿来做什麽用的?”

陈孝正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太晚了,你还是先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和谐*-><-*和谐*->妈没有离开,莫名地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儿子手中的模型,“真漂亮的一座房子。”

他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定定看著自己的母亲,“妈,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阿正,你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著妈妈走出了房间,来到了父亲的遗像前。他站在一边,看著妈妈无比娴熟地点了一炷香,然後再小心的拭了拭镜框上难以察觉的灰尘。

“跪下,阿正。”她说。过了一会,才回过头看著毫无动静的儿子,他仍旧站在那里,一脸漠然。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她的声音疲惫中带著酸楚,从小到大,陈孝正最怕看到这样的母亲,每当她这个样子时,旧日种种生活的凄凉便历历在目,然而他依旧没有跪下来的意思。

“我不会跪的,因为我没有做错事。妈,我当然听你的话,但是我有我的判断。”

“是呀,你长大了,开始有你认为正确的判断,所以递交了申请表之後,你又开始後悔了。”

陈孝正闻言苦笑,他知道瞒不过她,从小学时候开始,她就没有放弃过用各种方式与他所在的学校、他的老师取得联系,即使上了大学也不例外,想必她打过电话给他的班主任,这麽大的一件事,她当然知情。不过,他早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没错,我後悔了,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有别的选择,出国不一定是我必须走的路。”他放低声音说。

“说到底,还是为了郑微吧。”妈<-*和谐*-><-*和谐*->声音木然。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了,然而郑微在的那两天,她只字未提,陈孝正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激,可是他没有办法否认妈<-*和谐*-><-*和谐*->这个假设,所以他只能说,“没错,我承认她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

“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我的儿子是那麽好强,从上大学的第一天开始,出国深造不一直都是你的目标吗,如果不是的话,你那麽刻苦地锻炼口语,辛苦的打工是为了什麽?我们这几年过得那麽艰难,把每一分钱攒下来又是为了什麽?现在好不容易机会就在眼前,你的班主任说,今天全国公派留学的指标也不过三千个,你这个时候放弃,却告诉我只因为你恋爱了,所以你要丢掉这个机会跟她在一起。阿正,你看著我和你爸爸说,大声地说,这就是你的判断?”

“我是一直想要出去,国外有更先进的技术和更好的学术氛围,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我会遇上郑微,就是跟她在一起之後,我才知道,我也可以有那麽简单的快乐。”他看著生他养他的那个人,“妈,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我也一直都尽量让自己做到最好,不过,即使当著爸爸的面,我也不怕实话说,也许我没有你们期望的那麽有出息,我贪恋她给的快乐。”

<-*和谐*-><-*和谐*-><-*和谐*-><-*和谐*->手无意识地摩挲著丈夫像框冰冷的表面,声音暗哑得如同叹息,“阿正,你跟我说快乐?我不是不懂快乐。以前你爸爸还在的时候,你在我肚子里,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我觉得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幸福。你爸爸事业多顺利,两千人的国企大厂,不到三十岁,他就从厂里的技术科科长升任总工程师,那时候,逢年过节上门的人一个还没走,另一个又来了,走在大院里,谁不笑脸相对。是我福薄,天生就留不住好的东西,你才四个月大,你爸爸去工地出了事故,就没再回来。人死了,死在工地上,追悼会开得轰轰烈烈,花圈摆满了整个灵堂,但是追悼会结束,人散了,茶也凉了,分到手的那点抚恤金,你不足月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就什麽都没剩下。那也就罢了,难的是我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你小时候身体又不好,我的工种却一变再变,岗级越来低,照顾你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去找厂长,找工会主席,只求他们能把我换到一个不用反复三班倒的部门,他们过去跟你爸爸是那样称兄道弟的朋友,那个时候却只会满脸为难地跟我说厂里的难处,要我多谈奉献,少提要求,我一个寡妇,只求能够在晚上照顾我还没上幼儿园的儿子,这样的要求也算过分?你幼儿园的时候半夜发高烧,厂里卫生所治不了,我一个人背著你走了差不多三公里才赶到医院,为了那点住院费,不知敲了多少个亲戚的门,他们只会说,再找个男人吧,何必一个人撑著。阿正,我在你爸爸灵前许诺过为他守一辈子,我不能另找一个男人,我还有和他共同的回忆和儿子。好在你从小争气,你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所有的钱,加上我提前预支的工资都凑不够学费,问你二叔借了500块钱,他好歹肯帮我们一把,但是给了钱之後却把家里的电视机扛走了,一个旧电视机值多少钱,他不过是算准了我们不知道什麽时候能把钱还上,抵回一点损失就算一点┅┅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我一再地说,你只会觉得烦,不过这就是生活,阿正,我说这些,只想告诉你,贫贱没有快乐。”

她说的每一段记忆,每一个细节都陈孝正都铭记于心,他忘不了小时候那些点点滴滴的苦,所以才更愿意记住现在手上紧紧抓著的那点小幸福。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坦然,“这些我都记得,妈,但是我不认为不出国我就必定贫贱,你相信我,等我毕业了,我们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也会有享福的那一天。”

<-*和谐*-><-*和谐*->妈回头看著他,布满了纹路的眼楮里一滴眼泪也没有,阿正记得小的时候,妈妈总是背著他流泪,但是现在,她再也不哭泣,“我相信不了。你以前一直都是我的骄傲,那麽懂事,让人放心,可是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女孩子,把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都放弃,你要知道,你的家庭没有办法在事业上给你任何帮助,什麽都要靠自己,你一生中遇到的好女孩还可以有很多,但是能改变你命运的捷径能有几条?你连这麽简单的判断都没有,我怎麽能相信日子会变好?你看看你,以前的你总知道自己该做什麽,现在呢,三更半夜不睡觉,就想著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那个小房子有什麽用,它能在今後给你们遮风挡雨?”

陈孝正艰难地反驳,“妈,你跟爸爸感情那麽好,你应该知道有些人一辈子只能遇到一个。”

<-*和谐*-><-*和谐*->妈看著自己的满是皲裂的手,慢慢地摇头,“我读的书没有你们多,懂的道理也很简单,感情就像味精一样,只能是调味品,它是吃不饱的。如果你以为我是个恶婆婆,千方百计地拆散儿子的幸福,那你错了,我不讨厌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我承认我自私,宁愿你一辈子都在妈妈身边,但是你长大了,终究会有这一天。对了,她叫郑微,你喜欢她,我懂,你这样的年纪,怎麽能不喜欢这样长得好看又活泼的女孩子,不过你也看见了,她那样娇滴滴的样子,是吃过苦的吗,在你的‘好日子’到来之前,她能陪著你熬下去吗,就算她愿意跟你一起熬,你的心里会好受?贫贱夫妻百事哀,等你尝过了苦头你就会懂。你从小就聪明,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适合你的女人有两种,一种干脆就是家境好到让你的道路畅通无阻,另一种就是纵使没有什麽出身,但聪明、踏实,能够跟你一起打拼,让你没有後顾之忧。郑微她哪一种都不是,她这样的女孩,需要人放在手心里捧著,阿正,你现在没有这个资格。”

阿正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拳,“我不想听这些,妈,别逼我,我为什麽非要在你和她之间做选择?”

他面前的人再次无声地笑了,“我老了,即使有好日子,我又能过上多少天,从你爸死的时候起,我的一辈子就完了。而你的一辈子是你自己的,纵使你是我儿子,纵使我多盼望你有出息,我没法替你活。你不想听我说那些,是因为我说的道理你都懂,你自己都想到过,所以你现在才害怕它。你三岁的时候,我还抱著你,跟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别人逗你们,问长大了都想干什麽呀?别的小孩说得乱七八糟,只有你,你说你要干大事。我们都笑了,三岁的孩子知道什麽叫大事?不过你是我生的,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有野心的孩子,所以样样事都要比别人做得好,要比别人有出息。你那麽勤奋刻苦,希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都只是为了我吗?你放弃这个机会心里没有痛苦过?今天你爱她,你觉得爱是最重要的,不过等你在现实中栽了跟头,你迟早要恨她。所以,你的选择从来都不在我和她之间,你是在你自己和她之间选择。”

很晚了,<-*和谐*-><-*和谐*->妈说完这些,似乎无限疲累。她走回房间的时候,背影苍老而偻,陈孝正依稀记得,年轻时的妈妈曾经是那样的漂亮挺拔,直至现在仍然有人忆起当年他父母的这一对,无不说是才子佳人。在时间和现实的夹缝里,青春和美丽一样,脆弱如风干的纸。

她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只剩他孤身一个人伫立在父亲的遗像前,现在没有人再逼他,他却扶著残旧的五斗柜边缘,慢慢地双膝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著照片里冷静而睿智的父亲,他如迷途的孩童,眼前的路万千条,究竟哪一条才是他要去的地方?

“爸爸,你来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


上部 第二十七章 他也去了美国

元霄节刚过,学校就开了学。大学的最後一个学期,找工作成了毕业生生活的关键词,随著身边同学一个个签约的消息传来,那种大学毕业前夕特有的躁动气氛也白热化了。

郑微她们宿舍里第一个签下就业协议的是何绿芽,她选择了回到家乡所在县份的一个机械职业技校做老师,这样一来,就终于可以跟她毕业分配回原籍的男朋友团圆了,对于她这个决定,其他几个舍友私下也不无惋惜,她的成绩不错,再等下去未必找不到更好的单位,尤其是黎维娟,口口声声埋怨她傻,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大城市里挤,偏偏她要回到那个穷乡僻野去,不过正如阮阮说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各人有各人的人生,未来孰喜孰悲,谁有能预言。卓美对找工作一事倒不热衷,家里自会为她安排妥当,用她的话说,找不到工作就干脆找个人嫁了;朱小北一心一意考研,她说,社会太复杂,像她这样雪白的人,能拖一天进入那个大染缸就是一天;黎维娟倒是经常为了找工作的事跑得风风火火地,有一次郑微看见她明摆著宿舍的电话不用,偏偏跑到楼下的IP电话亭联系工作的事,不无好笑地对阮阮说:至于吗,防贼似的。阮阮置之一笑。彼时黎维娟在学校已经有个研二的男友,大概在今後的选择上两人意见存在分歧,她毫不犹豫地慧剑斩情丝。分手的时候倒也伤心了几天,朱小北说她,何必呢,有什麽两人一起熬过去不就没事了?她神情悲戚,说出的话却大义凛然:大学生活寂寞苦闷,陪著走过一段就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分道扬镳是最好的选择,反正他们也不过是顺应了大四分手潮而已。

郑微问得最多的就是阮阮今後的去向,其实阮阮成绩那麽好,不继续深造是有些可惜的,然而她志不在此,她说她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并不想成为什麽学者和女强人,读书到这里,觉得已经够了,那就到此为止,她只希望以後的生活能够简单快乐一些。她告诉郑微,她跟世永私下约定,两人都不回原籍,世永在S市的实习单位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有意在毕业後正式签下他,这麽一来,阮阮就必定会在S市找工作,从此跟世永一起在S市定居。阮阮说,他们这也是逼不得已,赵世永的家里过于强势,只有远离他们,天高皇帝远,才能得个安宁。

郑微不无伤心,她说:“阮阮,我真想跟你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有什麽事,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你,然後我们还想以前那样一起逛街、吃饭。”

阮阮笑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跟世永在一起,就像你舍不得你的阿正。何况G市和S市相邻,现在通讯和交通都这麽便利,我们想见对方,不是随时都可以的事吗?”

“可是你确定赵世永能够顺利签在S市,我是说,他家里会不会早有安排,他又是那样一个乖乖牌。”郑微对阮阮的事依旧有些忧虑。

阮阮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地说:“他答应过我的,我相信他。”

就这样,在後来的日子里,阮阮以她的无可挑剔成绩和综合素质顺利签下了S市一个建筑设计院。郑微和阿正也一起在开学後不久参加了中建的初试,虽然中建依旧对他们说等待通知,但她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坚信自己和阿正都能够顺利经过复式,然後一路过关斩将,成功拿下中建。

说起来也奇怪,毕业班的课程越来越少,陈孝正却似乎越来越忙,他不再像以往那样跟郑微天天混在一起,很多时候,身为女友的郑微也搞不清,他究竟在忙些什麽,偶尔两人一起吃顿饭,他也是行色匆匆,心不在焉,郑微知道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自行将他的症状归类为:毕业生间歇性综合症。她想,只要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