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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开阳喜欢郑微,这在围棋社里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看著这两人在一起时,也当真是金童玉女,所以包括老张都看好他们。许开阳平时除了下棋没什麽嗜好,对女孩也不怎麽上心,唯独遇上了飞扬跋扈的小飞龙,就一头栽了下去,不管是甜笑的郑微还是使坏的郑微,又或者耍赖和发脾气,他都觉得怎麽也看不够,怎麽看都可爱。他的心事郑微也看出来了,说实话,她也挺喜欢许开阳,也许本性单纯的人特别容易一拍即合,闲著没事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下棋一起去逛街,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兴高采烈地像个孩子,可是这就是爱情吗?郑微觉得她对开阳的喜欢,就像喜欢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阮阮,唯独跟喜欢林静不一样,喜欢林静的时候,心情就像坐上了过山车,时上时下,忽高忽地,而开阳带给她的只有一览无余的喜悦,就像个再好不过的玩伴。
    大半年了,郑微渐渐地不再想起林静,可以她依然知道,她对开阳的不是爱情,“我连内衣都带著他一起去挑,感觉就像姐妹,想到要跟他KISS心里就觉得是乱伦,这样怎麽行?”她如此这般对阮阮说。对此阮阮也无能为力。
    “我要是明知道他喜欢我,还继续跟他玩会不会很自私,像个坏女人?”她问。
    “爱情本来就是愿赌服输呀。”阮阮理所当然地说。
    因此,许开阳一直没有明确表态,郑微也始终浑然未觉似的继续跟他做朋友,心中的天平有时会倾向他一样,但更多的时候是稳稳的倒向了未知的一边。
    “你究竟要找个什麽样的人?”阮阮有时也想不通。
    郑微说,“我总觉得,我要找的那个人应该是可以让我悲也可以让我喜的人,让我愿意为他奋不顾身。我不爱爱我的,我只爱我爱的。”
    很多年以後郑微想起这一番话,脸上是如同阮阮此刻一样的苦笑,她想,当年的她,真的个被宠坏的孩子。

    上部第八章

    402掀起看片的“新高潮”,是源于郑微不经意地一次撞见了老张神神秘秘地拿著一个用报纸包著的纸包眉飞色舞地在路上走,好奇心强的郑微一把拦下了他,“老张,那是什麽好东西呀?”
    老张眯著眼楮笑:“聪明,还真是好东西。”
    “我看看,我看看。”郑微最见不得别人藏著的好东西。
    一向大方的老张这回却遮遮掩掩地,“哎呀,小姑娘不能看。”
    他不说则已,一这麽说她倒非看不可了,“有什麽东西你能看我不能看?难不成是黄碟?”
    老张抢不过她,任她狐疑地把报纸打开,“我说没看错你吧,不愧是玉面小飞龙,一猜即中。”
    “哇靠,《玉蒲团》,这就是传说中的《玉蒲团》?还有那麽多┅┅老张你真够淫荡的呀。”郑微一边翻开手里的影碟,一边用叹为观止的眼神打量老张。
    “姑奶奶,别那麽大声,你怕别人不知道吗?我叫你别看别看,你偏好奇。来,还我,别污染了你纯洁的心灵。”
    “啧啧,”郑微躲开老张讨要的手,“你一下子看这麽多猛料,就不怕喷鼻血?这些社会主义的毒草,由我正义的小飞龙通通没收。”说完便灵活地绕过老张,撒腿就跑。老张在原地跺脚,“唉,别走┅┅看完得还我呀。”
    郑微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门从里面给栓住了,然後看了看黎维娟的床,空的,再朝小北她们招手:“快来快来,有好东西。”
    小北几个靠拢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手快脚地将其中一张影碟放入了光驱,“趁黎维娟那个卫道士不在,你们快过来看,我从老张手里缴获的战利品。”
    简单的情节之後,影片直接切入主题,都是十八九岁的女孩,嘴上再厉害,都何曾见过这些,几个人顿时看得目瞪口呆脸红心跳,“猛,果然猛!”小北边目不转楮边惊叹,何绿芽用手捂住发烫的脸,但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地看,就连阮阮都搬了张小凳子坐了过来。
    话最多的还是郑微,“哎呀,这个真恶心┅┅啧啧┅┅这个角度怎麽可能呀,明显不符合人体工学原理嘛┅┅”她说归说,还自己扭动著身体比划了一下,接著继续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闭嘴,不要捣乱。”小北推开她,“你不可能不代表别人不可能。”
    郑微一把拉住了她,“我不相信,要不我们两个人模拟一下。”
    小北“呸”了一声,“你真够猥琐的。”
    “来嘛,北北┅┅要不阮阮我们两人试试┅┅绿芽┅┅”
    几个人闹成一团,这时却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几人都吓了一跳,“风紧,扯呼!”郑微赶紧关掉声音,最小化屏幕,朱小北故作镇定地去开门,看到是一脸茫然的卓美,才长舒了一口气,“差点被你吓死。”
    “大白天的关门干什麽?”卓美不解地走了进来,就被音箱里继续传来的急促喘息声吓了一跳,“你们这是演哪出?”
    郑微热情招呼新同伴,“卓美,过来接受科普教育。”
    卓美大方地贡献出了自己的零食,几个人边吃边看,一时间磕瓜子的声音,惊叹声,讨论声和电脑里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这一度成为了402的经典节目之一,後来老张那边有了什麽“好料“,也知道主动进贡给郑微,但黎维娟一直都不参与她们狂热的看片活动,只在偶尔撞见时说一句:“一群流氓!”
    看的次数多了,雷同的情节和乏味的活塞运动让大家渐渐地失去了兴趣,只有郑微和小北还乐此不疲,而且对此类“艺术”的欣赏从当初的入门逐渐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也颇认得几个出名的男优女优,没有漂亮的皮相和出奇制胜的招数一般还入不了她们的眼,负责提供片源的老张也感叹,要满足她们日益挑剔的口味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段时间,郑微开始恶补日语,床头、包包里随处可见她的《常用日语速成手册》,她还亲手炮制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日本AV中经常出现的对白的中日文对照版,从发音方式到译意一应俱全。她献宝一样地拿去给阮阮看,阮阮说,“你学英语有这个精神,估计专业八级都过了。”
    朱小北则照著纸条依样画葫芦地念:“kimochi,中文意思:爽死了,一般音译为‘可莫其’,正确发音是‘克一莫其一一’, motto motto,中文意思:还要,还要,再大力点的意思,正确发音是‘毛掏毛掏!’┅┅难怪我姥姥说林子大了什麽鸟都有,郑微,我以前有没有说过我崇拜你,这世界上认真的人多,猥琐的人也不少,最难得的是既认真又猥琐的人,这样的奇人除了你,我就没见过第二个!”
    郑微叉腰大笑三声。
    没片看的时候,又实在无聊,她也会胡乱地翻翻阮阮的小说,不过感兴趣的不多,一日躺在床上看阮阮的《林燕妮文集》,无意中翻到其中一篇,“《一见杨过误终身》,金老爷子的《神雕侠侣》我看过,不过我倒不觉得杨过有什麽魅力。”
    “那你觉得他笔下的谁比较有魅力?”在下铺的桌子上写作业的阮阮抬头问她。
    “你先说。”郑微狡黠地反问。
    “我吧,我喜欢郭靖,憨厚老实,模范丈夫,对黄蓉也从无二心,嫁人就该嫁这样的男人。”
    “我最喜欢慕容复,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多酷呀。”
    阮阮不以为然,“你这样的孩子遇上慕容复一样的男人,只怕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还不如杨过,虽然是个残疾人,好歹对小龙女专情。”
    “可我喜欢郭襄,郭襄多可爱呀,偏偏那麽惨,一辈子苦恋一个得不到的人,最後还做了尼姑,程瑛、陆无双、公孙绿萼也都是栽在杨过这小子手里,他真可恶!”
    “林燕妮这句‘一见杨过误终生’确实挺精辟的,大概很多女孩子一辈子里都会遇到一个注定得不到的‘杨过’。”
    郑微说,“我不信我什麽得不到。“说完了这句话她想起了林静,不由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振作了,“我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林静更值得我爱的人。”
    大一下学期开学不久就是情人节,这样的节日在喜欢玩情调的大学生里特别受重视,刚吃过晚饭,郑微就发现同层楼的师姐们不少已经整装待发了,何绿芽也是从下午下课以後就开始神秘失踪。当天整栋宿舍楼最受人瞩目的当属阮阮,她远在千里之外的男朋友电话在本地的花店里为她预定了99朵玫瑰,在清贫的学生时代,这麽一大束玫瑰是多麽奢侈啊,阮阮在众人羡慕的眼神里默默签收了花,她没说什麽,但郑微可以从她的眼楮里看到了幸福,仿佛所有异地相思的苦在这刻都有了补偿,饶是一直扬言玫瑰俗气的郑微,看著宿舍墙角娇艳欲滴的玫瑰,心里也艳羡不已。女人真是单纯的动物,只需要一捧玫瑰,就可以让她的心里开出一朵花。郑微想,自己什麽时候才可以收到自己心仪的人送来这样的一束玫瑰,不,就算一朵也好。
    其实这天并不乏想送她玫瑰的男孩子,六点半过後,就有好几个电话打来,试探著,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出去,其中也包括了许开阳,郑微一律推掉了。晚上八点之後,开始百无聊赖,舍友约会的约会,回家的回家,还有一个不知所踪,阮阮一直在跟男朋友聊QQ,你侬我侬的,就剩下她跟朱小北大眼瞪小眼。郑微开始气愤,世界上为什麽要存在情人节这种不人道的节日?
    电话响起,她和朱小北抢著过去接,最後朱小北以微弱的优势获胜,才得意洋洋地拿起听筒,脸就垮了下来,“郑微,找你的。”
    郑微获胜的将军一样接过电话,原来是老张,说他那里有新的“好料”,让她去他们宿舍拿。
    郑微正好闲得发慌,心想,有点东西看看,打发时间也好,便换了鞋匆匆下楼。楼下的空气中似乎都飘荡著甜腻的味道,好几个火坑孝子还在执著地站岗,有的拿著鲜花,有的抱著玩偶,还有一个手里拽著一串粉红色的心型氢气球,样子颇为滑稽,郑微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特意驻足看了两眼。
    老张所在的男生宿舍离郑微她们这边不远,郑微并非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就跑了上去。G大有个奇怪的校规,严禁男生出入女生宿舍,但晚上11点半关门之前,女生可以造访男生宿舍,虽然有很多男生表示过对这个不平等条约的抗议,但制度就是制度,还是得遵守。
    今晚的男生宿舍明显冷清了不少,留守的估计都是连目标都没有的孤家寡人。郑微到的时候宿舍里只有老张在玩游戏,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说:“这麽好的日子都不出去玩?”
    郑微撇嘴,“我不喜欢那套,洋人的节有什麽好过的?”
    “我们许公子刚才约不到你,不知道多沮丧。”
    “废话少说,东西给我,本少女立马走人。”
    “你等等,刚才隔壁宿舍借去了,我给你拿回来。”老张让她坐著等一下,自己走出了宿舍。
    郑微哪里是坐得住的人,老张一走,她一双眼楮就滴溜溜地四处打量。都说她的床是全宿舍最乱的,她们是没见识过男生住的地方,什麽叫狗窝,这就是了。臭袜子到处都是,脏衣服就别提了,整间宿舍就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堆,只有一张床特别的干净,东西也少,在整个环境里突兀地厉害,这张床前的桌子上摆著一个建筑模型,郑微大感兴趣,便走了过去细细研究,这个貌似商住两用住宅楼的模型已经完成了大半,各个板块都已经切割好,只有一小部分没有粘贴牢,做得相当的精细。她试著用手去动了动,发现模型天台上的装饰用的顶竟然可以拿下来,顿时觉得好玩,拿起又放下,正继续看看还有什麽是松动的,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後厉声说道:“你在干什麽?”
    郑微玩得正专心,那个厉声呵斥的声音又距离她太近,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手一抖,迅速地转身,慌乱间不期然手肘碰到了桌子上的模型,长方体的模型顿时一顷,眼看就要掉落在地。郑微刹那间也知道闯祸了,惊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身後说话的那个人用力将她往旁边一推,然後抢身上去,眼明手快地在模型坠地之前将它抢救过来。
    郑微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那样猛力一推,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摔到地上,屁股率先著地,摔得她龇牙咧嘴头昏眼花。这一刻,比疼痛更加强烈的是不敢置信的感觉,极度的不敢置信!居然!居然有人为了一个破模型,把大名鼎鼎的玉面小飞龙像扔垃圾一样推了出去。
    她就这样在地上呆呆地坐了几秒,确定对方没有丝毫要将她扶起来的意思,便自己飞快地跳了起来,动作之灵敏,堪称“兔子蹬腿式”的完美演绎,她顾不上揉揉疼得像变成了四瓣的屁股,第一反应就是伸一只颤抖的兰花指,直指肇事者的鼻梁,像一只燃烧的小火龙:“你-敢-推-我?!”
    肇事者的鼻梁所在的海拔明显高出她的水平线不少,他不但没有在小飞龙的暴怒下有丝毫胆怯和愧疚,反而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的,我不止要推你。”
    此刻的小飞龙颤抖的不止是手指,全身都气得哆嗦,连她最引以为傲的机关枪式破口大骂都抛到脑後,她只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念头,这不要命的死家伙究竟是谁?
    “你有种!有本事留下你的大名!“
    不幸被她言中,对方不但有种,而且还相当有种。
    “那你听清楚了,我叫陈孝正。”

    上部第九章

    他说:“那你听清楚了,我叫陈孝正。”
    “我管你是正还是歪,你,马上道歉!”郑微喊出这句话之後,仿佛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但她不能肯定是不是由这个极度恶劣的人嘴里发出来的,因为他报上了大名之後,就一直背对著著她,专心地调整著桌子上的模型。
    忽略,这是比咒骂和推搡更高层次的侮辱,简直是对郑微怒气极限的挑衅。她转到这个人身边:“你说,你为什麽推我,你还是不是男的,居然推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岂有此理,这不是变态是什麽。你哑了,别以为装傻就行!”郑微见自己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倒他脸上了,他还是完全当她不存在的模样,不由得推了他一把。
    他终于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推你是因为你不但差点弄坏了我的东西,而且还挡住了我抢救它。还有,不管你是这宿舍里谁带回来的,都给我小心点,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更讨厌别人指著我的鼻子。”
    “你┅┅”郑微正待发飙,就被及时赶回来的老张拖到一边,“干什麽干什麽,我刚走开多久,怎麽就乱成这样了,微微,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别生气啊。”
    “不生气就不是人!老张,你们宿舍里住的都是什麽牛鬼蛇神,专门欺负女孩子。”郑微看见老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张一脸困惑,看著郑微对面的男生,“阿正,发生了什麽事?”
    那男生斜瞄了郑微一眼,“算了,我不想说了,老张,人既然是你带回来的,这件事就这麽过了,不过最好不要有下次,还有,你顺便告诉她,不是什麽东西都可以随便乱动的。”
    他明明看著她,却让老张转述他的话,明显是不屑于跟她交谈,他推倒了她,气焰居然比她还嚣张,“你什麽意思,就算我先动了你的模型不对,但是你犯得著为了这个破玩意把我推到地上吗,这算什麽了不起的东西,你还有没有半点风度?”
    老张总是从两人的争吵里听出了一点端倪,忙说,“误会,纯属误会,大家都别吵了,微微,我先送你回去。”
    “不行,我要他先道歉。”郑微态度强硬地瞪著那个男生。
    老张为难地看了那个男生一眼,那男生朝郑微冷笑一声,“我为什麽要道歉?这个东西虽然没有什麽了不起,但是在我看来它比你值钱多了。”
    话一出口,老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欲冲上去拼命的郑微拦了下来,“你说的是不是人话?老张,你走开,我要杀了他!”郑微已经气得连美少女的形象都顾不上了,只想把眼前那个人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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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祖宗,一人少说一句┅┅微微,我们走,我代他向你赔罪好不行吗,别理他,听话,我送你回去┅┅阿正,你也给我闭嘴!”老张半拖半拽地将郑微拉离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下了楼,郑微才得以甩开老张,“平时说得好听,关键时候你不但不帮我,还跟坏人合伙欺负我。”
    老张见她虽恼,但已经没有重新冲回去的打算,松了口气,不由抱屈,“我哪可能不帮你,不过他的脾气就是那麽臭,那个模型又是他在房地产公司揽的生计活,自然紧张得要命,我才消失两分钟,你们两个牛脾气偏偏就对上了,都怪我,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那里,消消气吧,就当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还咬回他?哥哥我请你吃冰淇淋。”
    “我才不吃。”郑微一个人都在前面,“被狗咬了一口我当然不会咬回他,我要吃他的狗肉!陈孝正,他叫陈孝正是吧,我记住了,大家以後走著瞧。”
    晚风吹在她的身上,她的神志比刚才清醒了不少,现在开始庆幸老张刚才在她最愤怒的时候将她拦了下来,要不是这样,她也不知道气昏了头的自己会做出什麽事情来?冲上去打爆他的头?以他那麽恶劣的样子推测,一个会推女孩子的人估计也不会在打架的过程中迁让她,她要是打不过他怎麽办?又或者她侥幸获胜,成功打暴了他的头,她会不会坐牢?不行不行,她不能逞一时之勇毁了自己如花似锦的前程,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是这样的奇耻大辱,更得从长计议,她虽然暂时还没想好该怎麽办,但他的名字他的模样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绝对不会这麽轻易地算了。
    走到自己宿舍楼下的时候,老张还想劝她,这时的她反而拍了拍老张的肩膀,“不好意思了,老张,这事你没错,刚才我在气头上呢,错怪了你,我给你道歉了,你回去吧,我没事了。”知错能改一向是郑微引以为傲的品质。
    “真没事啦?”老张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少女的心里那根针更是藏深海隧道里,让人难以琢磨,说变脸就变脸。不过他了解郑微的脾气,这孩子虽然冲了点,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她都这麽说了,估计问题也不大了。
    “真没你的事了,你归你,他归他,我上去了,拜拜。”郑微朝他挥挥手,就往楼上跑,老张走出了几步,才听到二楼走道上的她在对他喊,“老张,明天别忘了把那几张碟给我。”
    那一晚,阮阮刚跟男朋友在甜蜜中结束了QQ聊天,就看见从老张那回来的郑微一脸异样的潮红走了回去,眼楮里熊熊燃烧著两把小火焰,双手紧紧握拳,那神态,就像刚结束战斗的斗鸡一样。
    半夜,郑微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那张欠扁的脸,她又想起了离开他们宿舍之前,他看著她的那个不屑的眼神,不由得狠狠的捶了几下枕头,此仇不报非君子,何况是睚眦必报的玉面小飞龙。想到这些,情人节的空气中浪漫的气息荡然无存,残留在郑微心里的只有浓厚的硝烟味。
    第二天一早,朱小北就睡眼蒙胧地对郑微说,“你昨晚上梦见什麽了,说了好一阵的梦话。”
    “我说什麽了?”郑微一阵茫然。
    “我也听见了。”黎维娟说到,“好像说了什麽正,还有打呀杀呀的┅┅”
    郑微挠了挠自己微乱的头发┅┅“我估计是做恶梦了。”
    走去上课的时候,阮阮觉得郑微心情明显不佳,昨晚她一回来就已经拉著她到走廊上悲愤不已地诉说了之前在老张宿舍的遭遇,阮阮也深切表示同情和对那个恶劣分子的鄙视,只不过平时郑微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一次隔夜都还铭记在心,估计问题真的比较严重了,所以,当郑微对著宿舍楼下一个仿佛在等待心仪女生的男孩子恶狠狠地说,“你的气球呢?飞了吧?昨晚我出去你就在这等,我回来你还在这等,一大早你又来,一点出息都没有!”的时候,她只有对那个一脸无辜的男生报以同情的眼光。
    “都不是什麽好东西。”郑微见阮阮偷偷地笑,便讪讪地说了一句。
    “能把你惹成这样的人也挺难得的,我倒想见识一下是何方神圣。”阮阮说。
    “那坏蛋,别让我再看见他┅┅邪了,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阮阮,你等我一下。”郑微的眼楮在滚滚的上课人潮中突然紧紧地锁定了一点,把手里的课本往阮阮手里一塞,人已经小火箭一样地发射了出去。对于郑微来说,在人潮里分辨出一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并不难。陈孝正并没有跟同学或舍友结伴而行,一个人抱著书走得很快,人高腿长就是占优势,郑微跑了好几步才赶上了他,冷不防地从斜後方转到他跟前,面朝著他将他截住。一心赶路的陈孝正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差点迎面撞上她,好在他反应还比较快,及时收脚,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忽然冒出来的不明物体。
    郑微抬头看著他,“小样,别以为带了付眼楮我就不认识你了,昨天的事还没完呢,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道歉,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就这麽算了。”
    陈孝正仿佛回忆了一下,才记起了这个杀气腾腾的女孩是谁,大庭广众之下,他选择了沉默应对她的挑衅,自动绕过障碍物,继续前行。
    他的冷淡反应进一步刺激到了郑微,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团横在他面前的牛粪,让他嫌恶而避之不急。
    “站住!”她追了上去,对著他的背影说道。
    他似是完全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她越喊,他走得就越快。郑微气坏了,本来她追上他也不过是想骂他几句出口气就算了。谁知道他的反应让她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去又下不来,哪里肯轻易就这麽罢休。
    他要去的地方看来跟她上课的地点在同一个方向,郑微在建筑工程学院那栋冷冰冰的教学楼前再次赶上了他,她汲取了刚才的教训,从身後一把揪住他,迫使他停下来皱眉转身。
    陈孝正终于没有办法再故意忽略,“你有完没完?”
    “你太没礼貌了,叫你别走没听见吗,我话还没说完呢。”急速的追赶令郑微的脸庞红扑扑的,可态度依旧蛮横。
    “我跟你没什麽好说的,麻烦你放开,我要去上课了。”
    “我告诉你,你不道歉就没完。”
    他脸上是隐忍的不耐和厌烦,“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不过我也告诉你,我不认为我有错,所以不可能向你道歉,也别跟我谈礼貌,你有礼貌的话就不会当众跟男的拉拉扯扯。”说完,他用两根手指拈起她的衣袖,重重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甩开。
    “你┅┅”他居然一付吃了苍蝇的模样,连碰到她的手都不肯。郑微一时间无语,咬牙朝他怒目而视,他亦不示弱,冷冷回望她。两人就这样站在建筑工程学院楼前的阶梯上对峙著。此时正是上课的高峰期,已有不少走过的人注意到了他们,阮阮也终于赶了上来,她愕然地看了陈孝正一眼,然後对郑微说,“算了,快迟到了,我们走吧。”郑微不出声,依旧怒视他,仿佛这样便可以在无形中将他千刀万剐。陈孝正身边也陆续有相熟的同学驻足观望,其中一个还开口问了一声,“阿正,怎麽回事?”他有些尴尬,便不再理会她,径自往前走去。
    郑微的脸色白了一下,然而他刚才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让她瞬间抓到了敌人的一丝弱点,她狡地笑了笑,朝著他的背影大声说道,“陈孝正,我再说一次,你跟我说狠话也没用,以後别缠著我!”
    她这句话顺利地吸引了不少眼球,也如愿以偿地察觉到他的背影顿了一顿,虽然只是片刻,接著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楼梯的拐弯处,可她知道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这可恶的家伙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原来他爱面子。正好,她郑微优点不多,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脸皮厚,他要是不道歉,以後还有他好受。
    一起走向教室的时候,阮阮困惑地问,“你昨天说得那个可恶的人就是他?”
    郑微愣了一下,“你认识那坏蛋?”
    阮阮摇头,“谈不上认识,不过我在学校的英语角见过他几次,也说对过一两句话,就是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好像是我们学院建筑系大二的,口语很不错,听说在他们系里面外语跟专业课都挺拔尖的。”
    “你怎麽知道?”郑微奇怪地看著阮阮。
    “我当时听身边的其他女生说过,他口语好,长得又还不错,在那里应该是比较引人注目的,就是不太理人,平时也只是跟那几个外教交流得比较多。”
    “哼,”郑微愤愤不平,“越是这种成绩好的人内心就越扭曲,也没什麽了不起的啊,至于嚣张成那样子吗?阮阮,你可不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说什麽呀。你这傻孩子。”阮阮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见好就收啊,刚才你也把他气得不轻了,跟他计较什麽,就当扯平了吧。”
    郑微从阮阮手里拿过自己的书,“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一见那家伙欠揍的样子就格外冒火,我从来都没有这麽讨厌过一个人。”
    阮阮不以为然,“讨厌一个人多费心思呀。”
    郑微的声音依旧恨恨的,“费再多心思也无所谓,他让我不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上部第十章

    有时候就是这麽奇怪,在那天晚上跟陈孝正杠上之前,郑微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发现过这个人的存在,当然,也许他曾无数次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也曾有人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说起过这个名字,只不过当时的这个人和这个名字对于郑微来说毫无意义,所以她浑然未觉。然而当她开始留意这个家伙,才发现他无所不在,本来建筑系和土木系就是一个学院的,彼此关系还算密切,又在同一栋教学楼,简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郑微还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居然还小有名气,院里不少人都听说过他,无非是去年高分录取的状元,成绩挺不错,曾在建筑模型设计比赛中获奖之类的,跟阮阮说的大同小异,工程图学的那个老学究也在课堂上提起过他,俨然一付得意门生的口吻,就连卧谈会上她也曾经从黎维娟的嘴里听到过他的名字,竟然让一向心高气傲的黎维娟都颇为向往。郑微想,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黎维娟这样假正经的人,就应该跟那坏蛋是一国的。所以当黎维娟盛赞陈孝正的时候,她感到极度反感,并嗤之以鼻,黎维娟当然是说郑微那是对别人有偏见,并极力维护她心目中好学生的榜样,郑微也不跟她争辩,只是某天跟阮阮在学校散步的时候,无意中在某个公告栏驻足,上面是上学年校际三好学生的名单和照片,那张让她厌恶的面容也赫然位列其中。
    郑微当时就说:“邪了,怎麽哪里都看得见这家伙,简直阴魂不散了。”
    阮阮就说,“人家本来就这样,你有心留意,自然哪里都是他的影子。”
    郑微隔著玻璃橱窗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挥了挥拳头,“还说什麽品学兼优,学就算了,那个品简直就是不入流的。”
    阮阮知道劝也没有,便不理会,若干天之後,她无意中再经过该橱窗,发现唯独陈孝正的相片上多了两撇八字胡,不禁好气又好笑。
    郑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对那个叫做陈孝正的家伙那麽反感,一见到他,就觉得整个宇宙都在熊熊燃烧。也许初见时在老张宿舍的那一段过节是她对他不满的根源,但接下来的碰撞中他表现出来的不屑、厌恶和冷淡才是更令她深恶痛绝的原因。
    她一贯信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不需多少时日,陈孝正的那点底细就被她刨根问底地摸了个透。据老张等线人报料,陈孝正是算是本地人,家在离G 市不远的一个中型工业城市,无兄弟姐妹,关于他成绩方面的若干字描述被她自动忽略,她只记得老张说过,陈孝正平时是个极度不张扬的人,也不算太难相处,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就是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合群,因此在学校里也没有什麽特别知心的伙伴,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同学舍友间的活动他并不热衷,但也甚少发表意见。爱干净,有轻微洁癖,他的床位和前面的活动范围是整个宿舍里惟一的净土,每天将换洗下来的衣服清洗干净的习惯已经被老张他们奉为神迹,不过让舍友有些吃不消的是,他极度厌恶有人在宿舍里抽烟,每逢有人吞云吐雾,必定劝止,或者皱眉把门窗全开,不管有课没课或者周末,他都会在清晨准点起床,洗漱、整理床铺、扫地、晨练,被吵醒的懒人虽然不满,不过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话又说回来,尽管他难搞又龟毛,不过成绩好,笔记也是出了名的细致工整,通常是班里那帮懒人转抄的范本,作业自然也是最普及的参考资料,每逢实验、设计分组谁都抢著跟他分在一起,不但事半功倍,报告又不必劳心,至于期末考试的时候,要求坐在他附近的人简直要用抓阄来排定座次,在这些强有力的资本作用力下,他的人缘总算不至于太差。
    郑微了解了这些之後,深感这个人简直具备了心理变态者的一切条件,希特勒和《沉默的羔羊》里的汉拔尼博士不也是这种类型吗?她最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假道学、真变态的人,所以梁子结上之後,只要他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她全身的汗毛都会自动竖起来,立刻进入战斗状态,从来不肯轻易放过。面对她的挑衅和无理取闹,陈孝正开始还小小还击几句,次数多了也不胜其烦,後来干脆能避则避,远远看到她的影子便绕道而行,实在避不过的时候就只能冷眼相对,有一次实在忍无可忍,他气急败坏地说了句,“郑微,老这样你不烦吗,要不我让你推一下,这件事就这麽算了。”郑微仰天长笑,大胜而去,其後一连几天哼著歌走路,心情好的不得了。
    阮阮说,“陈孝正也遇上了你也挺倒霉的,他这样的人肯说这种话了,你也别老这麽折腾了。”
    郑微哪里肯依,在她看来,跟陈孝正过不去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她一见到他就开始热血沸腾,在这个过程中她甚至感到有趣得很,完全已经上升到生活乐趣的高度,所以有一段时间她在阮阮面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与变态斗,其乐无穷。”
    午饭时间,郑微和阮阮一起拿著碗到学校大食堂吃饭,边走两人还饶有兴趣地讨论著八卦周刊上的明星绯闻。吃饭时间的大食堂永远这麽拥挤,每个窗口前都挤满了饥饿的学子们。学校其实另有伙食比较好一些的教师食堂和小餐厅,不过要比大食堂贵一些,通常生活条件比较好的同学都会选择那两个地方,也免去了为吃饭而挤得头破血流。跟许开阳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郑微都会到小食堂去,许开阳对吃比较挑剔,不喜大锅饭菜,通常会让小厨房的师傅帮炒一两个简单的小菜,两人凑合著吃,郑微不喜占人便宜,虽然许开阳每次都抢著付账,然而她都坚持轮流刷各自的饭卡,“这样吃得舒服。”她每次都这麽说,他也不好勉强。郑微跟阮阮也去过小餐厅好多回,在这点上她跟阮阮比较相似,都是享乐主义者,食不厌精,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谁不愿意吃好一些,但两人生活费都有限,女孩子又难免喜欢东买西买一些小东西,有的时候在衣服、零食或者书上的开支多了,自然就囊中羞涩,所以小餐厅虽好,但也不能老去,更多的时候还是要投身到大食堂的滚滚洪流中,反正郑微是个爱热闹的人,阮阮又随遇而安,在哪里都吃得一样香。大食堂也有大食堂的好,那里负责打菜的叔叔阿姨都认识郑微那张甜蜜蜜的笑脸,每次同样价钱的情况下都多给她两勺,这点曾经让食量比郑微大的朱小北一度羡慕不已。不过这里就是排队让人头疼,为了维护正常的用餐秩序,好几个带著红袖章的学生会下属的伙管会成员都在走来走去,这让不安分的郑微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跟著长龙一样的队伍慢慢地挪动。
    眼看队伍看不到头,郑微揉了揉肚子,“阮阮,我好饿。”
    阮阮也苦著脸,“我连早餐都没吃。”
    “唉,混口饭吃真难”,郑微叹了口气,百无聊赖中,就用调羹敲打著手里的碗,小声而又抑扬顿挫地唱著阮阮教她的《莲花落》,
    “过往的客人听我告,咳呀咳吱莲花落,叫化的格调有低也有高,莲个莲花落哟。有钱时我也曾长街驰马著锦袍,四书五经读朝朝┅┅”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前後的排队的人都正好听得清清楚楚,看见是个粉嫩的小女生,纷纷笑了,阮阮笑得揉肚子,“你还真有天分。”郑微也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往下唱,阮阮听著听著,忽然发现郑微的音调骤然一转,有原本的兴致盎然变得渐有铿锵之声,连敲碗的动作都杀气腾腾地,阮阮第一个反应就是,糟了,不会又跟陈孝正狭路相逢了吧,她顺著郑微的视线往前看去,果然,那个穿著白色上衣,刚打好了饭,侧身跟身边的人说话的不是陈孝正又是谁。
    郑微是先看到陈孝正之後才发现他身边还有别人的,那是一个丰满高挑的女生,长发,鹅蛋脸,细眉细眼地,说不上特别漂亮,但骨肉停匀,气质娴静,看上去倒也顺眼,陈孝正低头跟那女生不知在交谈著什麽,嘴角带笑,两人正往食堂门口走,期间有挤上来打饭的人,他还小心地为她挡了一下。
    郑微咬牙在心里暗想,这厮,平时对她倒是一付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模样,她还以为他生来就是这付死样子,原来他也会笑,而且还是对著别的女孩子笑得那麽淫荡,绝对没安什麽好心。她心里想著,嘴上也没停, “┅┅警告世人要记牢,为人总要守正道,女色是把杀人刀,一觉醒来落监牢,到头来一根竹棒一只瓢穷途末路去唱莲花调。”咬牙切齿地唱完,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索性小跑几步到离她最近的一个伙管会成员面前,露齿一笑,“哥哥,借你的袖章用一下。”那个一付老实像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袖章和眼前的人都同时消失在他视线里。
    陈孝正和那个女生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看见了一脸严肃的郑微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立刻觉得一阵头痛,“你又想干什麽?”
    这一次郑微的态度出奇地好,她笑眯眯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的袖章,“同学,我是伙管会的,今天想抽检一下食堂的饭菜够不够分量,请问你打了多少两饭 ┅┅三两?┅┅四两?┅┅没事,我称一称就知道了。”她不由分说地缴下陈孝正手里的碗,一溜烟地跑到旁边的公平秤前,将碗里的饭菜往称上的托盘一扣,还煞有其事地摆弄了一下砝码,然後才把空了的碗递到陈孝正的面前,“好的,分量正好合适。谢谢你的配合。”
    陈孝正没有伸手去接自己的碗,他微微低著头,仿佛在看著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怎麽,你的碗不要了?哦┅┅我明白了,要不我帮你把托盘上的饭菜重新装回碗里?”郑微装作浑然不知地继续笑著说。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著她,她这才发现他脸色异样地难看,他把头微微别向一边,像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然後才对她说,“玩够了吗?很好玩吗?我真的彻底烦了,这样好不好,我向你道歉,算你赢了,麻烦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哈哈,他终于认输了,她总算赢了。可为什麽郑微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高兴,她的心不知道被什麽东西重重地压著,很沉,很闷,就快要喘不过起来。她没有再笑,直勾勾地看著他,拿著碗的手依旧固执地伸在他面前。
    陈孝正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地冰冷,“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麽,你想玩,很多人喜欢陪你玩,但是别来烦我,我没有你那麽多无聊的时间和精力,也没有条件像你一样把一碗饭随便地浪费掉,你这样真的很令人讨厌。”
    阮阮也觉得这边有点不对劲,队也不排了,赶紧走了过来,扯了扯好友的衣袖,“微微,去打饭吧┅┅”她顺便抬头看看陈孝正,心想,这两个真是冤家,“不好意思,她没有恶意的,要不我们给你重新打一份?”
    陈孝正摇头,“不敢麻烦你们。”他冷淡地从郑微手里拿回自己的碗,转头对身边一直愕然以对的女孩子说,“我们走吧。”
    他走过阮阮身边的时候,忽然想起什麽似地补充了一句,“阮莞,真想不通你怎麽会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郑微的眼楮忽然一红,她咬著自己的下唇,朝著他和那个女孩的背影大声说:“陈孝正,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那麽讨厌我!”然而,这下半句硬生生地别她吞在了肚子里。
    阮阮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得抓著她的手,“不是说肚子饿了吗,快去吃饭吧。”
    郑微不知道生的是什麽气,一把将阮阮的手摔开,饭也不吃了,就往宿舍的方向走。阮阮追了上去,“你这是怎麽了,你跟我生什麽气呀?”
    “你不要再理我了,你跟他是一伙的,我不配跟你做朋友。”郑微边走边说。
    “他的气话你也当真?”阮阮好笑地说。
    郑微这时却停了下来,狐疑地看了阮阮一眼,“他为什麽会知道你的名字,你跟他那麽熟,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阮阮叹了口气,“我就是在外语角跟他说过几次话,没错,我们是认识,可是你那麽讨厌他,我哪里还好在你面前提起这些?”
    “总之你就是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跟他一样,我再也不理你了。”郑微赌气地越走越快。
    一向脾气平和的阮阮也有几分恼了,她没有再追,站在原地对淡淡地对郑微说,“你究竟是气我骗了你,还是在意我跟他认识?你既然讨厌他,何苦那麽在意他的事,不过,在意也没用,你奈何不了他,除非,他是你的┅┅”
    走在前面的郑微忽然捂著耳朵撒腿就往前跑。阮阮摇头,“郑微,你这大笨蛋!”

    上部第十一章

    一连两天,郑微都不跟阮阮说话,上课下课也不再跟以前一样如影随形,阮阮也不再跟她解释。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看出了点端倪,不过郑微明显心情极差,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碰得一鼻子灰,问阮阮,她也只是说,“没什麽事,她就有点东西没想通。”
    星期五的下午,阮阮去上课了,郑微没有去,正好朱小北逃课,黎维娟又没课,宿舍里便有了三个人。
    郑微跟前几天一样,一反从前活蹦乱跳的模样,闷声不吭地在电脑前玩“轰鸣鸡”,朱小北躺在床上看书,听见她这边枪声大作,不禁走过来看了两眼,只见她目光炯炯地盯著屏幕,飞快移动著鼠标将一只只飞过来的鸡打得呱呱惨叫,朱小北明知她心情不好,偏偏没有忍住,说了句,“鼠标不要钱吗,用不用那麽使劲呀,啧啧,看你这发泄方式,暴力呀,到底谁惹你了,这麽苦大仇深地。”
    郑微不理她,继续专注地射杀那些可怜的小鸡,朱小北也不在乎,又问道,“说嘛,谁欺负你了,姐姐我也给你拼命去,不会又是那个什麽┅┅陈什麽正吧?”
    郑微烦躁地瞪著朱小北,“陈孝正,陈孝正,你们老提起这个人干嘛?”
    朱小北一付莫名其妙地样子,“我哪有老提起他,喂,每天提起他无数次的人是你好不好?”
    “有吗?我哪有!”郑微不认账了。
    黎维娟在床上闲闲地说,“没有才怪,你一天至少要提起这个名字10遍以上,要不你随便找个我们宿舍的人问问。”
    郑微愣了一下,继而喃喃自语,“不会吧,这麽夸张。”
    “我们还在背後讨论过,你不会看上那个陈孝正了吧。”黎维娟补充道。
    郑微游戏也不玩了,丢开鼠标就站了起来,抓狂地尖声道,“你胡说,我怎麽会喜欢那个人渣?”
    朱小北忙把她按回椅子上,“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黎维娟也被她吓了一跳,坐起来说,“你听我说完嘛,原本我也是这麽以为来著,後来想了想,你没可能看上他呀。”
    “为什麽呀。”朱小北一付不解的样子,“你以前不是经常在嘴上夸他,把他说得像偶像一样吗?说实话,我也觉得陈孝正不错呀,长得挺不错的,虽然不算很帅,但是挺耐看的,我就喜欢这种气质男,成绩又好,前途无量,就连我们系都有不少女孩子都说起过他。”
    黎维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北,你这就不懂了吧,他是不错,不过这有什麽用,我们学校帅哥资源丰富,他也不算是特别突出的,至于成绩好,有前途,这些谁知道,等到他的前途到来了,也许黄花菜都凉了。我听说他家境不是很好的,找男朋友还是现实一点好,我们郑微凭什麽看上他呀,眼前明摆著的,许公子她都不怎麽看得上,何况是陈孝正。许开阳哪点比陈孝正差?长得不输给他,关键是人家老爸是谁,家里什麽环境?这年头,谁比谁傻呀?”
    她这麽头头是道地分析下来,连惯来习惯跟她抬杠的朱小北也不由点头,“说得也是,许开阳的确也不错,就算家境不提,人家至少对郑微是百依百顺。”
    郑微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麽,仿佛她们说的完全与自己无关。
    黎维娟继续发挥她无所不知的能力,“我还听说呀,陈孝正好像是有准女朋友的。”
    朱小北的手还按在郑微的肩上,她好像感觉震了一下,便跟郑微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什麽叫准女朋友。”
    “就是属于郎情妾意,但是又没捅破那层纸的男女关系呗,那女的是我们学生会的,他的同班同学,叫曾毓,在他们那一届算是长得不错的一个了,刚入学的时候也是很多人追的,不过她对陈孝正的心思倒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陈孝正也喜欢她?”朱小北八卦地问。
    “这我可不知道,但至少不讨厌吧,他挺傲的,一般人还不怎麽搭理,不过对曾毓不错,至少在女生里是惟一跟他关系比较好的,曾毓成绩也挺好的,性格也大方,反正他们两个人挺合得来的,我猜是都没好意思开那个口,不过应该也是迟早的事。”
    “停停停,别说了,老说那变态的事干嘛。”郑微用力移开椅子站了起来,“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她说著就往宿舍外走,关门的时候砰的一声,震得玻璃都嗡嗡作响,黎维娟莫名其妙,“谁又惹她了,吃错药了吧。”
    朱小北“嘿嘿”直笑。
    郑微走出了宿舍,一个人在学校里到处乱走,现在是上课时间,四周人并不多,她走得很快,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清楚一点,把不必要的情绪抛开,但是事与愿违,她越晃荡,就越是心乱如麻。
    刚才黎维娟说话时她心里又酸又苦的到底是什麽味道?就跟那天在饭堂第一次体会到的感觉一模一样。她极度厌恶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一阵地发慌,又不知道怎麽宣泄,只能按捺不住地无明火起,却又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麽气。还有,阮阮那天说的话是什麽意思,“除非他是你的┅┅”除非他是她的谁?┅┅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她忽然捂住了脸,不敢再往下想。正好不远处有个IP电话亭,她飞跑著过去,拨通了妈<-*和谐*-><-*和谐*->电话。妈妈跟爸爸离婚了之後就搬了出去,自己租房子住,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她又往妈妈办公室打。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的时候,郑喊喊了一声“妈妈”,差点就哭了出来。
    妈妈吓坏了,忙一连声地问她发生了什麽事,她吸了吸鼻子,问道:“妈妈,我想知道,要是我每天都想著一个人,白天想,晚上做梦也老梦见,明明很讨厌他,但是偏偏很想见到他,一见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跟他作对也觉得很开心,但是看见听见他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就说不出的难受,就连我的好朋友也不行。我讨厌他,却不喜欢他讨厌我,他说我很烦的时候我很想哭,妈妈,你说,我究竟是怎麽了?”
    妈妈很久没有说话,郑微急了,“妈妈,你在吗,你快告诉我呀,我怎麽了?”
    “他是谁?”妈<-*和谐*-><-*和谐*->声音里有强忍的惊讶。
    “你先别问这个,快告诉我是怎麽回事,我难受死了。”她半是心乱,半是撒娇,声音都哽咽了。
    “傻孩子,你是不是恋爱。”
    “妈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快告诉妈妈。”
    妈<-*和谐*-><-*和谐*->话仿佛像一根手指,轻轻捅破了郑微心里薄如蚕翼的那层窗纱,许多她隐隐感觉到,但不敢想,不愿想的那个答案顷刻之间破茧而出,面对这个答案,她震惊、茫然、不甘、尴尬,她无处可逃。
    “宝贝,你回答妈妈呀,是不是呀?”
    她使劲地对著电话摇头,继而又不断地点头,最後万般委屈地哭了一声,“是了,妈,我喜欢他,可是他刚跟我说让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怎麽办呀?”
    她跟妈妈整整说了一个多小时,电话都发烫了才放了下来,听了她的话之後,妈妈除了最初的惊讶之外,更多的是表现出了忧虑,她没有办法阻止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去喜欢上一个男孩,她也年轻过,知道对于这个,谁也无能为力,她只是担忧,并且隐隐有种预感,一向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女儿也许这一次要吃足了苦头。
    懵懵懂懂了那麽久,原来她喜欢他,这麽一来,所有她一知半解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一切豁然开朗。年轻的郑微是个直心肠的女孩,对于陈孝正的感觉,她一旦恍然大悟那是什麽,很快心思就转入下一步怎麽办上来了。她并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对于从小喜欢的林静,那个感情是不知不觉间侵入她心里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喜欢上林静,只知道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在林静离开之前,那场梦一直是甜蜜而完美的,她总在梦里甜甜地笑。然而对陈孝正的感情完全不一样,那感情强烈而汹涌,刹那间就席卷了她,让她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就昏了头,想到这个人,她五味杂陈,有苦又酸有辣,但更多的是微微地回甜。
    走回宿舍的路上,她的烦乱渐渐一扫而空,眼前是一条路,她要去的地方已经毫无疑问,需要想一想的只是该怎麽走,但不管怎麽走,她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总有一天,她郑微会走到陈孝正那家伙的心里,然後,郑重的在那里插上她的五星红旗。
    重回宿舍的郑微脸上阴霾散尽,她忽然很想立刻见到阮阮,把自己此刻的心中所想全部告诉她,她太需要跟好友分享她拨云见日的少女情怀。其实,闹别扭後不久,郑微就已经不再生阮阮的气了,她明明知道阮阮不可能跟陈孝正之间有什麽,现在想起来,原来皆因自己太过在乎,她害怕的是在那个不经意间吸引了自己的男孩心里,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她老早就想跟阮阮讲和了,但又拉不下那个脸,阮阮又一直淡淡的,让她想说点什麽也开不了口。现在她可管不了那麽多了,强烈的倾诉欲望随著下课时间的临近越来越迫不及待。可是直到过了下课的时间,阮阮也没有立刻回来,郑微有些急了,她问准备出去打开水的朱小北,“小北,阮阮怎麽还不回来?”
    朱小北莫名其妙,“我哪知道,我又没在她身上栓绳子。”她见郑微一脸泄气的表情,边走出门口边嘀咕,“真奇怪,前两天还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现在又望眼欲穿,真麻烦。”

    上部第十二章

    郑微心急如焚,她没有等来阮阮,却等来了许开阳的电话,他说学校後门新开张了一个小房馆,据说味道不错,叫她一起去试试。郑微想,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好肚子也饿了,索性答应了。
    梳好头准备出门的时候,黎维娟还问了一句,“跟许公子约会去?”
    郑微不以为然,“约什麽会呀,搭伙吃个饭而已。”
    黎维娟不无羡慕地笑了笑,“谁不知道他对你的那点心思呀,又不见他找我搭伙吃饭。”
    郑微不爱听这个,“不跟你瞎扯,我走了。”
    出门的时候还听见黎维娟在身後说,“我要是你呀,我就把他抓牢了,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到时还不知到哪里哭去。”
    郑微不理她,匆匆下了楼,许开阳已经等在楼下,看著郑微活蹦乱跳地朝他走来,他开心地笑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朝学校门口走去。其实许开阳是特对郑微胃口的一个人,他说的话做的事总是无比贴合郑微的心思,跟他在一起就像另一个自己做游戏,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在干净的小饭馆里坐下之後,许开阳随手把一盒东西递到郑微面前,“喏,送你的。”
    “什麽呀?”郑微边说边好奇地打开盒子,不由得“哇”了一声,盒子的里面是一套精致可爱的小玩偶,看得出是取自《安徒生童话》里《豌豆公主》的情节。
    看著郑微笑逐颜开的样子,许开阳由衷地感觉到高兴,他就知道,太贵重的东西她反倒不喜欢,偏偏这些小东西最是对她的胃口。
    “干嘛送我这个?”郑微小孩心性地拿起玩偶左右摆弄。
    许开阳轻描淡写地说,“我爸前几天从香港回来,顺便带回来的,我想这些小玩意你应该喜欢,就送你了,没别的理由。”他不愿意告诉她,这是他托了老爸的秘书在香港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的迪斯尼限量版。
    “谢谢,我很喜欢。”郑微不懂得矫情的那套,心里想什麽,全都写在了脸上。她笑著抬起头,发现许开阳的眼楮一直专注地看著她,这让她忽然想起了黎维娟的话,感到了几分不自在,“你看著我干嘛?”她嗔道。
    许开阳脸一红,忙别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看什麽,就觉得你挺好看的。”
    郑微听了他的话,耳根也有几分发热,但她不想让他察觉到这个,故意凶巴巴地说,“好看也不能老看著,小心我挖出你的眼楮。”
    以往她这样说话的时候,许开阳便会乖乖地不再出声,这一次他却低下了头,然後再认真看著她,“我就想老看著,一直看著,你说行不行?”
    郑微双唇微张地愣在那里。平心而论,其实不能说她对许开阳的心事从无知觉,请原谅一个女孩小小的虚荣,但哪个年轻的女孩不这样,在一切尚处于朦胧阶段的时候,愿意闭上眼楮捂住耳朵,享受著一个并不讨厌的男孩对她的好,刻意忽略那些暧昧的小心思。郑微也是如此,何况,她不但不讨厌开阳,还相当地喜欢他,愿意像好伙伴一样跟他在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以为他一直不会说出来,那她就可以一直傻下去。
    许开阳见她半晌没有说话,也拿捏不准她的心思,犹豫了一会,横下心去,大著胆子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郑微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像被烫了一下,迅速的缩回桌子下面,这才恍然惊醒一般地看著对面的男孩。
    她的闪躲重重地挫伤了许开阳,他漂亮的一双眼楮迅速地黯淡下去,无比困惑地说道,“微微,你不喜欢?”
    郑微的手在桌子底下反复地纠结,她今天本来已经够乱了,刚理清了对陈孝正的心思,还没个结果,又扯上了许开阳,她本能地想含糊地应对,假装自己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後,他们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可以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样是不对的,她不能那麽自私,否则跟一个坏女人有什麽两样?
    她咬了咬牙,抬起手将那套她喜欢地不得了的玩偶轻轻推回许开阳面前,小声说道,“不是的,开阳,我是喜欢跟你在一起的,但是,我的喜欢跟你的喜欢不是同一种喜欢┅┅”
    许开阳明显被她绕口令一样的回答弄得有些晕,但还是隐隐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结果,然而他喜欢的就是她的直来直往,恣意妄为,只是有点不甘,“能告诉我为什麽吗?我那里不好吗?”他有些受伤地追问。
    “不,不,你很好,真的很好。” 黎维娟的那些话再次盘旋在郑微的心里,其实无需旁人多言,她自己也知道开阳是个好男孩,家世好,长得好,难得可贵的是性格也好,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会把她捧在手心里一般爱她,可以想像她要是这一刻点了头,应该也是会幸福的。可是,如同李文秀牵著老马走回江南时的心中所想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偏偏不爱。她有什麽法子?
    “我,我有喜欢的人了。”郑微心想,既然到了这一步,干脆就把话挑明了说。
    许开阳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有喜欢的人了?是那个去了美国的人吗,你明明说要忘记他的。”
    “不是他,我另有喜欢的人。”
    “你骗我,我不相信。”许开阳也是个单纯的人,他明明察觉得到郑微的身边没有比他更亲近的男孩,除了她从小喜欢的那个人,是他所不能取代的,但那个人明明已经离开。
    “我没骗你!”郑微被他激了一下。有些急了,“是真的,我也是刚发觉的,那个人你也认识。”
    “谁?是谁?”他更不能相信了,在认识的人里,还有谁可以抢走他喜欢的女孩。
    “┅┅陈孝正。”
    “┅┅陈孝正?”许开阳傻傻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就是老张宿舍里的那个陈孝正?”
    听到别人口中说出这个名字,郑微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她还是郑重点头,“对,就是他。”
    许开阳骇然失笑,伸出手就要去摸郑微的额头,“微微,你开玩笑也要编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全世界都知道她对陈孝正深恶痛绝。
    郑微侧头避开他的手,“没错,就是他,我喜欢他。”
    他了解她,她现在的样子不像开玩笑。许开阳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麽怪异,“为什麽呀,你明明讨厌他,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他。他有什麽好,他比我更好吗?”挫败感和不可思议的情绪让许开阳也失去了常态,尽管他努力克制,语气依然有几分尖锐。
    他口气里对陈孝正的不以为然激怒了郑微,她可以讨厌陈孝正,但是她受不了别人对他的轻视,“没错,他没你家里有钱,长得也不见得比你好,他什麽都没你好,但是你爱我,我却爱他,就凭这一点,你就永远输给了他!”
    这是多麽伤人的一句话啊!也许只有年少时的无知无畏才能如此的肆无忌惮,郑微话说出了口就後悔了,然而她知道,那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虽然後来她才明白过来,开阳不是输给了陈孝正,他是输给了她,正如她输给了陈孝正,谁先爱了,谁就输了。
    许开阳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郑微低著头,她以为他会拂袖而去,许开阳也是这麽以为,然而他深深地呼吸,又慢慢地坐了回来。“你真傻,你爱谁不好,偏偏爱他?”
    郑微对开阳是心存歉意的,但她还是嘴硬地说了句,“你说得轻松,这事由得我吗?”
    许开阳显然没有办法反驳她,于是低头摆弄著眼前的碗筷,过了一会,赌气似地说,“反正我不放弃,你可以喜欢他,我也可以喜欢你。他要的跟你不一样,微微,我赌你得不到他。”
    郑微扬起了头,“开阳,我们走著瞧。”
    一顿饭两个人吃得各怀心事,本来不错的味道也没了感觉。结账之後,许开阳把郑微推还给他的玩偶又递到她面前,“我不是女孩子,要这个干什麽?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了,才可以还给我,你郑微不会那麽小家子气吧。”
    她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开阳,谢谢你。”
    他跟她一起站了起来,“不值几个钱,不用谢的。”
    “不为这个。”她难得的细声细气。他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敲了敲她的头,再一次地说,“郑微,你是个傻瓜。”
    他说要送她回去,她拒绝了,天色刚暗了下来,正是学校最热闹的时候,“我想到处走走。”
    他没有勉强她。
    郑微一个人像白天的时候那样在校园里晃呀晃,她觉得她以前十八年来的心事都没有这一天那麽多。她不明白,人世间的感情为什麽不能像打地基一样,挖一个坑,就立一个桩,所有的坑都有它的那根桩,所有的桩也能找到它的那个坑,没有失望,没有失败,没有遗恨,永不落空。
    可惜没有人给她解答。
    她走著走著就停了下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他的宿舍楼下。她还记得几个月之前,她曾怒气冲天地从这里走了出来,发誓不会放过那个可恶的家伙,转眼间,同一个地点,却早已换了心境。不过这样也好,换了个方式,她还是不会放过他,想到这里,她抿著嘴浅浅地笑了。
    不断有上自习的、赶约会的男孩子从楼上走下来,都不是他。她依旧漫无目的地在楼下徘徊,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麽,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喜欢上他,也许人人都喜欢玉面小飞龙,唯独他把她踩在了脚底下,她爱上了她的劫难,所以愿意低下头来。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干什麽?是在宿舍里,还是已经去自习?没来由的一股冲动让她在楼下看管宿舍的老伯那里拨打了他宿舍的电话。
    当“嘟嘟┅┅”声响起的时候,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要跟他说些什麽,她有些侥幸地想,也许他不在,这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在宿舍。
    电话有人接起,她听得出是老张的另一个舍友,“找哪位┅┅喂,听到吗,找谁,说话呀┅┅”
    郑微横下心去,“我找陈孝正┅┅”心里却在呐喊,不在不在,最好不在,一定不不在。
    电话那边却说,“你等一下?”
    她脑子里“哗”地一声罢工了几秒,接著就听到了那个梦里也记得的声音,带著点清冷,“你好,哪位?”
    “你,你┅┅我,我是┅┅不,我┅┅”她语无伦次地说著话,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手心不停冒汗,真没出息,这次脸丢大了。
    本来想装作打错电话就这麽挂了,没想到他还是听出了她的声音,“郑微?你又想干嘛?”他的意外和戒备隔著听筒也清清楚楚。既然到了这一步,就是撞破了头也得上。郑微的大胆和厚脸皮在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正常的水平,“我找你有点事,就在楼下,你下来吧。”她没给他拒绝的时候,嚓一声挂了电话。
    然後对著公共电话的小窗口,双手捂著脸发呆。
    “五毛。”想必是看多了这样的小男女情怀,看宿舍的老伯在她思考著人生重要问题的时候大煞风景地提醒她。
    郑微掏出了钱拍在窗口,自己走到了宿舍楼前的一颗芒果树下,路灯下的树叶黑黝黝的,有好多只飞虫盲目地在路灯旁盘旋。她看著那些飞虫,觉得自己像是等了一个世纪,算了吧,他才不会那麽傻,自己送上门来。她那麽想著,却又不急著离开,就这麽在那棵芒果树下转来转去。
    “你又玩什麽花样?”她闻声蓦然回头,他双手怀抱著书,在距离她两米开外的安全距离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他是本地人,在郑微的印象中,岭南人大多黝黑、矮小、颧骨高且嘴唇厚,陈孝正肤色也偏深,不过个子高挑,脸庞削瘦,有著南疆人特有的略深的眼眶,鼻梁挺直,双唇菲薄,显得眉目疏朗而清。
    她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呆呆地看著他,直到他皱了眉,“如果你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他见她不答,转身就走。
    “等等,我有话要说。”她连忙叫住他。
    他忍住不耐地回头,看著她一反常态的期期艾艾,“你到底想说什麽?”
    郑微垂下了头,一片芒果树的叶子掉落在她的肩上,她也没有心思拂开,“陈孝正,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你了。”
    若干年之後的郑微对涉世不久的小年轻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为人切记张狂,凡事三思而後行。”她无数次回想过去,连自己也不喜欢从前那个被宠坏了的女孩,那麽年少轻狂的自以为是,以为谁都得爱她,以为没有什麽得不到,然而,当她想到这个晚上,校园里昏黄的路灯下,肩膀上还停留著一片落叶的女孩茫然失措地对著自己爱过的少年说出了心里的那句话,她忽然原谅了当年的自己,那不过是一个太渴望去爱,却不知道到该如何爱的傻孩子。从小人人都疼爱她,但那些爱都不能让她感到安全和满足,她期待一份完全的,值得托付的感情,并且错误地以为只有自己争取来的才是她想要的。如果说年少莽撞是错,那麽她後来几年时间里漫长的孤独已然是代价。
    她口齿清晰,字字入耳,陈孝正吓了一跳,一向冷淡自持的表情都出现了裂纹,他目瞪口呆了一会,腾出一只抱书的手指住郑微,“你,你┅┅别玩了。”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掉头就走,竟有种落荒而逃地味道。
    郑微挥头赶走失落感,不要紧,他这样的反映是正常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切才刚刚开始。她用手圈在嘴前,朝著他的背影大声喊道,“陈孝正,我是认真的!”
    她似乎感觉到他微微趔趄了一下,满意地笑了笑。她不明白,为什麽有人喜欢玩暗恋,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却没有告诉他,一切又有什麽意义呢,这不是小飞龙的风格。她来过,她爱过,她努力过,得之是幸,不得是命。当然,年轻时的我们怎麽会相信有得不到的宿命。

    上部第十三章

    郑微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大半天没见的阮阮,激动得如同小蝌蚪终于找到了妈妈,她惊喜地说,“阮阮,你总算回来了。”
    早上出门前还处于冷战状态的阮阮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不知所云,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郑微拉著走出了宿舍,“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
    她拉著阮阮一路小跑著来到建筑工程学院附近的茅以升塑像前,不远处的影影绰绰里,都是一对对的鸳鸯,两人席地坐在小台阶上,郑微就开始激情四射地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阮阮没有打岔,专注地听她说著,越听眼楮就睁得越大,最後实在忍不住说道,“等等,你让我消化一下,简而言之,你的意思是说,在今天一天时间里,你喜欢了一个人,拒绝了一个人的表白,然後又对一个人表白?”
    郑微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呀,有什麽不对吗?”
    阮阮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只不过是半天时间没有见到你,怎麽事情就突飞猛进到这个阶段了?”
    郑微愣了一下,“很快吗,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只觉得今天特别特别的长,阮阮,你跟你们家小永永刚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你是不是也这样跟他说喜欢他。”
    她口中的“小永永”自然是阮阮的男友赵世永,郑微虽然没有见过赵世永本尊,但是电话是接过了无数回,早已连哄带骗地混熟了。阮阮摇头,“我们当时再简单不过了,我没有跟他表白过,他也没有,就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我说你也够狠的,陈孝正被吓得不轻吧?”
    郑微挠了挠头,想起他摇晃了一下的背影,嘿嘿地笑了,转而又认真地对阮阮说,“我这麽急也是有道理的,我要是不说,他怎麽会知道我喜欢上了他,他什麽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想得肝肠寸断地多冤呐,怎麽也得给他内心斗争一番,说不定他想著想著就走火入魔,也喜欢上我了。再不济,就算没有立刻喜欢上,他以後看我的心态肯定也不一样的,从前他看我,就是看一个普通的人,以後他再看我,就是看一个跟他有感情纠葛地人,多暧昧呀,这对于他这麽个青春少男来说,绝对是有强大的心里冲击力的。再说了,我听黎维娟说,他身边是有个‘准女友’的,我估计他们两个也郎情妾意好一段时间了,不过都在玩矜持罢了,这种情况下我更不能等了,先下手为强,後下手遭殃,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小说里不都这麽写吗,越是这种纯洁朦胧的情愫就越脆弱,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我要以我强有力的介入,将这段感情扼杀在萌芽阶段,打得他们从此天各一方,今生无望!”
    阮阮叹服地听著她抽丝剥茧,有理有据地层层分析,“真够疯狂的更疯狂的是,我居然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哈哈。”郑微踌躇满志地笑,“好男怕缠女,任他陈孝正再刚烈,在我的无敌缠功下,不怕他不成为绕指柔。”
    阮阮看著她灵活无比地用手指做了个“绕指柔”的形象动作,不禁暗地里也为陈孝正捏了把汗。
    0型血的人大多数是行动派,郑微更是将这个特征发挥到了极致,次日上课,阮阮前所未有地发现她在课堂上奋笔疾书,大为惊讶,便凑过去问了一声,“都在写什麽呀?”郑微大大方方地向阮阮展示了她一早上的智慧结晶,阮阮看了看,“俘虏陈孝正终极行动攻略┅┅”她念完,顿时无语。挺漂亮的一本崭新小本本,上面已经洋洋洒洒地写了将近十页,蝇头小字,字字工整,各个环节、各个步骤无一不详,关键地方和注意事项甚至还用下划线标了出来。阮阮想起郑微对AV狂热时专注学习日语的劲头,再一次感觉到朱小北那句“猥琐而认真”的评价简直是精辟之至。
    攻略第一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以郑微的人脉,想要打入敌人的内部,取得第一手的情报并不太难,在老张等人奴颜媚骨地将陈孝正的课程表和作息时间表都交出来的时候,还不忘良心发现地劝了一句,“微微呀,我看咱们也别痛打落水狗了,他虽然推了你一下够可恶的,但也吃苦头了,你就放过他吧。”
    郑微的大眼楮一瞪,“老张,你才落水狗呢,从现在开始,你骂他就是骂我,我跟他的新仇旧恨早就一笔勾销了,现在他是我喜欢的人,谁说我收集这些是要折磨他了,我是打算投其所好,送其所要。”
    老张很长时间处于半痴呆状态,他不明白是他老了,还是这世界变化得太快,怎麽一觉醒来,不共戴天的陈孝正就成了郑微喜欢的人,不过郑微没有那麽多时间听他絮絮叨叨,她是带著自己的宝贝小本本来的,不消一天时间,他的出生年月日星座血型兴趣爱好喜欢的书经常出没的地方被她一清二楚地记录了下来。满载而归的之前,老张受所有大惑不解的群众委托,小心翼翼地向当事人求证,“郑微同志,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我没那个闲工夫。”郑微严肃而认真地对老张等人说,“没错,我就是要追陈孝正!”
    这就是攻略的第二步,造势,以舆论的优势营造良好的行动氛围。
    即使是在并不那麽热衷八卦的工科生中,土木系的郑微要追建筑系陈孝正的消息还是迅速地传遍了建筑工程学院乃至更广阔的范围。这年头,女追男算不得什麽稀奇,稀奇的是当事人的高调和无所畏惧,何况青春飞扬的小美女郑微和低调孤僻的高材生陈孝正,这对组合本身就完美地具备了吸引大众眼球的一切条件,一时间,持怀疑态度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明里暗里评说者有之,心里不是滋味者也有之。
    郑微是没有什麽困扰的,虽然她身边也有很多认识的人急著直接或间接地询问、求证、打听,她一律都斩钉截铁地回答,“没错。”她越是这样坦荡荡,旁人越是不好再说什麽。反倒是陈孝正,那段时间里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用戏谑暧昧的带笑眼楮打量著他,有明里羡慕的,通常是说:“你小子走了桃花运,艳福不浅。”或者“平时见你对女孩子兴趣缺缺,原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当然更多的是在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喏,这个是就传说中土木系的郑微要追的人,也不算得什麽大帅哥吧,偏就有人看上了。”“听说他家里也不怎麽样,居然把许公子都挤到一边了,这才是有本事┅┅”
    他在这些传言里每天照常晨练,照常上课,照常自习,照常生活,照常独来独往,从不刻意躲闪别人的眼神,也不刻意澄清,只是淡漠地,仿佛他们说著的是别人的故事,只不过在远远看到郑微时,掉头的脚步更快了。
    但郑微并不害怕他的回避,一个学校能有多大,有心找一个人总能找到,何况是他这样生活规律的家伙。攻略第三步:打蛇随棍上,缠住不放松。
    所以,当陈孝正第N+1次在外语角见到郑微时,表面冷淡,内心并不是不抓狂的。她不知用了什麽诡计,外教建议分组聊天的时候她总能跟他分在一起,而且她的舆论攻势在这里发挥了作用,所有跟他们分在一组的同学都会不约而同识趣地消失,然後他走到哪里,她就会跟到哪里。
    他的确可以对她视而不见,不过她真的很吵,她说:“陈孝正,你不会那麽没有出息吧,跟我对话也不敢吗,难道你心里有鬼。”他居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他怕什麽,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大不了当她是一只苍蝇。
    等到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耐下心来的时候,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脸无辜地问,“同学,我英语不好,你要多指教。我想请问你,我-喜-欢-你,这句话用英文怎麽说?”
    他只能冷冷地看著她,再次说服自己跟她生气是很不明智的。他从小家教甚严,接受的一直是很正统的教育,身边极少数的女性无不是温婉敦厚,何尝见过这样的女孩。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可以接受这个世界有千奇百怪的人,但是为什麽这样的人要出现在他身边,竟然还扬言说喜欢上了他,更为可怕的是,他发觉她好像真的是认真的。
    他不会喜欢上郑微,她完全不是他所期待的另一半,甚至,她彻底颠覆了他对女性的认识。他不是个很热衷感情游戏的人,在他的世界里,远有比男女之间的小情爱更重要的东西,但过去他始终认为,一个女孩,即使他不爱,也只需冷淡便足够了,直到遇上郑微,他才知道,光有冷淡不够,远远不够。
    几天前,曾毓面对他时,眼神里有明显地伤心和闪躲,想必也是听说了郑微的事,对曾毓,他谈不上喜欢,大学期间他本来就无心恋爱,不过欣赏还是有的,见多了风花雪月的女孩,他更觉得曾毓的踏实和上进是他所赞赏的品格,她的心思他多少也明白一点,只是刻意不去说破,因为不愿意在恋爱上花费自己的时间,然而她一直这样守在他身边,他会不会终有一天爱上她呢,谁也不得而知。总之,当感觉到曾毓的异样时,他更多的不是难过,而是恼怒,对郑微奸计得逞的恼怒,她厚著脸皮闹得人尽皆知,不就是想要得到这个效果吗?陈孝正很少喜欢一个人,当然,也就更少讨厌一个人,他现在发现,对于郑微,他真的越来越讨厌了。
    “我不喜欢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他有些恶毒地希望她脸上的笑容散尽。
    她把手背在身後,依旧笑吟吟地,“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从今往後,你再说‘我不喜欢你’,意思就是说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要是说‘烦不烦’,就是说‘你很漂亮’;你要是说‘你到底想怎麽样’,就是说‘我想你了’;你要是说‘无聊’,就是说‘看见你真好’。”
    陈孝正嘲弄地笑笑,“无聊。”
    她有如中了头彩,“我就知道你会说‘看见我真好’,我也是。”
    他理智地选择了沉默离开这个惟一正确的决定,假装听不到她在身後说,“对了,我忘记说了,你要是不说话,意思就是你暗恋我很久了。”
    ┅┅

  3.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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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一个人该有多少的韧劲和充沛的精力才能这样地百折不挠,後来的日子,陈孝正不得不习惯了郑微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面前,也许是路上,也许是饭堂里,也许是图书馆,也许是教室,也许是宿舍里,偌大一个校园,对于他来说,除了男卫生间,居然没有了半寸净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且,他很无奈地发现,消极地忽略她远比抗拒她更容易,因为,很多时候在晚自习的大教室里,他宁可接受一个在他身边偷笑的人,也不能忍受这个人不停在窗口外张望,逮到一个熟人就问:“你看见陈孝正在哪个教室吗?”
    他觉得自己是可悲的,世界上任何一个智者在遇到勇者的时候都是可悲的,当然,他更能够接受的版本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遇到一个不正常的人时通常都是可悲的。根绝他长期抗战的经验,郑微绝对属于越挫越勇的那种人,他对她越反感,她就越反骨地如影随形,她就是一颗蒸不熟,煮不透,砸不碎,嚼不烂的一粒响铛铛的铜豌豆,唯有放任她在他身边时漠视她,在她滔滔不绝的时候冷淡她,看著她片刻的失落,他才有短暂报复的快感。
    那段时间他经常做一个梦,梦到自己朝著要去的方向走,涉过一潭静水的时候,人头蛇身的郑微从水中一跃而起,紧紧地纠缠住他,让他不能呼吸,只能跟随她沉溺深水里,一片幽蓝的水底,她的长发摇曳,面孔娇艳,他绝望地挣扎却无力拜托,最後,只觉得安静,很安静。然而醒来的时候通常是一头密布的冷汗,他把做梦的原因归咎于他把对她的厌恶带入了睡眠状态中,看来他得渐渐避免在睡前想起这个恐怖分子。
    所有的人都会无意识间在心里将敌人的能力无限放大,陈孝正也不例外,当他将郑微示若洪水猛兽的时候,通常忘记了,她再怎麽强悍,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如果他能在她低头的时候多留意片刻,那麽,他将从她眼神的黯然里得到更多、更强烈的胜利的喜悦。可是他从来没有,他的眼神总是在她身上转瞬又离开。
    郑微没有真正经历过爱情,她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怎麽样的,她只有凭著自己的直觉,罄尽所能地去靠近她爱的那个男孩,虽然她的方式让人看上去那麽啼笑皆非。然而他的冷淡就是一道南墙,她撞了好多次,头破了,就戴上盔甲,这不,墙基动摇了,她也疼得忘记了。
    认识的人都把她跟陈孝正的事视为经典,黎维娟说她简直就是丢女孩子的脸,放著好好的人不爱,找个啃不下来的自讨苦吃,何绿芽和卓美惊讶都还来不及,朱小北干脆将她奉为偶像,只有阮阮问她,累吗?她笑著点头,再摇头。郑微攻略的第四步,不就是任他恼我,气我,躲我,烦我,我自缠他,追他,黏他,不放过他吗?求仁得仁,又有什麽苦?少年人的爱恋,也许爱情方式是错的,然而爱情的直觉永远是对的。

    上部第十四章

    芒果树开始成熟的季节,也就到了期末考降临的时间,经历了上个学期马哲低空飞过的悲剧,这一次的郑微再也不敢临考前再去摸佛祖的美腿,毕竟她们的考试不像黎维娟这样的文科生,老师期末在课本上划一轮重点,把这些看一遍混个六七十分完全没有问题,就她们建筑工程学院来说,同一学年有两门以上主要科目被重修的话,就得强制留级,而且倒霉的人不在少数,大多数是遇上了铁血的老师,在专业课上亮了一门红灯,公共外语又不慎落马,补考通不过,就只得跟低年级的师弟师妹坐在一个教室里了。郑微虽然散漫,但也把留级这种事当作奇耻大辱,绝不能允许出现在自己身上,所以停课之後,在床上效仿卓美过了几天树懒一样的生活,就乖乖地跟著阮阮去教室自习。
    考试前的自习教室永远那麽人满为患,于是占座蔚然成风,至于占座的工具,有用书的,用笔的,用作业本的,用水壶的。有一次郑微和阮阮早餐过後经过教室,发现两个视野极佳的空位,大喜之下连忙占据之,只可惜身无长物,阮阮又不主张用钥匙来占位,于是郑微掏出身上惟一的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借笔写上 “此桌有人”四个大字,拍在桌子中央,拉著阮阮回宿舍拿书,力求速去速回,无奈返来之後发现位子已然被一个男生占据,更可恶的是那张餐巾纸被貌似感冒的他顺手用了,揉成一团丢在旁边。阮阮上前说理,那男生如何肯让,只说没见过用餐巾纸占座的,而且反问,即使可以用任何东西来占位,又如何能证明餐巾纸是她们的?阮阮本想拣起餐巾纸让他看看上面的字,无奈实在恶心,一旁的郑微大怒,拣起桌子上掉落的一根长发,看了看,又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两根长度正好差不多,她理直气壮地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用来占座的东西,我的一根头发,有本事你也从身上拔一根这麽长的,任何部位的毛发都可以,只要和这根一样长,我们就离开!”
    男生铩羽而去。
    郑微喜欢座在靠近窗口的位子,这样她就可以不时地看向窗外,也许走运的话,就能够看到那个身影。自从停课了之後,她手上的课程表也失去了作用,加上他有心避开她,她又不得不忙于复习,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她越来越难以捉摸到他的行踪,只得期待著来一场不期而遇。墨非定律说,当你越讨厌一个人时,他就会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你的面前,而当你想念一个人时,翻遍地球都找不到他。郑微这样的分心,复习的效果自然也不怎麽样,好在大学的考试安排就像小猫便秘一样,今天考一门,好几天之後才又一门,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所以,当她无数次翘首以望之後,终于在某天眼楮一亮地冲了出去,阮阮也不去劝她。
    她当然不会看错人,他的身影就算扭成麻花状再打一个结她都认得出来,她急急忙忙地追上前去,还打算著坐到他身边,吓他一大跳,哪知道走近了教室才发现大门上贴著“考场”两个大字,再看里面的人一排排坐得整整齐齐,这才知道遇上了他的考试时间,只得眼睁睁地看著他走进教室,自己在外面干瞪眼。
    她回到阮阮身边坐了一会,终究坐不住,这一次不同往日,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要是又让他溜了,还不知道到哪再找他去。她如坐针毡地坚持了半个小时,担心他会提前交卷离开,干脆收拾东西,跟阮阮说了一声,直接到考场门口等他。
    陈孝正考试的时候从来不挑座位当时的学校期末考试只是将同班同学按学号的单双数分为两个考场,然後按指定的间隔任意入座,当然大多数人喜欢早早地占据老师视线死角的位置,然而像陈孝正和曾毓这样成绩好的人附近的位子也通常是大家争夺的风水宝地。陈孝正内心深处相当厌恶那些平时游手好闲,到了关键时刻浑水摸鱼,企图靠作弊来蒙混过关的人,所以传答案、刻意把试卷摆放在显眼的位置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屑为之的,不过期末考也不是什麽性命攸关的关卡,大多数时候他也会在相熟的同学早早为他准备的位子上坐下来,至于考试过程中他们能否窥见,那就各安天命吧,他只管完成自己的答题,然後检查无误,便交卷离开。
    这一次,他刚写完最後一题,坐在他身後的男生就趁老师低头发呆的间隙,用笔轻轻捅了捅他的背,他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谁知那家伙锲而不舍地加大力道又捅了捅,他忍无可忍,转过身正待发作,却听到那男生鬼鬼祟祟地用笔朝窗外指了指,低声说,“阿正,你看外面是谁?”
    考场设在一楼,他疑惑地看出去,几乎是立刻发现了最让他头疼的那个人,她抱著两本书在考场外走来走去,一会看天,一会看旁边路上经过的人,明显是在守株待兔。他在心里哀叫一声,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了几天,又被她逮到了,这家伙连考试都不肯放过他。
    监考老师在持续痴呆中,但是陈孝正已经放弃了打算交卷的念头,他不再看她,转而留意自己的考卷,後面的男生不知死活地凑上来偷偷说了句,“爽哦,考试都有人等,况且又那麽正点,江南一带的女孩子,皮肤就是好。”陈孝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仿佛想在心里驳倒後面那人的恶俗眼光,他的不经意地朝窗外又瞄了一眼,她今天穿一件鹅黄色的小上衣,极其抢眼的颜色,他一点都不喜欢,然而那鹅黄穿在她的身上,更衬得皮肤耀眼的白,尤其是一张圆圆的脸蛋,粉嘟嘟的,好像掐一下就会滴出水来,他忽然恶毒地想,要是他用力地掐在这张骗人的脸蛋上,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笑脸痛得哇哇大哭,该是多麽解气的一件事。仿佛自己也鄙视自己的想法,他赶紧摆正自己的心态,掐她?他连看她一眼都不屑。
    “我说的没错吧。”背後蚊吟一样的声音再次传来。陈孝正不由一阵暗怒,居然会有这种人,平时不用功,考试的时候死到临头了还色心不改,眼光还那麽差,活该他考试不及格。他这麽想著,脸色更寒了下来,不经意地将原本随意摆放的试卷一收,再往里面折了一下,便再也不管身後心急火燎的暗示。
    郑微在外面站了好久,连身边花坛里的月季长了多少个花苞都数得清清楚楚,考场里陆陆续续已经有学生交卷走了出来,陈孝正明明已经停笔了很久,试卷也翻来覆去地检查了无数遍,偏偏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她哪里知道他是故意跟她杠上了,她越是等,他就越不出来。虽然他明知道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结束後,谁都不能留在考场内,可多折磨她一分钟也是好的,难得在男卫生间之外还有个她不敢闯的地方,她平时狗皮膏药一样的黏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他用余光看著她踢了踢腿,绕著花坛走了好几圈,最後蹲了下来,无聊地用小棍子撬花坛里的泥巴,考场里的同学越来越少,他还从来没有答完题後在里面虚耗那麽多时间,这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恒心的确可怕到变态的程度。
    交卷的铃声终于响起,陈孝正和教室里仅剩的另外一人不得不走出考场,她还蹲在那里,从他的角度只看见她的一个侧面。别看她强悍得像个怪兽,其实人瘦巴巴的,蹲著的时候就变成了小小一点,他想,反正她也听到铃声,自己是溜不掉了,不如走过去看看她在干什麽,顺便研究一下她到底是什麽构造。
    让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的时候,陈孝正在心里反复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被妖怪的表象给骗了。“你怎麽这麽无聊,不是准备考试了吗,时间多得用不完?”他不能理解。
    “我有话跟你说。”她的嗓门都没有平时那麽大了。
    “走吧,蹲在这干嘛,边走边说,我赶时间。”
    她欲言又止,发现他又露出了招牌式的冷淡又不耐的神情後,只得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蹲得太久了,脚麻。”
    陈孝正对著天空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她咧嘴一笑,迅速抓住他的手,他一施力,她就顺势站了起来,他又飞快地甩开了她,也不嗦,径自朝前走去。
    郑微边揉著自己的小腿边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陈孝正,明天是我生日,我请你吃蛋糕。”
    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不用了。”
    郑微哪里肯依,扯住他的袖子就不停地摇晃,“去吧去吧,我一年就一次生日,去吧去吧,好不好,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路边有人望了过来,陈孝正被她闹得满脸通红,她难得低声下气,他也不好恶言相向,只得闪身避开她,她又贴了上来,依旧是念咒语一般,“去吧去吧,晚上8点半,我在院里的茅大叔塑像前等你,没别人,我就拿块蛋糕给你,绝对不干坏事,也不缠著你,一年有几个生日呀,我就这麽一个小小的心愿,去吧去吧┅┅”
    他烦不胜烦,实在躲不过,就警告地指了指她,“够了啊,别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的,你还是女孩子吗。”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她好像就会这一句了。
    陈孝正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为了结束这可怕的紧箍咒,只得敷衍,“我要看看有没有时间,有时间就去┅┅”
    “真的?”她眼楮一亮,“不准反悔呀。”
    “嗯,嗯。”他挥了挥手,“你别再跟著我就行,别跟著了!”
    她这一次相当好说话,果真没有再跟上去,只是追在後面提醒了一句,“记得呀,8点半,不见不散,失约的人就长痔疮!”
    第二天晚上,陈孝正在教室里对著一堆复习资料忽然想起昨天郑微的约定时,已经是8点25分。那家伙真的会在茅以升塑像前等吗?她一向诡计多端,应该不仅仅是拿块蛋糕给他那麽简单即使是真的,他去了又能怎麽样呢,他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又何必给她不必要的希望呢。他想,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复习到,还有很多单词没有记,他没时间,真的没时间。
    九点半钟,一个念头闪过,她要是等不来他会怎麽样?不会的,她即使来过了,这个时候也该走了。
    十点半,陈孝正准时结束自习,收拾书本离开,回宿舍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途径茅以升塑像园的那条路。走到宿舍楼下,他忽然想,她是个死心眼的人,什麽事做不出来,说不定真在哪等了,要是惹急了她,他以後的日子就更不得安宁。还有她昨天最後的那句咒语,陈孝正觉得可笑,这种话也只有郑微才说得出口,他当然不会当真可要是被她乌鸦嘴说中了又怎麽办,不如去看一眼,反正她肯定已经走了,他去了马上就回来,也就不算食言了。
    他还没有晚上到这个小园子来过,据说这里是院里的人约会的圣地,走过那片草坪,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借著塑像前惨淡的白色路灯,他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台阶上的人。她应该也看到了他,不过并没有主动走过来,陈孝正只得硬著头皮走了过去。
    “你来了?”她的平静让他有些莫名地心里发毛。
    “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等很久了?我说了我有空才能来的。”
    “没多久,不过就是两个半小时而已,坐著坐著,一会就过去了,就是蚊子太多。”她说著还把穿著七分牛仔裤的腿朝他伸了过来,即使在不那麽明亮的灯光下,他也可以看到露出的那截白皙粉嫩的小腿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痕。
    她越是不动声色,他心里就越是暗叫糟糕,并且发现自己居然在心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歉疚感,这种感觉让他拂了拂灰尘,用书垫著坐在了她旁边的台阶上,“你傻呀,明知道这种地方蚊子多,还穿这种裤子。”
    郑微撇了撇嘴,把装著蛋糕的小盒子递给他,“你才知道我傻呀,明知道你不会讲信用的,还眼巴巴地等了一个晚上。”
    陈孝正想强调说,我不是说了有空才来,又不是说好了一定会来,可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发现她低下了头,隔著细碎的散发,她的眼楮里好像有水光闪动。
    陈孝正讨厌眼泪,他觉得那只是种无谓而徒劳的液体,流泪的人是愚蠢而可悲的,他从不认为那可以打动他。然而见惯了张牙舞爪的郑微,这样的她让他空前地不知所措,是他让一个飞扬跋扈的快乐女孩变成这样了吗?他有些茫然了。
    要他劝她不如直接让他去死,他头疼地坐著,听到她低声说,“反正来了,蛋糕总要吃一口吧。”
    “哦。”他机械地打开盒子,用小叉子挑起一块放入口中,太甜了,这样的滋味让他无所适从,终于,在她一颗眼泪要坠下来之前,他认命地说,“说吧,你想怎麽样,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只要你别再这样了,我不习惯。”
    “我想怎麽样?我能怎麽样?你那麽讨厌我┅┅”她的声音都变调了。
    “唉,你别┅┅天!你快说,要怎麽样才算了,只要我能够做到的。”他开始後悔自己为什麽要来。
    “你现在答应得好好的,到时候又反悔了。”
    “决不反悔。”他斩钉截铁。
    “那好,这个周末星期六,南山公园的杏花节,你得跟我一起去。”
    他在她流畅而迅速的反应面前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著她瞬间春光明媚的脸,哪里有半点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禁追悔莫及,他真傻,他怎麽就不知道春天里还有狼┅┅
    直到陈孝正大怒而去,郑微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他生气归生气,说好了决不反悔,要是他敢食言,她就敢跟他没完。跟她斗,他还没那个段数。俘虏陈孝正终极攻略第五步:眼光再哀怨一点,脸皮再厚一点,鱼饵再放长一点,迅速将关系庸俗化!
    诸葛孔明说“不用苦肉计,何能瞒过曹操?”古人诚不欺我。不过孔明也没有提醒过,两个半小时里被无数只蚊子叮咬後会是这样的痒。
    于是,郑微十九岁生日的那个晚上,她给了他不知所措的甜,他则给了她记事以来最漫长的等待和满腿的蚊子包,他们谁都不知道自己曾给予对方这样的感受,更不知道,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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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第十五章

    盛夏的天气,本不应有杏花,而且杏树在岭南也不易成活,据说这是南山公园在园艺培育上的一个创举,因此,虽然不是春季,此次杏花节也吸引了许多游客纷至沓来,
    一身果绿色裙子的郑微从踏进南山公园大门就开始兴致高昂,一路上跟同行的阮阮和朱小北唧唧咕咕地,欢声笑语洒满身後,神采飞扬地让周遭的游人也感觉到了青春特有的味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啊足风流┅┅”还没看见杏花,郑微已经开始庸附风雅地念叨了起来,手里拿著根半路折下来的芦苇,挥呀挥的。
    阮阮顺口接了下去,“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郑微一听就不乐意了,“呸呸,多好的一天呀,说这些干嘛?”
    “什麽足风流呀,一路走过来,都是叔叔阿姨多,半个少年都没有看见。”朱小北拿个相机东拍拍,西拍拍地,不禁有几分埋怨。“我说郑微呀,你确定你跟陈孝正约好了,他一定会来?”
    “当然。”郑微睁大眼楮说,“我昨天晚上还给他打电话了,他说他肯定回来,他答应过我的!”
    “切,那干嘛现在还不见他呀?”朱小北打击地说。
    郑微连忙辩白,“本来我也说一起从学校出发,或者在公园门口集合来著,他说南山公园能有多大呀,走走就遇见了,没必要那麽刻意地等。”
    郑微、阮阮和小北都不是本地人,在此之前她们都从来没有来过跟G大相距甚远的南山公园,当时陈孝正在电话里这麽一说,郑微也觉得好像没有什麽理由反对,“他说的也是呀,这公园能有多大,走著走著就遇上了,那才好呢,证明我们是真的有缘分!”她说服一心想看热闹的朱小北,同时也在说服她自己。
    本来是打算跟陈孝正来个浪漫的单独约会的,按照她的原定计划,漫山遍野的杏花海里,如此浪漫的情景,任他郎心似铁,她就不信没有半点动摇。谁知昨晚上才知道,他虽然答应赴约,但并不是只身前来,而是约了老张一起。老张当时并不知就里,心想很久没有到郊外踏青,也就爽快地答应了,直到郑微跟他发飙,他才知道自己有可能成为某人的眼中钉,为明哲保身,本想找个理由推脱不去,不过郑微後来转念一想,陈孝正之所以邀请老张一同前往,无非是没有做好跟她单独相处的心理准备,时机未到,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即使老张不来,他也能找到其他闲杂人等,还不如知根知底的老张来得可靠。既然如此,她也就大大方方邀请阮阮和小北同行,毕竟抛开陈孝正之约不提,宣传得美不胜收的杏花海对于玩心甚重的年轻人来说,也是有著不小的吸引力的。
    巧的是昨天晚上开阳也打电话给她来著,说是借了他老爸的车,明天可以载著她们几个直接到南山公园杏花村去,郑微刚听说也高兴了一阵,她是那种能坐著绝对不站著的人,何况从G大去南山,途中要转两次公共汽车,而且公车还不能直接到公园门口,有顺风车,何乐而不为。正准备应允下来,她忽然想起了陈孝正,虽然少不更事,但她本能地知道这样不好,陈孝正一定也是坐公车去了,她不希望给她初现光明的征途带来一丁点的阴影,所以她婉拒了开阳的好意。听得出开阳的声音里有失望,但他还是问她,怎麽样才能在南山公园跟她碰头,郑微很自然地照搬了陈孝正的那句话,“南山公园能有多大呀,走著走著就遇见了。”
    是呀,南山公园能有多大?三个人边走边看,身边不断有各种车辆疾驰而过,其中也有公园里收费的气瓶车,朱小北提议坐车,郑微强烈反对,要是坐在车上,说不定“唰”地一声就从陈孝正身边经过了她们都不知道,“好好地逛公园,坐什麽车呀,猪北,你真庸俗,你看沿路的风景多漂亮呀,要学会欣赏!”
    就这麽边走边“欣赏”了将近四十分钟,根据问路得出的结果,杏花节所在的山头居然还有将近十五分钟的脚程,阮阮在路过的小商店里买了份公园地图,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南山公园由19个大小山岭组成,总面积5.17平方公里,水上面积16447平方米,绿地面积35000平方米┅┅本次杏花节所在的叠秀岭是公园内最大的山岭,海拔┅┅那个,微微呀,你确定我们这样‘走著走著’就能遇见陈孝正?”
    朱小北一听,顿时炸了锅,“什麽,5.17平方公里?陈孝正那摆明了是忽悠你嘛,我真愚蠢,居然也跟著你一起犯傻,郑微,我不管啊,等下姐姐我倒下了你得背著我┅┅下山的时候,谁敢拦著我坐气瓶车我就跟谁拼命。”
    郑微心里一惊,也不好再说什麽,可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陈孝正,G大那麽多人,偏偏她就跟他遇上了,何况是约好了在公园里见面的,只要有心,两个人朝著同一个方向去,怎麽会遇不上?她今天特意带了隐形眼楮,此刻更睁大了眼,不肯错过视线范围内的任何一个身影。朱小北一番埋怨过後还是渐渐被周遭奇形怪状的热带植物所吸引,谋杀了不少胶卷,阮阮一心一意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气,倒也惬意,只有郑微失魂落魄地一路寻觅张望著那个身影,反把沿途的风景都错过了。
    十来分钟後,朱小北看著远处兴奋地大喊了一声,“我看见杏花了!”阮阮和郑微向前看去,果然一片红色的杏花海,三个女孩欢笑著朝目的地奔去,直到自己没入了那边红色的海洋里。
    “真的是杏花,跟我们老家的一模一样。”朱小北端起相机拍个不停,仿佛害怕一眨眼的工夫,这满山的花都凋谢了。阮阮也没有见过开得这样极盛的杏花,盛得就像把一生的精粹和美好都化成片刻的枝头绽放,半点余力也不留的极尽绽放,美丽得触目惊心。杏花开时似血,凋时似雪,郑微踩著满地白色的落花在林间穿梭,花都开了,他在哪呀?怎麽每个人都不是他?她是为他而来的,找不到这个人,再好的风景又有什麽意义。他明明说了一定会来,走著走著总能遇见,可为什麽就连一个相似的背影也没有?
    一阵诡异的大风吹来,枝头的花落如雨,引得游人一阵惊叹,其中一朵完整的杏花被刮落下来,挟著风的势头,用力打在郑微脸上,朱小北嚓一声抓拍住这一幕,不禁哈哈地笑。郑微刚把那朵花从脸上拿下来,就听见阮阮说了一声,“糟糕,这风不对劲,我们得赶快下山。”
    朱小北闻声朝天际望,果然有一大片乌云慢慢地朝她们头顶的方向飘了过来,“糟糕,变天了,同志们快撤呀!”她眼明手快地把相机收了起来,拉著两个同伴就打算往山下跑。
    “不会吧!”郑微哀嚎,“不行,我还没找到他呢,怎麽能就这麽走了。”
    “你没脑子呀,眼看就要变天了,你还有心思找那个不守信用的家伙?”朱小北跺脚。
    “我不管,要走你们先走,我要找他!”郑微骨子里的任性和固执又冒了出来。
    阮阮当机立断,“这样把。我们三个人,以现在这个位置为轴心,马上往三个方向找人,我看这杏花密集的地方也不算面积太大,游人大多都集中在这一块,要是陈孝正来了,肯定也不会走得太远,估计那一大片乌云也不会马上过来,我们以十五分钟为限,到时不管能不能找到人,都必须回到这里集中,然後立刻下山。”
    郑微并不是没有看到天边压顶的乌云,她不傻,知道阮阮说的有道理,只好点了点头,三人在原地做了个简单的标识,然後立刻分头地毯式搜寻。心急如焚的时候,十五分钟就比一眨眼还快,郑微犹自不肯放弃,回到原地後不见她的阮阮又再找到了她,拉著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原路走。
    “阮阮,我们真的要回去了?”郑微的声音里已经带著哭腔。
    阮阮再次看了看头顶的天色,“马上下山,要不就来不及了。”
    跟小北汇合後,三人飞快地往叠秀岭下跑,天色已经明显地暗了下来,远处隐约有闪电划过,四周的游人均作鸟兽散。
    “惨了惨了,我们怎麽就那麽倒霉,今早出来的时候还风和日丽的,怎麽说变天就变天。”朱小北边跑边嘀咕。
    阮阮安慰两人,“不要紧,只要我们赶在下雨前坐上气瓶车,直接到公车站就没事了。”
    郑微被阮阮拉著往前走,眼楮还在同路下山的游客中不停张望,她还是不死心,“要是我就这麽走了,他正好来了怎麽办?”
    阮阮不语,朱小北抢白道,“他会跟你一样傻?就算来了,也早跑没影了!”
    身边不断有公园的气瓶车经过,无不满载著下山的人,她们挥手拦了无数次,没有一辆车肯稍作停留,乌云已经笼罩了整个天空,像一口黑色的大锅,沉沉地扣了下来,风不断地卷起沙石,本来风光明媚的公园郊外犹如被遗弃的荒凉孤岛,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临。
    好不容易走下了叠翠岭,回到了公园的主干道,三个女孩此时已经完全放弃了乘坐气瓶车的打算,任何一个气瓶车上落点都人满为患,眼前惟一的指望就是老天能给几分薄面,多给一点时间,让她们到了山下的公车站再下雨也不迟。一路连滚带爬,经过一个小小的公共电话亭时,郑微实在忍不住了,“不行,我不能这麽下山,我得打个电话。”
    “都什麽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电话?没看见乌云追著屁股後面来了?”小北看疯子一样看著郑微。
    “我知道,你们先走吧,他明明答应得我好好的,这样走我不甘心!”
    阮阮拉开急脾气的两个人,无奈道:“打吧打吧,看这天色,估计也不差这几分钟了。”
    郑微的第一个电话打回陈孝正宿舍,舍友相当肯定地说他早上跟老张一起出了门,好像听说是到南山公园去了,郑微刚松了口气,又急了,他现在如果还在山上的话,一定也遇上了变天,不知道怎麽办才好。当时手机并不盛行,郑微依稀记得老张有个传呼机,问他的舍友要了号码,就直接CALL了他,等待复机的过程中,她心急如焚,眼看著闪电一道道划过,焦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好在老张复机的动作还算迅速,两分钟後,电话响起,郑微一接过,听见老张的声音就劈头盖脑地问,“老张,你们走的是什麽路线,我到处都找不著你们,真是气死我了。”
    老张干笑了几声,似乎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过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郑微朝思暮想的声音。
    “喂?”
    “陈孝正,你跑哪去了?”不听则已,一听到他的声音,郑微忽然觉得一阵委屈涌了上来。
    “反正我没有失约,不过很可惜,我们没遇上。”
    郑微现在更关心的不是这个,她问,“现在快下雨了你知道吗,你在什麽位置呀,快跟我一起下山吧。”
    他的声音有几分意外,“怎麽,你还在山上,我看见有变天的可能就直接下山了,现在刚到市区。”
    “什麽,你说什麽?”郑微不知所措地对著电话求证。
    “我说┅┅”陈孝正的话还没有说完,天边一个惊雷炸响,郑微吓得一个寒颤,电话听筒差点脱手而出。阮阮见她丢了魂一样地挂上电话,忙问,“怎麽了,他说什麽了?”
    郑微傻傻地看了阮阮一会,忽然没有任何前兆地大哭起来,“陈孝正┅┅他早就下山了!”
    朱小北还没她的哭声中反应过来,一滴豆大的水滴打在她的脸上,生疼,她摸了摸脸,“妈呀,快跑,真的下大雨了。”
    小小的IP电话亭哪里有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三人的位置正好在公园上下山主干道的半途,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路边的亚热带树木稀疏的叶子也不是可靠的屏障,事到如今,惟一的选择只有硬著头皮往山下跑。
    短跑一向是郑微的长项,她们几个在雨中夺路狂奔了一阵,忽然都觉得跑得再快也是没有意义的事,雨太急了,站在这样的雨里才深刻体会到所谓的“倾盆”是什麽意思,不消五分钟,三人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湿了个透,一路上也有不少像她们一样的落汤鸡,满载著人的车子一辆辆呼啸而过,坐在上面的都是幸运的人。
    反正已经糟透了,她们的速度反而放慢了下来,朱小北把外套脱了,包裹住她的宝贝相机,紧紧地抱在胸前,郑微在雨里抖著,她已经分不出哪里是她的泪水,哪里是雨水,既然已经分不清,哭又有什麽意义?
    当她们终于站在山下的公车站牌下时,已经完全被这样的一场雨浇得丧失了语言。朱小北的心思都在检查自己的宝贝相机上,郑微哭丧著脸,“猪北,骂我吧,是我连累你们淋雨了。”
    小北不理她,直到相机无恙,才松了口气,“我骂谁,我跟你来了,就比你还蠢。”
    好不容易挤上了公车,她们站在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车厢里,身上淌下来的水在脚下汇了一汪。不可思议的是,她们刚到市区转车,大雨就停了下来,烈日重现,满街的红男绿女衣冠楚楚,满身干爽,好像刚才老天那常恶作剧的大雨只存在于她们三个倒霉的家伙所在的独立空间。
    阮阮扯了扯神色木然的郑微的衣袖,“算了,回去再收拾他,就当是一场逼真的苦肉计。”
    郑微看著自己满是泥浆的帆布鞋,她哪里是什麽玉面小飞龙,简直就是一条狼狈的落水狗,她低声说,“这个计也太苦了,苦得我受不了。”
    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不,老天都笑话她。纵使她的计策比他高明上无数倍又能如何?乞求爱的人才费尽心机,不爱的人不需要任何手段,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她击溃。
    走进校园的时候,三人都心理催眠自己,不去看别人异样的眼神,早上出门前的刻意打扮都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淋得无比滑稽。经过宿舍楼下的时候,阮阮和小北往楼梯上走了几步,才发现郑微并没有跟上来,她径直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微微,什麽事都先换了衣服再说,否则容易感冒。”阮阮何尝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麽。
    郑微置若罔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陈孝正宿舍,正好,他跟老张都在。老张看到郑微这个样子,惊讶得一张嘴成了O型,“微微,你┅┅”
    “你别说话┅┅”郑微在他刚开口的时候就制止了她。
    陈孝正拿著本书,静静地坐在床上,看著眼前无比狼狈的女孩,她的长发一缕缕地,半湿半干地耷拉在头上,一条绿色的裙子贴著身子,湿的可以拧出水来,脚上的帆布鞋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胸口急速地起伏。
    他在等待她即将决堤而出的怒火。
    就在老张也以为郑微要扑上去把陈孝正撕成碎片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好玩吗?告诉你,姑娘我不玩了!”
    夺路而出的时候,她跟正往老张宿舍走的许开阳撞个正著,开阳一见她立刻说到:“怎麽淋成这样?我就是怕你们撞上了那场大雨,开著车在公园里兜了好几圈都找不到你┅┅”
    “走著走著就遇见了,这样你也信,你就是个笨蛋!”郑微将摸不著头脑的开阳往旁边一推,头也不回地跑开。

    上部第十六章

    郑微回到宿舍的时候冷得全身僵硬,阮阮和朱小北已经给她打好了热水,一见到她就将她强行推进了洗澡间。肌肤接触到热水的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第二天,阮阮感冒了,一向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的朱小北也嚷著头疼,郑微以为自己也会大病一场,毕竟她才是生理和心灵都遭受了巨大创伤的那个人,不在床上躺个几天,她都觉得说不过去。然而事实证明她真的是打不死的小强,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什麽问题都没有。她为自己的生龙活虎感到由衷的悲哀和失落。
    在这样复杂的心境中,期末考试流水一般地过去了,结束了最後一门《应用力学》,放假的日子就即将来临。按照建筑工程学院的惯例,每个学年结束,放假的前一晚院里都会有个小型的联欢晚会,以班级为单位,各出一两个节目,旨在让大家热闹放松一下。郑微她们班上了个男生单口相声,还有一个“女声小组唱”,班上仅有的几个女生全员上阵,唱了首《乘著歌声的翅膀》,居然博得了满堂彩。
    本班的节目结束之後,大家各自回到座位,郑微和阮阮坐回了小北和何绿芽身边她们两个是专程来给舍友捧场的。
    “唉,郑微呀,唱得不错。”朱小北见她这几天都怪怪的,干脆说点好听的。
    郑微也不受用,摆摆手,“没什麽技术含量。”神态依旧怏怏的。小北和阮阮交换了个眼神,敢情是说好了要慧剑斩孽缘,心里毕竟不好受。
    几人也不再说什麽,百无聊赖地看著接下来的节目,由于明天就开始正式放璁假了,部分同学已经提前回家,礼堂里并不满座。晚会的最後一个节目是陈孝正他们班的一个舞蹈,主持人刚说完,朱小北就两眼放光,“到他们班了,看看那家伙上不上?”
    “无聊。”郑微不感兴趣地说。末了,节目开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两眼,即使画著浓妆,她一眼扫过去也知道里边没有他。想想也是,以他那种臭清高又爱面子的人,怎麽可能彩衣娱人。
    “那个中间的女生跳得最好,小腰真是柔软呀。”小北边看边评论。
    “你说那个好像是曾毓吧。”阮阮说。
    小北看了郑微一眼,马上见风驶舵,“我说是谁扭得那麽厉害,原来是她,就跟跳秧歌似的。”
    郑微“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小北,你少装了。人家可比你跳得好多了。”说真的,她也觉得曾毓跳得好,曾毓长得不差,学习又好,听说性格大方,父亲又是她们学院的副院长,再加上舞跳得也那麽好,这样的女孩子对他死心塌地,他都不疾不徐,可见真的是个寡情的人,怪不得她玉面小飞龙也栽了个大跟头。
    正想著,最後一个舞蹈也结束了。晚会带有比赛性质,评委统计分数期间,脸画得像贞子一样白的女主持人走了出来,笑著对台下说,“现在,评委正在进行紧张的分数统计,在比赛结果出来之前,有没有那位同学想上台表演个节目┅┅”她的这句话明显是个设问句,因为料想到以严谨拘束出名的建筑工程学院的学生绝不会有人主动上台,所以她只稍稍停顿了一秒,就接著往下说,“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有请院里的曾副院长给我们演唱一首《北国之春》。”语音刚落,《北国之春》的前奏已经响起,风度翩翩的副院长拿著麦克风含笑在舞台边缘等候。
    一切完美无缺,主持人真准备微笑退场,忽然台下一个传来一个声音,“慢!我想表演!”
    主持人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还没回过神来,那个自告奋勇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居然是个圆脸的漂亮小女生。
    “姐姐,你的话不要说那麽快嘛,我举手你都没看见?”郑微边说边往台上走,阮阮死命拉著她,低声哄道,“别冲动,我们想唱就去学校门口的KTV唱啊!”
    “不要。”郑微轻易摆脱了阮阮,一溜烟地小跑到上台,“不是问有谁要表演节目吗,我要唱歌。”
    朱小北一把捂住了脸,“妈呀,不要说我认识她!”
    阮阮看见曾副院长在一侧也笑了,好风度地自动退了下去,《北国之春》也嘎然而止。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主持人,短暂的惊讶之後立刻面色如常,她笑著对郑微说,“真是有勇气的小姑娘,请问你要唱什麽歌?”
    郑微想了想,“我要唱《爱的初体验》!”
    阮阮在台下也笑了起来,她对一脸惨不忍睹的小北说,“让她玩玩吧,她这几天憋坏了。”
    主持人和音响师交流了一会,最後不无遗憾地对郑微说,“很抱歉,我们的歌曲库里没有这首歌的伴奏带。”
    郑微皱眉,“这首歌都没有?那我看看有什麽。”
    她自己走到音响师旁,看了看翻出来的曲目表,果然没有《爱的初体验》,她有些沮丧地指著那首《爱的代价》说,“那就这首吧,既然上来了,反正这首我也会唱。”
    主持人无奈,只得跟音响师点了点头,很快,舒缓悠扬的前奏在整个礼堂响起。郑微乐感不错,声音脆生生的,倒也动听,只不过一个长得芭比娃娃一样的女孩闭著眼楮在台上唱著略带沧桑的《爱的代价》,的确是极富喜感的一个场面,在座的评委和院领导也在笑著交头接耳,议论这有意思的女生是谁。
    阮阮第一个在台下鼓掌,既然阻止不了她,就为她欢呼吧。朱小北和何绿芽也热烈响应。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伴我读过那风吹雨打,
    看时世无常,看沧桑变化。”
    ┅┅
    陈孝正坐在後排,曾毓说希望他来看她的舞蹈,反正也没有什麽事,就跟班上的同学一起来了。郑微一上台,他身边就有小面积的人朝著他起哄,建筑工程学院里不少人都知道郑微对他的追求。他不出声,托著下巴看著台上陶醉在自己歌声里的郑微,这是那天在宿舍她扔下一句话跑掉後,他第一次看见她,他在想,这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她还会做多少让人大跌眼镜的事。
    他的默不作声似乎让周围相熟的同学更加放肆,他们开始有节奏地一起朝台上喊,“郑微陈孝正,郑微陈孝正┅┅”
    她的眼楮不经意地飘了过来,台下很暗,他不确定她是否看见了他,但是仍然本能地把视线移开。
    “阿正,上去表示表示嘛?”有同学推搡著他的肩,他晃开肩上的手,一个人起身走出了礼堂。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著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也曾伤心落泪,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走出了礼堂的陈孝正在忽然安静了下来的空气中深深吸了口气。其实她的声音挺好听的,不过可惜了。
    第二天一早,宿舍的人都走了大半,只剩下郑微、阮阮和何绿芽。何绿芽因为家就在郊县,所以不急著赶回去,郑微和阮阮是同一趟火车,上车时间得等到下午 7点多。阮阮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转而给郑微收拾,郑微反倒无所事事,又插不上手,宿舍的电脑都装箱了,只好跑到许开阳的宿舍,用他的电脑上网玩游戏。
    男生宿舍在集体撤退的时候更加满地狼藉,开阳是本市人,东西都还原封不动地在那里,看见郑微来了,他也高兴地坐在她身边,看著她玩游戏。
    许开阳他们宿舍跟老张在同一层楼,郑微来的时候还在犹豫,会不会遇上那个讨厌鬼,不过想了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回家了。开阳的电脑就放在宿舍最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她一边玩游戏,还是忍不住一边留意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看见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玩著玩著,开阳宿舍有舍友走了进来,跟郑微打了个招呼,就往电视机旁的影碟机里塞碟,郑微一看那张用黑色带子装著的影碟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东西,开阳比她抢先开了口,“唉,女孩子在这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别放啊。”
    那舍友看了看郑微,仿佛也觉得不妥,便认命地叹了口气,把影碟又退了出来,还说了声,“女生就是麻烦。”
    郑微一听就不干了,“说什麽呢,我什麽没看过呀,用得著少见多怪吗,你看你的,没事!”
    开阳迟疑地说,“这样不好吧。”
    “没事,咱哥俩谁跟谁呀,心灵纯洁的人看什麽都是雪白雪白的。”郑微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片子并不精彩,韩国的一部三流情色片,来来去去都是那点破情节,郑微时不时瞄两眼,并不觉得有什麽吸引,只不过她是第一次在男生宿舍看这种带点颜色的影片,感觉很新奇,加上身边小开阳越来越红的脸,更让她觉得怪有意思的。
    今天男生宿舍里也是特别的忙乱,走廊上脚步声零乱,郑微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个声音好像在说,“阿正,我还以为你刚才走出去了,回来得正好,我没带钥匙。”
    郑微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立刻装作专心玩游戏的样子,还一边跟开阳讨论著,眼楮的余光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向大门的方向。那个声音传来不久,她就看见陈孝正从楼梯口的方向朝他自己的宿舍走去,经过开阳宿舍的时候,他浑然不觉地走过,丝毫没有往里边张望的意思。
    “哎呀,又死了。”郑微有些烦躁地挪了一下鼠标,“不玩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怎麽顷刻间落至谷底,明明跟自己说好了,再也不理那个坏蛋了,可是见到他的时候,她心里的小鹿呀,怎麽就跳得那麽快。不过他不看进来是正常的,他又不知道她在里面,要是知道了,不绕得远远地才怪,郑微有些坏心眼地想,哼,即使他不喜欢她,那麽讨厌和害怕她也是好的,至少她在他心里不至于一点作用力都没有,最好自己天天都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她关了游戏,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干什麽,这个时候,她万能的余光又再次看见陈孝正用个盆装著自己的衣服朝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漱间走去。
    这厮果然比较爱干净,传说中男生宿舍惟一每天都洗衣服的人就是他,看来并非虚言。开阳也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他看著她,没有说什麽。
    郑微觉得无趣,但是不知道为什麽,也不急著马上离开,于是楞楞地盯著电视机,心思却早飞到九霄云外了。
    不到五分钟,她居然发现陈孝正双手湿答答地从公共洗漱间那边又走了回来,片刻之後手里拎著一袋洗衣服,再次经过开阳的宿舍。
    郑微心里的警铃声顿时大作,根据她著名的小飞龙定律,一个坏蛋十分钟之内四次以上经过同一个地方,极有可能有猫腻。她索性屏心静气,静观其变。
    果然,没过多久,他又一次低头边卷袖子边经过,郑微在心里默念,“1,2,3┅┅10┅┅”数到十六的时候他又拿了个空盆从门口晃过,虽然依旧目不斜视,而且每次都貌似有正当理由,但这些都瞒不过她雪亮的眼楮,她几乎可以断言,他绝对有问题!
    临阵对敌的时候,所有的绝顶高手都是“任敌千变万化,我自巍然不动”,她硬是耐下性子,倒要看看敌人究竟捣什麽鬼,反正不管他想干什麽,她都不会怕他!
    当他第七次经过的时候,郑微干脆双手环抱在胸前,直视门口,他要是看进来的话,她就要问问他到底想怎麽样。这一次,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在门口停了下来,生硬地说了声,“郑微你出来。”
    郑微恼了,心想,你是谁,居然对我呼来唤去的,凭什麽呀?她坐在原地,挑衅地朝他扬起下巴,“我干嘛要出去,你,你有本事就进来!”
    她没想到陈孝正眉头皱了皱,竟然真的走了进来,就像拎块抹布一样把她拎了起来。郑微双眼圆睁,说话都磕巴了,“你┅┅你想,想干嘛?”
    开阳连忙一手护住了她,对陈孝正说,“你想干什麽呀?”
    “你别管,跟你无关。”
    开阳愣了一下,郑微就半推半就地被陈孝正揪了出去。他毫不温柔地拉扯著将她带到走廊另一侧的死角处,这才放开了她。郑微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自己有些褶皱的衣服,双手紧护胸前,“你干什麽,想劫财还是劫色?”
    他显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带著点困惑和厌恶地上下打量她,“你究竟是不是女的?”
    这是对郑微莫大的侮辱,她把手放了下来,挺胸抬头,“你说谁不是女的?”
    “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在男生宿舍里看那种电影,你有没有脑子。”他鄙夷地说道。
    原来是为这事,郑微泄了口气,负隅顽抗道,“关你什麽事,我爱干嘛就干嘛。”
    他显然也恼了,“你要做这麽丢脸的事也可以,不过别老对别人说你┅┅什麽我,我都替你脸红。”
    郑微憋红了一张雪白的脸,“我┅┅什麽你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不跟你玩了!就算以前我什麽你,现在我已经不什麽了,你给我滚远点!”
    陈孝正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你这种人做什麽都是三分钟热度,所以注定一事无成。”
    “我怎麽能成,你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你让我怎麽成?切!”郑微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掉头就走。
    “我警告你别再去看那种没营养的东西。”他把话说出了口才隐隐觉得不妥,他用什麽立场警告她?
    果然,她回过头来看他,半天才极不淑女的憋出一句,“关-你-屁-事!”
    她看著他不知道是尴尬还是生气地涨红了脸,还不忘狡诘地试探了一句,“想管我,除非你是我的那个什麽!”
    她说这话也有存心气他的意思,没想到陈孝正闻言之後,竟然没有答腔,低头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会吧,难道真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老天也感觉到她的一片苦心?她趁他明显内心矛盾的时候走到他身旁,用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陈孝正,请问你是陈孝正吗?”
    他一巴掌挥开她的手,“别烦。”
    她直起腰,趁火打劫地说道,“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啊,我给你十秒钟,你不否认就是答应从了我了啊,1┅┅2┅┅345678910,时间到!”
    他提醒她,“你报数的节奏不对!”
    “我们人类就是这麽报数的,你这都不懂?地球是很危险滴,快回你们火星去吧。”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才给我滚回火星上去。”

    上部第十七章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郑微哼著歌离开,她走著走著又放慢脚步,回头看陈孝正一眼,他还站在那里,真好。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云端上,软绵绵的,很舒服,也很害怕,不知道会不会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颊,很疼,她在疼痛中笑得甜蜜蜜啊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陈孝正看著她离开,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心境,他想,这是怎麽了,他明明只是不喜欢看她在男生宿舍里看那种电影,很纯粹地想提醒提醒她,没别的意思,可事情的发展好像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期,当她站在他面前,“嘿嘿”傻笑了一阵,然後第一次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欲言又止,最後脸颊红红地说了声“我好高兴,谢谢你”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把那盆冷水浇在她的头上,只能眼睁睁看著她欣喜若狂地离开。
    也对,自从他莫名其妙地惹上了她,又有什麽事情是按照常理发展的?毫无疑问,他和她之间必定有一个不属于地球,问题是,现在他很迷惑,火星来客究竟是她还是他自己。
    一向自诩清醒的陈孝正也想不明白了,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甘堕落,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与他有什麽相干?然而无意间经过的时候看了她的所作所为一眼,为什麽那麽震惊和难以接受,以至于让回宿舍放了书之後打算出去买点东西的他,走著走著又折了回来。他觉得自己不能忍受她做这麽荒唐的事,但是又拉不下脸去干涉她,反反复复地在走廊上走了好几轮,一方面是在思考该不该提醒她的问题,一方面也是希望她在看到他之後能够收敛一点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她声称喜欢著的男孩面前不都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吗?让他意外的是,直到他自己都觉得来来回回走了那麽多回有些狼狈,她仍然没有感觉到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更丝毫不觉得有什麽不妥,不敢置信的他终于没有忍住,亲自走进去把她给揪了出来。
    她说“关你屁事”的时候陈孝正愤怒之余其实也是一时语塞,这句极不文雅的话直指问题的关键他没事管她干嘛?莫非她的无赖战术终于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在郑微宣布喜欢他之前,即使两人关系交恶,她对他而言也只是个有些讨厌的陌生人而已,跟阿猫阿狗没有两样,然而在她宣告了要追他,并不断骚扰他之後,尽管他烦不胜烦,久而久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她有了种奇怪的联系,虽然谈不上喜欢,但再也不能将她以陌生人论之了,因为一个陌生人没有办法这样困扰他。
    他责问自己,陈孝正,你也那麽虚荣和浅薄,你敢说郑微对你死缠烂打的过程中,在厌恶之余,你没有半点的窃喜,你敢说一丁点也没有?不敢是吧。男生们私下都在议论土木系的两个漂亮女孩,你不也偷偷打量过她,并且承认她确实长得挺好看的;你不也困惑过,这样的女孩什麽样的男朋友找不到,为什麽偏偏死不要脸地倒贴上自己;你不也在喜欢她的公子哥儿面前,不动声色地发现了一丝胜利的感觉;你不也在保持距离的同时,一定程度上默许了她无厘头的纠缠。你随口地说她烦,说她无聊,叫她走远一点,可你何曾这样无所顾忌地跟别人这样说过话,就连对待曾毓,你也是客客气气,亲者疏,疏者亲,什麽时候开始你让她比大多数人靠你更近?
    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时,自己也有些无地自容,更让他恼火的是她接下来的态度,她居然再一次可恶到极点地说她不玩了。在他看来。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是多麽严肃的一件事,本来就不应该轻易挂在嘴边,既然说出了口,又怎麽能像水龙头一样说关就关,他最讨厌做事没定性的人,砸颗石头到湖里,拍拍屁股就走,还责怪水为什麽溅到她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总而言之,综上所述,他目前暂时明白了的一件事就是他没自己想像中那麽讨厌她,可这也不代表他喜欢她呀,怎麽她就这麽理所当然心满意足地走了?
    郑微才不管这些,她一把推开自己宿舍的大门,就对著刚整理好东西的阮阮喊了一声,“阮阮,我成功了!”
    阮阮莫名其妙,“你成功什麽了?”
    “我追到陈孝正了。”
    阮阮伸出一只手,“这是多少根手指?”
    郑微好脾气地拿下她的手,“少来,我清醒著呢。”
    阮阮听她把话说完,心想,不是吧,不就是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就把G大最难搞的陈孝正给收了?也是,郑微身上总有那麽多不符合常理又确实存在的事情,被吓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去赶火车之前,郑微想著又给陈孝正打了个电话。
    “什麽事?”他说。
    “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看是不是做梦,很显然,不是。我就放心了。”
    “┅┅”
    “我要回家了,你会送我吗?”
    “不会。”
    “为什麽呀?别人不都送嘛!”
    “你不认识路?”
    “算了,就知道你会这麽说。对了,我妈家的电话是XXXXXXX,我爸家的是XXXXXXX,你给我打电话吧,要不把你家的号码也给我,我给你打?”
    “不用打电话了吧?”
    “也行,你不给我打我就去你家找你玩好不好?”
    “我家的号码是XXXXXXX,别老打,我一般晚上在家。”
    “哦,我要去坐车了,唉,我们刚什麽,就要分开两个月了,开学我们再继续什麽。你要想我哦。”
    “┅┅”
    “要想我哦!”
    “┅┅”
    “你想不想我!!”
    “别吵,头都疼了。”
    “那你说想不想?”
    “好吧好吧,你快去坐车吧,还有什麽事吗?”
    “没事了,你先挂吧,我激动的心呀,还噗通噗通的,让我回味一下,平静一下再挂吧。”
    “┅┅”
    他把电话挂了之後,郑微还一直把听筒贴在耳边,就连断线的“嘟嘟”声都比以前动听,她看了看强忍著笑的阮阮,这才放下电话,抢白了一句,“笑什麽笑,你就想著回去後跟你们家赵世永鹊桥相会了,也不用那麽开心吧。”
    “我们就算回去了,有<-*和谐*-><-*和谐*->在那坐镇著,也不能老见面,我是为你高兴呢。”
    郑微的老家和阮阮家同在东部,是相邻的两个省份,郑微先下的车。挥别了好友,站台上妈妈已经在等候了,爸爸也提前给她打了电话,说单位有事,不能来接她,其实她都明白。
    璁假两个月的时间,她妈妈家住一段时间,爸爸家住一段时间,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在哪都是吃吃睡睡,她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发胖了。当然,大多数的时候她还是喜欢跟妈妈在一起,母女才是最贴心的,妈妈离婚後从原来的家里搬了出去,在单位附近租了套房子,郑微跟妈妈说了自己和陈孝正的事,妈妈问,“真的不再想著林静了吗?”
    郑微的笑脸黯了下来,“想也没用,他是打定了主意不理我了,就连我送给他的童话书他都扔了出来,可见有多决绝。”
    “林静是个不错的孩子,本来你们两个知根知底的,你又从小喜欢他,微微,说实话,你怪不怪妈妈?”
    郑微摇头,妈妈已经够难受了,她用不久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来安慰妈妈,“是我的就是我的,走了的,只能说明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
    妈妈搬出来之後,林伯伯直到现在也没有离成婚,就跟孙阿姨这麽僵著,因为和妈<-*和谐*-><-*和谐*->关系,他的事业也受了影响,上级以身体的原因要求他提前退居二线,妈妈也从原本的好岗位调到了仓库管理员的位置,纵使如此,身边的蜚短流长依旧不断,妈妈每天就这麽照常上下班,努力活的开心一点,她说她相信林伯伯。
    郑微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天生为爱而生,所以在爱情面前,她们永远比男人勇敢。
    假期里她还真给陈孝正打过电话,是一个中年女人接的,她料想应该是他的妈妈,所以她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反把对方吓了一跳,当时陈孝正不在家,第二天,他才给她打了过来,电话里照常是她说他听,末了,他提出,以後还是他给她打吧,郑微没有异议,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怎麽都好。
    好不容易过完了璁假,她急匆匆地回校,就像小鸟一样飞回他的身边。把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连蹦带跳地跑去找他,他还是那个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是至少对她的出现没有表示出抗拒,两人还一起去饭堂吃了晚饭,郑微看著他,吃著吃著就停下来微笑,她可以预感,她生活中新的篇章就要拉开序幕了,他也会一样。
    陈孝正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不过不要紧,她陪著他吃饭,陪著他自习,有时还会陪著他去上公共选修课,她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努力著,并且从中感受到快乐。
    陈孝正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即使是她热情如火的小飞龙,难免也偶尔有被冻僵的时候,好在她有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久而久之,摸清了他的脾气,也就习惯了。他话不多,有时沉默并不代表他讨厌她,只不过是个性使然,他喜欢一切冰冷而有秩序的东西,也许她的存在已经是惟一的例外。话又说回来。别看他平时拽得天上地下,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其实在她面前也常有被惹毛了时候,郑微最喜欢看他抓狂的样子,所有的少年老成和冷淡自持都碎成一片一片的。
    她一点都不怕他发脾气,他拿她的无聊和无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不过,有得必有失,跟他在一起吃饭,就得意味著放弃诱人的小饭堂┅┅他吃得简单,她也可以,只要在他身边,喝水都是甜的;当然,也得放弃从前游手好闲的日子,至少在他视线范围内不行,他自己克勤克勉,自然也要求她如此,尤其厌恶迟到、逃课、作弊这样“万恶”的行为,郑微偶尔偷个懒,都得避著她,晚上想要跟他一起,就得告别以前在宿舍玩游戏或者到图书馆看闲书的生涯,硬著头皮跟他去自习。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脱胎换骨,但是在陈孝正眼里完全不是这样,以自习为例,她非要跟著他一起,美其名曰是陪他,实际上她让他片刻都安静不下来。拿著本小说他身边读的津津有味也就罢了,他尤其不能忍受她在一旁吃东西,偌大的自习教室鸦雀无声,只有她吃薯片的“喀嚓喀嚓”声,清脆而刺耳,每次别人看过来,他都脸红。
    他总是说,“郑微,你是老鼠吗?就不能消停会?”她就一脸无辜地左右而言它,或者催促著他给她去买水。
    更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对她各种令人发指的行径越来越麻木,有时没有她在一旁胡搅蛮缠,他甚至觉得有一点小小的不适应。终于有一次,他一个人出现在饭堂里,偶遇的同班同学随口问他,“阿正,你们家那位呢?”他无比自然地脱口而出,“跟舍友去逛街了。”
    没错,她是跟她的好朋友阮莞逛街去了,可关键是他什麽时候也开始稀里糊涂地默认了她是他的另一半?

    上部第十八章

    郑微和阮阮逛街归来已是华灯初上,女孩子周末逛街通常都有早出晚归的劲头,她们也不例外,一天下来,两人收获颇丰,老鼠街里的时尚走廊,衣服、小饰品都是新潮又便宜,最吸引她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回来之後,把战利品摆得一床都是,不管是谁的,大家轮番往身上试,相互点评,看谁穿的最好看,于是整个宿舍都热闹起来。即使後来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拥有了更多的锦衣华服,但说到购物置装的乐趣,竟然再也没法比这时更多,虽然这时的新衣大多廉价,然而青春何需品位?
    朱小北抽出郑微新买的一套小樱桃图案的内衣,哈哈大笑,“微微呀,这种内衣也只有你能穿。”
    郑微一把抢回来,大大咧咧地在胸前比划,“好看吧?”
    黎维娟站在镜子前,身上还穿著阮阮的一条新裙子,她说,“可爱是挺可爱的,但是不够性感哦,你们家阿正看见这麽幼稚的图案,哪里可能流鼻血。”
    “说什麽呐?”郑微白了她一眼。
    朱小北起哄,“是呀,说什麽呢,我们小微微是纯洁的,雪白的。”
    “骗谁呀,都在一起好几个月来,还装什麽纯洁,微微,实话跟姐姐说,你们进展到几垒啦?”
    郑微目瞪口呆,“几垒?”
    “别告诉我不不知道,A片都不知道看烂了多少个光驱,少装啊,抱抱亲亲是肯定有的啦,就问你有没有做更坏的事?”

  5.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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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微愣了愣,脸忽然红了,然而她的脸红不是来源于害羞,而是惭愧,黎维娟不说她还没认真想这个问题,她跟陈孝正稀里糊涂地也算在一起好一段时间了,每天一起同进同出,但是,她这才察觉他们之间居然连手都没有牵过,她甚至也没觉得有什麽不妥!是有那麽点不对。
    “说呀,遮遮掩掩不是你的风格吧。”
    “我一垒都没有。”郑微汗颜地低头。
    “不可能的事情,陈孝正难道是柳下惠?绿芽,你是过来人,你说可能吗?”
    “啊,我呀?”何绿芽呐呐地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我哪知道呀┅┅不过,应该不会吧。”
    “你看,人家绿芽都这麽说了,何况是你郑微?”黎维娟一脸得胜的表情。
    “我┅┅”郑微急了,又不知道说什麽。
    阮阮轻咳一声,“哎呀,这种事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有没有都不用说出来。”
    郑微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可是到了晚上洗漱的时候,郑微看见阮阮在身边,忽然环顾四周,确定只有她们两人才偷偷地凑了过来,“那个,阮阮呀,我问你哦,你┅┅你跟赵世永有没有什麽什麽?”
    阮阮抿著嘴笑,“什麽是‘什麽什麽’?”
    “啧,就是黎维娟今天说那个呀,你们有没有亲亲抱抱呀?”
    阮阮轻轻点头。
    “啊?”郑微大叫一声,难道所有的人都有,只有她没有,只有她不正常?“你们是什麽时候,什麽阶段开始的呀?”
    阮阮把手指放在唇边,“嘘┅┅我想想,牵手好像是刚在一起就有了,至于亲亲抱抱呀,我忘了,总之是很自然的事情,水到渠成就发生了。”
    “那我的水为什麽还不到渠呀,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呢,会不会很不正常?”郑微愁眉苦脸地说。
    阮阮也小小惊讶了一下,“这样呀,我以为你们至少牵过小手了呢,是有点奇怪啦,不过你也别把这事看得很严重,说不定人家陈孝正比较慢热,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吧。”
    “什麽呀,我就担心他不是慢热,而是根本就不热。”郑微沮丧地爬上床,翻来覆去地睡不著。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今天黎维娟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呀,按理来说他们都在一起了,不应该什麽都没发生呀,可是现在她和陈孝正虽然黏的紧,但也只是比普通朋友相处的时间更多而已,从来没有什麽亲密的举止除了他老敲她的头,她也感觉不到他这方面的心思露出一点点端倪。阮阮和赵世永有,连何绿芽都有,为什麽她没有?她并不觉得牵手有什麽好玩,更不觉得两个人嘴贴嘴有什麽乐趣,但是,如果对方是他,应该会感觉很好吧。
    照说这种事情应该男生比较主动吧,可他纹丝不动,会不是是她特别的没有魅力?不会吧!连她玉面小飞龙都打动不了他┅┅虽然她是瘦了一点,胸小了一点,女人味缺了一点,但这都不足以成为他做柳下惠的理由呀。
    入睡前,她断言,这种现象是极不正常的!
    次日,天助小飞龙也!一早起来,霪雨霏霏。郑微上午第三、四节才有课,陈孝正也一样,她撑了把小花伞在他宿舍下等候,看见他下楼,连忙招手。陈孝正撑伞走过来,郑微连忙示意他把伞收了,他觉得奇怪,“好端端地干嘛两个人挤到一块。”不过见她噘起嘴坚持的模样,他怕麻烦,也不跟她争,便收了自己的伞走到她身边。
    他说,“伞让我拿吧。”
    她看了看他已经抓著一把折伞的手,“不用不用。”
    他“啧”了一声,“你矮,举著伞老碰住我的头。”郑微只得怏怏地把伞交给他,前提是要求帮他拿著他的伞。陈孝正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以前怎麽没见她这麽主动干活。
    两个人同撑一把伞真拥挤,为了避免被雨淋湿,他们不得不贴得很近,她的手就在他身边,一路朝教室走去,她心里不断默念著,拉我的手,快拉我的手┅┅可他靠近她的那个手臂稳稳地撑著伞,专注地走路,完全没有别的小心思。郑微无奈,从他身後滴溜溜地绕到他的另一边,身上顿时被雨润湿了一些,他连忙换手, “有病呀,你跑到这边干嘛,存心想感冒?”
    “别换手别换手。”她著急地说,见他不理会,就硬把伞柄塞回他的左手。陈孝正觉得在雨中争夺一把伞真是莫名其妙,但还是应她要求换回左手,尽量地不让两人暴露在雨中。
    好了,现在他的右手终于垂在她的左手边上,可是院里的教学楼也在望了,郑微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缓缓将手指靠近他的,眼看就要触到,他的手忽然扬起,拂去了一颗课本上的水珠,郑微大为恼火,索性直接在课本傍边抓上他的手。
    陈孝正吃了一惊,“又干什麽?”她不说话,就是固执地抓住他的手,怎麽都不松开。身边的路上有各色的雨伞漂过,陈孝正轻微地挣了挣,没有挣脱,他沉默,最後迟疑地用比她更大的力度回握住她。两人就这麽一路双手紧握地走到教学楼下才不得不分开,他低头收伞的时候,郑微吃吃地笑,他于是扭头不看她,嘀咕了一声,“笨蛋。”她偏又转到他跟前去仔细看他的表情,原来他的嘴角也是扬起的。郑微心中大乐,“陈孝正,你才是笨蛋。”
    走进教室的时候,阮阮见她拿著两把伞,身上湿了一小片,惊讶地问,“你两把伞都是拿来玩的?”郑微自顾看自己的纤纤玉手,陈孝正,看你怎麽逃出我的魔掌?
    老师说得对,陈孝正是个好学生,什麽问题他一旦掌握了之後,就触类旁通,再也不会荒废。从郑微的手抓住他的那一天起,他也开始习惯了当她在身边时,就紧紧牵著她的手。女孩子的手跟男孩子真的不一样,郑微的手那麽纤细,可依然柔软,除了右手中指和食指上有常年握笔的痕迹外,一点茧子也没有,皮肤雪白毫无瑕疵,指甲圆润,形状美好。
    陈孝正喜欢郑微的手,这是一双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霜和劳作的手,看书或者闲下来的时候,他习惯把她的手单手握在掌心细细把玩,她总是嗔著埋怨他是奇怪的恋手癖,那是因为她从不知道,他每次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都在一次次问自己,陈孝正,你可以让这双手永远如今日娇嫩吗?
    然而在得到答案之前,他已迷失在她给的甜蜜中,她的发丝那麽柔软,细细的,有淡淡洗发水的馨香,她的皮肤洁白,对著阳光的角度,可以看到细细的绒毛 ┅┅两人一起去看外语协会在语音教室播放的英文原声电影时,剧情刚过半,她已靠著椅背沉沉睡去,当她的头无意中倒向他的肩膀,他带著点慌张,小心翼翼地拥他入怀,生怕将她惊醒,而甜甜的味道立刻窜入他的鼻息之中。曾经他以为这是青春少女特有的气息,很久很久後他才明白,这是属于郑微的甜,整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味道。
    郑微二十岁生日到来前的一个月,她便以平均每天一次的频率不断提醒著他,“阿正,你会送什麽给我?”
    他总是淡淡地说,“送什麽呀,好像没想好。”
    生日正式到来那天,爸爸妈妈都给她汇来了一笔活动经费,加上朱小北之流叫嚣著二十岁那麽有意义的日子,一定得大肆庆祝,于是郑微在这天晚上邀请了大多数关系密切的朋友,在学校附近的茶餐厅定了个大大的厢,请大家一起吃晚饭。
    她人缘一向很好,那天来的人一张大圆桌都坐不下,索性让店主把圆桌撤下,换上许多张小方桌拼凑在一起,倒也热闹非凡。啤酒是早准备了两件,大家纷纷举杯向她庆生,欢声笑语中,郑微的脸通红通红的,还不忘兴致高昂地招呼大家,“同志们,吃好喝好啊。”在座的基本上都是熟人,除了舍友和班上几个相熟的同学,就是老张宿舍和围棋社那一队人,无需她招呼也自然热火朝天,场面一度混乱。酒足饭饱後,即将切蛋糕时,阮阮才附在郑微耳边轻声说,“你们家陈孝正呢?怎麽还没来?”
    郑微努力挥掉失望,“他说要帮系里的老师坐点事,那边结束了就会立刻过来。”说完她又提高音量,“大家别等了,赶快给蛋糕插蜡烛,我都等不及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蜡烛点燃,唱生日歌的时候陈孝正才匆匆赶到,推门而入的刹那,他看见一屋子的人,有片刻的吃惊,郑微赶紧亲热地招呼他,一边埋怨著,“怎麽那麽晚呀,等你好久了。”陈孝正笑笑不语。
    吹灭蜡烛许过愿之後,大家一边打听她的愿望,一边纷纷进贡礼物,许开阳最後一个呈上他的心意,是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郑微拿来手里,“哇,什麽呀,有点沉。”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开阳挤出个笑容。
    周围的人都起哄著让她当场拆开,“那我真的拆了哦。”郑微也是个好奇的孩子,她三下五除二地撕开包装纸,居然是诺基亚新出的一款手机。
    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手机是多奢侈的礼物呀,郑微也愣了愣,“太贵重了吧?”
    开阳用手玩著她撕下来的包装纸,“礼物都是心意,无论贵重与否,意义都是一样的呀。”
    “这个┅┅”郑微偷偷看了陈孝正一眼,他脸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麽痕迹。
    “要是觉得太贵重了,你也送我一样东西吧。”开阳半开玩笑地说。
    “可我不知道该送你什麽呀?”郑微憨憨地回答。
    “嗯┅┅”开阳像是想了很久,然後措手不及地低头在她脸蛋上飞快地啄了以下,“要不就送我这个吧。”
    他出人意料的大胆行径让周围顿时没了声音,大家一会看著面无表情的陈孝正,一会看著捂著脸呆呆的郑微,再看看像个孩子一样低著头的许开阳,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许公子的西方礼仪学得十足啊,这个朋友间的吻面让我们这些没见过市面的都吓了一跳。”阮阮忽然笑了起来。
    “是呀是呀,郑微,我也可以来一下吧。”朱小北赶忙接上话。
    老张也一付流口水的模样,“阿正,我也排队,你没有意见吧?”
    陈孝正依旧笑而不答,郑微反应过来之後,笑骂道,“通通排队交钱。”
    大家一阵笑闹中,刚才的尴尬痕迹总算散去了不少,老张继续问道,“微微,我们还有第二场吗?”
    郑微还来不及答话,许开阳慢条斯理地说,“要不待会我们去对面的KTV唱歌吧,微微生日,我埋单┅┅微微,你有意见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呃┅┅这样呀。”郑微看了看大多数人兴致盎然的样子,“那好吧。”
    一行人结账完毕,浩浩荡荡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孝正对郑微说,“不好意思,我答应周教授做的事还有点收尾工作,要不你们去玩,我先回去。玩得开心点。”
    他说完随意朝其他人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阿正!”郑微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急冲冲地跑了回来,把那个手机连带盒子一块轻轻塞回开阳手中,“开阳,谢谢你,心意我收下了,东西太贵重我不能要,就当┅┅那个朋友间的吻面礼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吧。”
    郑微一路追随著陈孝正走回学校。“阿正,你怎麽了?”
    “没怎麽,不是跟你说了有点事情要赶回去吗,你跟过来干嘛,今天你是主角,他们都在等你。”陈孝正边走边说。
    “通常男主走了,女主都要追上去的呀。”郑微笑著说,发现他没有笑意,这才问道,“你生气了是不是?”
    陈孝正不以为然,“没事找事呀,无缘无故生什麽气?”
    郑微转到他面前,“是你自己说的啊,不许生气。我的礼物呢?”
    他不看她,过了一会才说,“最近忙晕了,所以一时间忘记了这回事,不好意思啊。”
    郑微定定地看著他,他的眼神无处可藏,“别挡路,我真有事。”
    “你骗我!”她笃定地说。
    “爱信不信。”他也失去了耐心,“说了别挡著路听见没有。”
    郑微不再客气,柳眉倒竖,“拿出来吧,快拿出来。”
    “不知道你说什麽。”他伸手不重不轻地把她推在一边。
    既然跟他说也没用,郑微干脆用行动代替语言,她直接把手伸进陈孝正的裤子口袋里摸索。
    “乱摸什麽呀!”陈孝正尴尬地阻止她胡乱摸索的手。
    “你藏著掖著干嘛,乖乖拿出来不就行了?“郑微双手并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陈孝正发火之前,成功收缴出了她的战利品。
    她把那小东西拿在手里,好奇地细细端详,居然是一个木头雕作的小龙,不同于传统意义上英武狰狞的龙的形象,这条小龙虽然也张牙舞爪,但是却憨态可掬,挺招人喜欢的,而且做工精细,每一片龙麟都细细雕琢,绝对是个费工夫的活计。
    “哈哈。”郑微拎著这条小龙转了个圈,“真有意思,看你还骗我说没有礼物。”
    陈孝正有些狼狈地说,“别自我感觉太良好,谁说是送给你的,我自己做来玩的。”
    郑微狐狸一样半眯著眼楮说,“你要是不送给我,就是想天天把它带在身边,睹物思人。不过它哪有我漂亮可爱呀,你看它不如天天看我。”
    陈孝正横了她一眼,“得了得了,想要就拿去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小心翼翼地把小龙握在手里,拖著他的手,“阿正,我很喜欢。”
    “嗯。”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强调道。
    “行了,可以放我走了吗?”他无奈地说。
    郑微晃了晃头,“你去吧,我喝了几杯啤酒,有一点头晕,也不想去唱歌了,我就在学校里走走,清醒清醒。”
    他却没有走,“现在都多少点了,你一个女孩子瞎晃悠什麽呀。”
    “要不你陪我走走?”郑微永远知道在适当的时候打蛇随棍上。
    陈孝正犹豫了一会,最後终于说,“好吧,我只陪你一会,吹吹风酒气散了就回去。”
    郑微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挽著他的胳膊就这麽在学校里没有目的地走,走著走著就来到了学校的露天篮球场。两人在篮球架下停了下来,偌大的球场只有远处的角落里有一盏路灯,其余的地方黑黝黝的,好在天上的月亮很圆,月光淡淡地洒了下来,照在冰冷的篮球架上,照在年轻的男女身上。
    郑微眼楮瞄了瞄四周,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阿正,你看,那边都一对在打啵!”她的声音如此清亮,也不怕惊起了暗处的鸳鸯,以至于陈孝正不得不赶紧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喊什麽,你管人家干嘛?”
    她用力扳著他的手,含糊地说,“那边,那边也有一对,我就奇怪嘛。”
    他低声说,“有什麽好奇怪的,除了那些一对一对的,谁没事晚上来这里。”
    她忽然就不说话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莫名地烦躁不安起来,他的手还半掩在她唇边,她眨了眨眼,忽然闭上了眼楮。
    陈孝正屏心静气看著她纯洁如斯的面颊,第一次如此地不知所措。她长而翘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微微地颤抖了两下,然後眼楮渐渐张开,有些迷蒙地回望他清醒无比的双眼,带著点懊恼和沮丧,喃喃地说,“刚才我以为你也要跟他们一样。”
    他的喉咙忽然一阵地发紧,还停留在她唇边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他一直有个念头,想用手用力地掐一掐这粉嘟嘟的面颊,看看到底是什麽做的,竟然可以这样晶莹易碎的模样,然而当他的手真的置于其上,忽然变得羽毛般轻盈,他真怕一施力,这水一般的皮肤便破了。
    她有点难堪,头便自然地垂了下去,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刚才真的没那个打算┅┅不过现在有了。”
    他吻下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心里有一个相同的惊叹,一生之中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嘴唇是这样的烫而柔软。二十岁第一天的郑微左手还紧紧地握著她的木头小龙,右手却抵在爱著的男孩胸前。她觉得自己太需要再抓住些什麽,她得抓牢什麽,要不太多太多的喜悦就这麽找不到投靠的地方。可惜她只有一双手。
    他反复地吸吮著她的唇瓣,然後短暂地抽离,“郑微,你能不能不要咬紧牙关?”
    “哦。”她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很久之後,他把她揽在胸前,两人长长地呼吸著新鲜的空气时,她低不可闻地抱怨,“你真坏,你怎麽知道要把舌头┅┅你说,谁教你的。”
    他的胸口因笑声而轻轻震动,“笨蛋,那是男人的本能。”
    “为什麽我没有这样的本能?”
    “那你就只有笨鸟先飞,多多练习。”
    郑微的辩驳消失于无形,她最後记得的只有他的一句话,“你为什麽一定要睁著眼楮。”
    她说,“我想要记住今晚的月亮。”
    真的,那个晚上月亮太亮了,蜡染一般的天幕一颗星星都没有,月光将周遭的云层熏染成昏黄。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亮的月光。

    上部第十九章

    郑微有些愧疚,她想,她一定是把阿正的正事给耽误了,因为他把她送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就连宿舍楼下的大铁门都已经锁住了。郑微不得不隔著门叫醒了刚刚睡下的舍管阿姨。阿姨披著衣服皱眉来开门,看见是她,便说了声,“咦,你不是402小郑微吗?”
    郑微嘻嘻一笑,“谢谢阿姨。”人已经一溜烟地跑上了楼。走到二楼转角的时候,她看到他还站在原地,隔著那麽远,也不好说什麽,唯有看著他傻傻地笑,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去吧,自己也掉头离开。
    宿舍里已经熄了大灯,除了她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经各就各位,看见她兴冲冲地回来,阮阮才说,“吓了我一跳,刚才还在担心你失踪了。”
    朱小北则气呼呼地说,“老实交代,去哪鬼混了?你一个正主儿溜了,把我们一群人扔在那里是怎麽回事?”
    “就是。”黎维娟拖长了声音,“你走的时候,许公子难过的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她们七嘴八舌说的话郑微一概充耳不闻,她静静站在宿舍的穿衣镜前,借著何绿芽床上台灯的微光,端详著镜中的自己,一遍又一遍。熟悉的眉眼,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是滟潋盈动的眼楮,还是娇艳欲滴的嘴唇┅┅她伸出手,将无名指轻轻点在镜中人的唇上,她想,她是真的醉了。
    那天晚上,她是跟阮阮挤在一起睡的,两人窃窃私语至半夜,谁也不觉得困。
    後来她跟陈孝正还有过很多次这样天幕下私秘的甜蜜,在最初的篮球架下、校园的小树林里,茅以升塑像园中都曾留下他们热恋时的身影。陈孝正不喜欢像何绿芽她们和大多数的校园情侣那样,闲时逛公园,或在学校附近的小夜市打发一晚上的时间,即使身边多了一个郑微,他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依旧规律而严谨,他说他厌恶一切虚度光阴的生活方式。
    郑微虽然跟得紧,而陈孝正面对她的大多数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只是在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夜色角落里,他唇上的温度总烫得郑微禁不住地怀疑,这个紧紧将她拥在怀里的人,真的就是那个疏离骄傲的少年?然而可以让她忘记了自己的人,除了他,又还能有谁?
    郑微喜欢看他脱了眼镜时的样子,他近视的程度并不深,镜片之下是一双深邃漂亮的眼楮,即使在激动的时候,他总能让脸色淡淡的,可眼楮不会说谎,那跳动著的躁动和迷乱的火苗必定会出卖他,那些燃烧的瞬间她曾经见过,只有她见过,是的,只有她。
    他第一次将颤抖的手探进她上衣下摆的时候,强悍的玉面小飞龙脸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苹果,可心里不忘懊恼著,为什麽今天没有穿上她最漂亮的小蕾丝内衣。当他带著层薄茧的手覆在她如花瓣般初绽的胸脯上,她胸口的小白鸽在激动中就要振翅欲飞。童真初识欲望滋味,多麽的令人迷醉,然而他每次明明都激动得不可自持,可在关键的那一刻,却总是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其实郑微也害怕著,然而她更不解。有一次她在他怀里沮丧地呢喃,“是因为我太小了吗,所以你不喜欢?”他愣了愣,想了好一会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于是毫无风度地笑了,“好像是小了点,不过我也没见过大的,所以觉得还好┅┅只是,笨蛋,我不可以那样,现在还不可以。”他在说後面那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是哀伤的,只是当时的郑微还不能够理解,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这般一闪而过的哀伤又是为何?
    郑微却是个快乐的人,所以她总是更愿意记取那些幸福而甜蜜的片断,记住他笑的时候的样子,忘掉哀伤。那时的快乐又太多太浓,就连依依不舍至晚归的两人面对宿舍门前紧闭的的铁门,不敢一次又一次叫醒舍管阿姨,不得不铤而走险翻墙而入的片断都是美好的。G大女生宿舍的围墙本来就只防君子不防小人,郑微从小野惯了,翻墙上树本是她的长项,只需陈孝正轻轻一托,便可灵活地攀至墙头。他总是不断地叮嘱她小心点小心点,她偏喜欢半坐在墙头还朝他笑著作鬼脸,然後才挥挥手跳落到围墙内。那段时间,她的身手简直成为G大校园情侣中晚归一族的偶像,有时自己成功翻越之余,还不忘顺道拉同道中人的姐妹一把。那个拿著星形气球在老在楼下等候的男生,他的女朋友是郑微楼下的一个胖妞,在他们再三央求之下,心软的小飞龙不顾陈孝正的反对,有过一次带著胖妞爬墙的经历,据她事後对陈孝正抱怨,手臂至少酸麻了一个星期,陈孝正一边帮她活动筋骨,一边不留情地说她自讨苦吃。
    当然也不是没有眼泪。生日的那个晚上过後不久,开阳再次约郑微一起吃饭,郑微想起那晚自己的贸然离去,对开阳也始终心存歉意。两人对座,郑微努力地寻找愉快的话题,一直没有成功,最後才发现,他们的默契的欢快也许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开阳说,“微微,我希望你不要生气,那天晚上┅┅那是我的最後一搏。”
    郑微不住摇头,“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开阳苦笑,“别把我想得太伟大,你找到了你爱的人,我没有办法在一旁看著你们笑。”
    “你这麽说是什麽意思,我们以後都不再是朋友了吗?”郑微这麽一说,眼楮就潮湿了,他们曾是那样好的朋友,连吃饭都可以共用一个碗。
    “当然还是朋友,但是大概我们以後不会再这样单独面对面地吃饭聊天了,就当我心胸狭窄,至少现在看到你们,我心里不好受。”
    郑微一听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以前为什麽从来没有想过,得到一样东西,就意味著另一样东西必定要失去?她还记得开阳手把手交她下棋的样子,然而这个人,也许再也不会是她的好朋友了。
    开阳见她哭泣也有些难受,只得苦笑,“明明我才是比较惨的那一个,是我刚没了喜欢的女孩,为什麽好像你哭得比我还惨?”
    郑微一边吸鼻子一边呜咽,“开阳,你就闭关一段时间,等你想通了,我们再一起下棋好不好。”
    他怕她再哭,只得点头,“会有这一天的。”
    事实上,他们再也没有了继续面对面对弈的一天,很多人,一旦错过了,就是陌路。
    郑微很久之後都不能明白,是不是因为她比较贪心,所以在意识到要失去开阳的这一刻,她那麽地疼痛,每一滴眼泪都是从心里流出来的,为什麽得到爱情的同时必须舍弃友情也许,在开阳眼里,他对她从来就不是友情。也就是从这一次起,郑微开始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她必须割舍的,她大声地哭泣,痛快地流泪,然而不允许自己後悔,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了陈孝正,就选择了他给的苦和甜。在一起的日子里,她总是在等他,等他放学,等他上课,等他自习,等他约会,她永远比他早到,然後数著树上的叶子,数著自己的手指等著那个爱迟到的人。他有时会来晚几分钟,有时是半个小时,最恶劣的一次,说好了周末8点半去逛图书市场,他10点半才出现,他明明是个守约的人,对老师、对同学、对朋友,他从不迟到半秒钟,唯独在她面前,他丧失了时间观念。也许他太笃定,她一定会在那里等他,所以他放心地忙自己的事情,不疾不徐赶赴她的约会,他总是忙完了自己的事才会想到她,因为她总在那里。
    当然也为这件事闹过别扭,她明明是最没有耐心的一个人,等的时间长了,难免大发脾气,也争吵过无数回。他吵不过她,所以她发飙的时候他总是漠然,她占了上风,可哭泣的那个却总是自己。争吵过後就是冷战,大多数的时候,她转过身就开始後悔其实等待也并不是那麽难熬的一件事,她说。于是,只需他一个电话,她又忘了所有的不快,笑著投入他的怀抱,好了伤疤能够彻底地忘了疼,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有时他也会说,对不起,下次我会早一点。可以下次她依旧在等。
    有一次她在他楼下等得实在不耐,便忍无可忍得冲上了他宿舍,竟然看见他万事俱备的模样,却环抱著书,坐在床沿发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发呆的陈孝正,像个茫然失措的孩子,他本是那样坚定而清晰地朝著一个方向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一个人,几曾何时也有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她不要想不要想,他每次虽然都迟到,但从不失约,只要她最终能等到他,过程如何都无所谓了。
    陈孝正有一次对她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等。”
    郑微笑嘻嘻地,“我也想过迟到几次,让你尝尝等我的滋味,可我害怕如果是我迟到的话,你不会在那里等我。所以我还是早到一会吧,你不也整天说我游手好闲的。”
    她说完,陈孝正低头专注地看她的《土木工程概论》作业,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久之後,他说,“郑微,你写作业真马虎,这个钢筋的配比率错得真离谱。”
    她心不在焉地一眼扫过去,“是吗,可能是我算错了。”
    他大为不满,“你知不知道小小的差错有可能让一栋大楼倒塌,你这样马虎草率,能做一个土木工程师吗?”
    “我不是让你帮我检查检查嘛?用得著那麽大动肝火?”她嘟囔。
    陈孝正看了她很久,最後叹了口气,“大概是我太小题大做了,不过郑微,我跟你不一样,我的人生是一栋只能建造一次的楼房,我必须让它精确无比,不能有一厘米差池所以,我太紧张,害怕行差步错。”
    她坐在他的膝盖上,撒娇地勾住他的脖子,“我不就是你一厘米的那个差错?阿正,老师不也说,任何一栋建筑都允许存在合理范围内的误差,我这一厘米不足以让你的大楼崩塌。”
    他放下作业本,紧紧回抱住她。他害怕他爱上了这一厘米的误差,把整栋大楼都抛在了脑後。






    上部 第二十章 我的小飞龙

    大三的新学年刚开学,郑微她们就要从原来的宿舍搬往学校新建的女生宿舍大楼,她的行李一直是最多的,陈孝正也自然被她拉来充当苦力。那一天学校特许男生在舍管阿姨的眼皮底下进入女生宿舍,陈孝正第一次见到402的庐山真面目,他一到,阮阮就松了口气地说,“你来了就好了,这个烂摊子就交给你了。”

    “郑微,不要告诉我宿舍最乱的那张床就是你的。”陈孝正指著其中一张床问,果然,他在她的一阵干笑中得到了料想中的答案,不由叹气,“细节反映了一个人的生活态度,你就不能有秩序一点。”

    “乱中有序,乱中有序。”郑微敷衍道。

    他认命地给她收拾东西,郑微鞍前马後地跑腿,倒也殷勤。整理到她床前的小百宝箱时,一本不算新的《安徒生童话》掉了出来,陈孝正把它捡起来拿在手中,“你果然还处在看这种读物的阶段,居然还放在床头。”

    郑微忙说,“给我,给我,我来拿。”

    他却不著急给她,翻了翻,随口说道,“我小时候倒是没有看过这种童话书了,借给我看看可以吗?”

    他这句话本身就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礼貌问句,一本书而已,借给他又有什麽不可以,只是郑微忽然沉默了。他当然不知道,这本书对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本《安徒生童话》,那代表了林静与小飞龙所有的记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林静走了,至今杳无音讯,他曾是她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人,可现在她拥有的也不过是这本书而已。

    “不可以吗,我随口问问罢了。”陈孝正有些意外,但也不为难她,合上书便递回她面前。

    郑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她心里忽然很矛盾,然而林静已经把她和她的回忆丢下了,阿正才是她现在最最喜欢的人,她什麽都愿意跟他分享,何况是一本书。

    “给我干嘛,你想看就拿去吧,不过记得要给我哦,这本书陪伴我很多年了。”

    他笑笑,将书收到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继续当她的搬运工。挪到漂亮宽敞的新宿舍之後,自然又是一番忙活。

    次日是星期六,郑微和陈孝正约好一起去图书市场淘书。图书市场跟书店不一样,书多且繁杂,价格也比书店优惠,最吸引没钱有时间的学生一族。出门的时候,阮阮提醒她回来得早一点,下午说好了宿舍集体出动去吃火锅,庆祝她们集体的“乔迁之喜”,郑微答应著知道了,就兴冲冲地出了门,因为在此之前她和阿正都只是在学校同进同出,他又不爱逛街逛公园,这一次去图书市场可以说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的校外约会。

    也就是这一次,他让她在学校礼堂门口从早上8点半等到了10点半,当他姗姗来迟,略带歉意地说著自己的理由时,她反复地在心里说,别生气别生气,不要把这样难得的一天弄砸了。可是依旧装不出高兴的样子,只得捂著耳朵,“我不要听理由,你这个迟到大王,下次再这样我不理你了。”他见她这个样子,也选择了不再解释。

    她的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了公车不久,又开始欢声笑语不断,他本来话就不多,可今天更加出乎意料地沉默,她说了好几个笑话,把自己逗得前俯後仰,可他依旧眼神漠然。到达图书市场之後,他说她话太多,吵得他无心找书,建议两人分头行动,她虽不乐意,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各自行事。

    这时的郑微已经有些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不对头,他今天的冷淡已经超出了平时正常的范畴,可她完全不明白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当然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她也试过问他,“阿正,你是不是有什麽不高兴的事?”他想也不想地否认了。于是,她更是二丈和尚摸不著头脑,自己也连带变得闷闷不乐了。

    这样不妙的情绪在回去的路上攀到了顶峰,拥挤的公车上,他们面对面站著,一路无话,郑微在思考著自己是不是什麽时候得罪了他而不自知,因为陈孝正虽然孤僻,但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并不小气,他的不愉快必定事出有因,她想得出神,连身边有人不断挤向她也犹不自知,最後是陈孝正用力地拉了她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後,郑微吃痛,大为不满地说了声,“干嘛呀?”陈孝正却不理她,对著原本站在她身後的一个中年男子厉声道:“一大把年纪了还占这种便宜,未免太下流了一点!”

    那一脸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本想反驳,但看陈孝正色厉内荏的模样,料定他虽年轻也不是好惹的,只得嘟囔了几句,“都是误会之”类的话。陈孝正不再看他,到了该转车的下一站,车门一开,拽了满脸通红的郑微就下了车。

    这一站下车的地方距离转车的地点还有几分钟的路程,他走了几步,就松开了她的手,自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郑微忙跟上去挽住他,“干嘛不理我?”

    他“啧”了一声,甩开了她,“别拉拉扯扯。”

    郑微已经憋了一天的气,被他这一甩之下顿时爆发了出来,“你什麽毛病呀,有什麽不高兴你就说,你不说我怎麽知道哪不对呀。”

    他不理她,可她是个牛脾气,哪里吃这套,于是用力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他无奈回过头来,愤声道,“你有没有一点脑子,半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刚才怎麽不见你这麽神勇?”

    郑微怒从心起,“就算是为刚才的事,你犯得著这样吗,那是我愿意的吗!陈孝正,我最讨厌你这样什麽事都藏著掖著的人,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刚才的事跟我较劲,有本事就把事情摊开了说,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受不了。”

    他冷冷看著她没有说话。

    郑微气极了,她已经忍了很久,实在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说话算什麽,有事情就往心里去,连说出来的胆量都没有,你算什麽男人?”

    他眼帘垂了下来,放柔了声音,“算了,是我不对,我没生你的气,就是自己心情不好,我们回去吧,别在大街上吵。”他说完用手去拉她,这一次换她一把挥开,“想翻脸就翻脸,说没事就没事,你还是不肯说理由,你当我是谁?”

    “跟我回去再说。”他隐忍地说道,再一次拉起她的手,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不肯走是吗,那算了。”他一个人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那本《安徒生童话》,递还到她手中,“对了,这本书我看完了,还给你,谢谢。”

    直到他消失在闹市区的人海里,郑微都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大街上,她想喊住他,没张开嘴泪水就流了出来,只得呜咽著蹲在原地,满街的行人来去匆匆,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年轻的郑微第一次感觉到刻骨的孤单。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直到泪都流干,手里还紧紧抱著那本《安徒生童话》,为什麽童话里没有说,王子一个人离去後,公主应该怎麽办。她本能地觉得是这本书是问题的根源,忽然想起似的急速地翻动著书页,一次又一次,终于,在其中一页里,她找到了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十七岁的郑微笑得灿烂无邪,身边的林静也微笑著,单手揽在她的肩上。

    她记忆里的一扇门轰然打开,那是她至今为止最後一次跟林静的合影,地点是在家乡的庙上,身後热闹喜气都只是为衬托照片里相亲相爱的少年男女而存在的背景,那时的郑微,从来不知“愁”字为何滋味。照片是用林静家的相机,请路过的行人拍的,没有多久,他就去了美国,所以这张照片她竟然从未得见,这本《安徒生童话》她从林静宿舍带回来之後,也一直放在床头,连翻看的勇气都没有,更没有想到他会把它夹在书页里。

    她木然地翻转照片,後面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隽字体,“我的小飞龙LJ 19XX年2月X日”。他习柳体,写得一手极好的书法,连带钢笔字都颇有风骨,这个笔迹,她怎麽会不记得?她茫然地把照片和书抱在胸口,依然不知是喜是悲。曾经以为天长地久,一辈子相随的一个人,还不是一声不吭地远走异国,他还不是最终丢下了他的小飞龙?就像阿正把她丢在了大街上。

    想起阿正,她忽然一个激灵,难道这就是他闷闷不乐的原因?他看到了这张相片,所以生气了?是吃醋吗,冷淡寡情的陈孝正为她吃醋?有可能吗?她自己都不敢确定。

    可是为什麽他宁可一个人憋在心里也不当面问她?换做是她在他的物品里找到这样一张相片,她会毫不犹豫地当面问个究竟。可惜他不是她。她问自己,如果他当面质问,她会怎麽回答,说这张照片是一场误会?不,不,她不会这麽说,她会告诉他,照片里的这个人是她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一个男孩,即使这个男孩後来不告而别,他仍然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之一,这是一段她不能,也不愿意抹煞的记忆,只不过,现在小飞龙一心一意地爱著的,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他陈孝正,她不会骗一个她爱著的人。

    很多时候郑微自己都感到奇怪,为什麽她能在失去林静之後这麽快地爱上阿正,难道她对林静的感觉那麽不堪一击?事实上这些年来,她经常想起林静,想著他一个人在美国过得好不,会不会孤单?她喜欢过他,他比她的亲人还亲,所以她短暂的怨恨过後,并没有怨恨,更多的是牵挂和对他不告而别的难以释怀。她不能说她对林静的感情是误会。然而,如果远走美国的那个人是阿正她连想都不敢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会恨他,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可惜他不问如果他真的是为这件事介怀的话,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她。郑微擦了
    擦脸上残余的眼泪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就往回去的方向走。她有点轻微的路痴,这一段相似的岔路太多,居然绕了一个圈才成功地找到公车站。

    大约五分钟後,气喘吁吁的陈孝正匆匆跑回原地,已经不见了郑微的身影。他挫败地抓紧自己的手,她一个人走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当她不再原地等待他的时候,他原来也害怕。

    是的,他很介意,当他无意中看到那张相片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酸涩的味道,他的郑微,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笑得如此甜美。其实是多麽老套的戏码,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个中滋味。他何尝不知道,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郑微应该还没有认识他,照片里两人的姿势虽然亲密,但单手揽在肩膀上也完全可以是亲人和知交好友间的行为,即使後面有著“我的小飞龙”那样的字样,也只能证明那是她的往事,他控制不了的往事。

    他完全相信自己拥有的郑微比照片里的那个人更多,从月光下的篮球场到後来的亲密,她的懵懂和生涩完全不是伪装。究竟是什麽刺伤了自视甚高的陈孝正,是她把书给他时,那珍爱而犹豫不决的眼神,还是那个叫“LJ”的男孩眼里真正的淡定?那种发自内心的淡定是陈孝正渴望而不能拥有的,他骄傲,他冷静,但他唯独没有这种淡定的本质那就是与生俱来的自信。

    他甚至注意到那人有著一双修长而漂亮的手,这样的手跟郑微多麽相似,,只有常年生长在良好生活环境中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手。

    昨天晚上,他对著这张照片,居然长时间无法入睡,不知道这张照片的主人去了哪里,如果那个人还在,是否现在拥有小飞龙的人就不会是他陈孝正,而他是否可以比那个人更能呵护小飞龙的那双手,不让她因他而吃半分的苦,他做得到吗?他为自己的不确定而感到绝望,更发现自己原来懦弱到连问她的勇气都没有。他最後的武器就是冷淡她,让自己相信,她在他心中没有那麽重要。

    原来就连这样也不行。

    上部 第二十一章 我赌一次永恒

    郑微回到学校,正好赶上了舍友的火锅聚会,六人杀至学校侧门的火锅店,点了满满一桌的生料,精打细算的朱小北还特意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件打折的啤酒。

    麻辣的火锅吃得几人龇牙咧嘴的,郑微辣得没命地喝了口啤酒,呛了一下,忙著用纸巾拭著眼角的泪水。虽然她更往常一样活泼欢笑,可阮阮总察觉到她跟陈孝正从图书市场回来後,情绪有那麽点不对,可是当著那麽多人,也不便马上问她。

    她们所谓的“六大天後”,除了何绿芽之外,酒量都不差,一件啤酒很快消耗了大半,喝了最後,就成了六个女孩胡吹海侃。轮到说闹,郑微和朱小北都是当众的楚翘,朱小北大声说了个带颜色的笑话,几个人笑成一团。

    “猪北,你真黄!”郑微倚著阮阮笑个不停。

    朱小北说,“什麽呀,我这种人,就像香蕉,皮儿是黄的,内心可洁白得很,咬一口,还香喷喷的,不像有些人,外表光滑著呢,其实就是个臭鸡蛋,磕开来,臭不可闻!”

    “说谁呢你。”郑微指著朱小北笑骂,“我看你就是个榴莲,最臭就是你!”

    “榴莲有人觉得臭,可有人觉得那是全世界最香的。”卓美提醒道,“比如说我,我就觉得很香,哈哈。”

    “你吃什麽不香?”黎维娟白了卓美一眼,“我喜欢石榴,剥开来里面一颗一颗的,女人呀,就要多长几个心眼。”

    郑微捂著自己红彤彤的脸,傻笑道,“那我肯定就是红苹果,又漂亮又好吃,绿芽是柿子,熟了都不能用力捏,卓美是红毛丹┅┅”

    “为什麽呀?”什麽都无所谓的卓美也不干了。

    “你跟红毛丹一样,一看就很东南亚。”大家都笑了,郑微又说,“我们家阮阮是人参果,大家都想吃,也有不是谁都吃得了的,就便宜了赵世永那只猴子。”

    阮阮笑了,“你就是古灵精怪,我说呀,女的是什麽都不要紧,就怕遇到了传说中的洋葱王子,你想要看到他的心,只有一层一层地剥掉他的外衣,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地让你流泪,最後才知道,原来洋葱根本就没有心。”

    郑微愣了一下,“没有心的洋葱王子┅┅可是如果没有试过,没有流过泪,怎麽知道它没有心?”

    黎维娟站起来,两手往下按了按,“大家听我说,我觉得吧,最好的男人就像货架上最贵的水果,好吃,但是你得看看你有没有吃到的本事和实力,大家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谁也不是什麽王公贵族的後代,所以,这就是一场博弈,关键是眼要准,手要狠,用最合理的价钱办最的事。你也别盯著那最贵的,咱买不起,等到打折的时候都臭了;也别贪小便宜省钱买那廉价的,吃了一口你吐都来不及,正确的选择是广泛地进行市场调查,了解行情,该出手时就出手,用尽自己每一分钱,尽可能买到最值得的东西。”

    朱小北半真半假地鼓掌,“黎大师,您这是至理名言,我们又受教育了。”

    郑微困惑了,“黎维娟,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最值得的那个水果我不喜欢吃怎麽办,还是得找自己喜欢的吧。”

    黎维娟不以为然,“这就是你傻的地方了,再好的味道,再好的买相,嚼到嘴里其实都差不多。你看你,明明兜里有钱,可以买到许公子那样的进口水果,你偏买了陈孝正那样国产的。”

    何绿芽咋舌,“陈孝正还不好呀,我觉得他很好呀,就是不太理人,我听说很多女孩子都背地里挺迷他的。”

    “你懂什麽,价值是比较出来的,陈孝正是好,他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就是买不起的东西,可是在我们郑微有那麽多资金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挑到更好的,比如许公子,你看阮阮,人家就聪明,她的赵世永敢说不是高干家庭出来的孩子?”黎维娟说。

    阮阮说,“话也不能这样讲,我找世永,是因为我喜欢他这种水果的味道,我想微微挑陈孝正也一样,而且陈孝正除了家境,没有任何比不上许开阳的地方,男人只要有上进心,就是潜力股,他那麽聪明有才华,以後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黎维娟摇头,“阮阮,你别忘了,说到底,所有的女孩都是荔枝,新鲜不了多少天,别用有限的青春去等一个男人不可预知的前程,等不起的,吃亏的到头来是自己。”

    她一说完,众人皆不语。很久之後阮阮才说了一句,“你说得也对,青春是终将腐朽的,时间对谁都公平,谁都只有这几年新鲜,谁都输不起。”

    都是二十来岁的女孩,谁不知道青春可贵,大家各自都想著自己的心里事。郑微自然想到了阿正,回来的路上,她一度赌咒再不理他了,可是渐渐地又开始後悔,她不应该走那麽快,要是他回过头来找她,这该怎麽办?他对她没有她对他那麽好,那也许是因为他爱她没有她爱他多,可爱情毕竟不是做生意,怎麽可以要求绝对的公平,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爱得比较多,那就是她好了,如果她付出十分,他只回报五分,那她就给他二十分,他不就可以给她整整十分?

    阿正是爱她的,即使他不说,即使她不知道这样的爱有几分,可她相信她的直觉。

    也许是她比较傻,她说不出黎维娟那样的大道理,可她隐约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那麽个算法的。是她自己决定要去爱的,没有人逼她,那就只需认真去爱便可,付出的时候她不也是快乐的吗?青春是有限的,这没错,但她就更不能在犹豫和观望中度过,因为她不知道若干年之後的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青春可人,是否还有现在这样不顾一切的勇气,那为什麽不就趁现在,趁她该拥有的都还拥有的时候,竭尽所能地去爱?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麽爱的,可她郑微的爱情就是这样。

  6.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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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把手里的啤酒杯往桌上一放,“见鬼去吧,什麽终将腐旧的青春,我赌一次永恒!”

    几人意犹未尽地回了宿舍,郑微第一个去洗澡,她感到有点累,一天里情绪大起大落了几回,现在只想安稳地躺在床上,明天,不管他的态度如何,她都要找他说个清楚。

    刚洗好出来,阮阮抱著换洗的衣服接著往洗澡间里走,她笑著对郑微说,“微微,我喝多了一点,觉得有点渴,又不想喝白开水,麻烦你个事,帮我到楼下小卖部买瓶牛奶好不好。”

    这有什麽难的,郑微爽快地答应了。她随便套了件衣服,拿了钱就往楼下跑,刚到楼下,就看见站在树下的陈孝正。

    她著了魔似地朝他走去,站定在他面前,连说话都忘了。

    即使是洗了澡,陈孝正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酒气,他说,“又喝酒,最烦你喝酒了。”

    郑微娇憨地笑了笑,“别说烦我,说一次喜欢我。”

    他低头,没有出声。

    她又开始摇晃著他的手耍赖,“说吧,说吧,你今天让我哭了,说点让我高兴的,一句就好。”

    陈孝正的回答是用力拥住她,他抱得那样紧,她一度以为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傻乎乎地想,也许她愿意这样死在他怀里。

    两人坐在静谧的茅以升塑像园的时候,她把头靠在阿正肩上,他问她,“每个人明明都是独立的个体,一个人怎麽能那麽依恋另一个人,以至于离不开也忘不掉。”

    她说,“把你换成我,让你有我的思想,过我的生活,一天就好,可能你就会懂。”

    过了一会,她直起身子,正色对他说,“为什麽你不问我照片里的人是谁?”

    陈孝正看著别处,“不知道为什麽,昨天和今天白天的时候害怕知道答案,现在又觉得他是谁,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他可以不想知道,但是她想说,“照片里的人是林静,他是我从小喜欢过的一个人,後来┅┅他去了美国,阿正,现在我爱你,可我不能对你说,我会彻底忘了他,他是我回忆的一部分,我珍惜我的回忆。”

    他低头吻她,当她脸色陀红地在他怀里喘息的时候,他低声问,“他也吻过你吗,他比我好吗?”郑微乐了,“你真笨!”

    平息下来之後,他抱著她说,“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我们家是单亲家庭,我没有爸爸┅┅”

    郑微插嘴,“我也是单亲家庭的小孩!”

    陈孝正摇头,“不一样的,你至少父母健在。我爸爸却很早就病世了,我是遗腹子。我父母都是我们那一个大型机械厂的职工,我爸很有才华,他在世的时候是单位里的总工,只可惜去得太早,我爸妈感情很好,他走的时候在我妈肚子里才三个月,听说包括我外婆在内,很多人都劝过她把孩子打掉,她死也不肯,说有了这个孩子,她才能活下来,大家都没有办法,所以世界上才有了我。

    你没有办法理解一个寡妇对待惟一儿子的心,对于我妈来说,我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长得很好,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男人不嫌弃她带个拖油瓶,愿意娶她过门,她通通一口回绝,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也知道她一个人不容易,这麽多年,她为了我,硬是把找个伴的念头生生掐断了,她总是说,‘你知道吗,阿正,看见你,我就觉得你爸还在,他就在我的身边,只不过我看不见他,我怎麽可以再找,把你养大,让你成才,我什麽都满足了’。我爸不在後,她一个女人拉扯个孩子过活是很不容易的,机械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她为了我,把一分钱都扳成两半花,几乎是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供我上学,尽量给我好的生活,自己则勒紧裤带过日子。

    真的,我就是她的一切了,有些事情你没法理解,直到我念小学,她还风雨不改地到学校来接我,中学之後,在我的抗议下,她不敢来了,但是她计算好从学校到我家的路程,我只要无故晚归了十分钟,她在家都要急疯了,她说我要是有什麽事,她这辈子就算是全完了。

    她那样期盼我成才,希望我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小孩子总是爱玩,我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一次贪玩,很晚才回到家,连作业都没写,她就灯也不开地坐在沙发上等我,我一回来,就没头没脑地打,用手,用鞭子,当时我的背被抽得都是血痕,我第一次那麽讨厌她,不就是玩了那麽一回,就一回,她居然下那麽狠的手,可是後来她抱著我哭了,哭得比我还凄惨一万倍。她反复地强调,阿正,你是我的全部,你是我的希望,你不能行差步错,一步也不行!她哭得我的衣服都湿透了,那一次我才明白,一个人要是伤害了另一个他爱的人,绝对比被伤害那个人更痛。

    她近乎卑微地讨好著我的老师,从小学到中学,就一个很朴素的观念,她希望他们好好教育我,这样我才有出息。所以,下雨的时候,她上著班特意从单位请假出来,给我送伞也给老师送伞,她还在上著课的时候给班上送一些东西,她没有什麽钱,无非是送些订书机、黑板擦之类的,老师很为难,同学们都笑她,的确挺好笑的,但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明白她的心。

    她的爱太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没有她就没有我,所以我不能辜负她,我只有向前走,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要成才,要有出息,不能让她失望,绝对不能!

    微微,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有些事情是生来就注定的。我知道我要走的路,也知道我一定会到达那个地方,可是我唯独不知道会有你。”

    郑微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麽多话,他描述的是一个她所不了解的世界,她唯有紧紧地依偎著他,“到达你的目标跟我并不矛盾呀。”

    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头发,“但愿如此,微微,但愿如此。”

    “今天的事,还是你不对!”她指责道。

    他忽然红了脸,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当时没想那麽多,就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我道歉吧。”

    “道歉谁不会呀,打我一大棒,才给颗小糖,你过意得去吗?”她得理不饶人。

    “那你要什麽。”

    她说,“阿正,给我个未来吧。”

    他别无选择,闭上眼,轻轻点头。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快一年吧。”

    “是十三个月,怎麽才十三个月呀。”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跟他在一起应该有半辈子那麽长了,原来不过是十三个月,她现在觉得,青春有什麽用,她恨不得一夜之间跟他一同白头,顷刻就白发苍苍,到那时尘埃落定,一切都有了结局,便才是真正的天长地久,再也没有未知的未来和变故,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把他们分开。

    
    上部 第二十二章 午夜惊魂

    郑微她们跨入大三的门槛之後,本该光荣毕业的老张因为同一学年两门必修课补考未通过而惨遭留级,再一次印证了围棋社即留级社的流言。老张为人一向不错,对此郑微她们一干人都深表同情,只是不理解,专业课的补考都是在学院内部进行的,弹性相当之大,以老张的人脉和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按说断无可能落到留级的地步。不过他本人倒是满不在乎,逢人便说,“母校风光如画,师弟师妹如此可爱,我怎麽忍心抛弃他们提前离开。”留级後的日子,他照样乐呵呵的,该干嘛干嘛,据说在校外还跟朋友合伙倒腾著一些小生意,大多数时间在校内都看不到他的踪影。

    老张算是极少数跟陈孝正关系不错的人之一,陈孝正承认老张的豁达很少人能够企及,但仍然极度不认同他的生活方式和学习态度,当然,别人想怎麽生活他管不著,但老张留级事件後,这便成为他时常对郑微耳提面命的一个反面教材,他相当担心以郑微的散漫和好逸恶劳会有步上老张後尘的可能。郑微觉得他简直就是杞人忧天,她虽谈不上勤奋,但距离留级毕竟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心底仍为他越来越经常流露出对自己的关切而暗自窃喜。

    她常说,“阿正,多亏你们建筑是念五年的,这样就可以多陪我一年,我们一起毕业,真好。”

    陈孝正却总是说,“正因为这样,我要多受你一年的折磨。”

    “难道我不是甜蜜的折磨吗?”郑微大言不惭,继而又问,“你有没有想过毕业後要做什麽,我们都留在G市好不好,我喜欢这里,离你家也近。”

    他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只说,“还那麽遥远的事,到时再说好吗?”

    “怎麽遥远了,时间过得很快的,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快说,要是毕业了,你最想到哪里工作,说嘛说嘛!”

    他被她摇晃著,随口说道,“一定要选的话就中建集团吧,在国内,学建筑和土木专业的毕业生进企业工作的话,中建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那好,我毕业了也到中建去,到时就可以跟你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了。”郑微拍手道。

    陈孝正笑了,“说得轻松,就算G大已经是南部最好的理工科大学,中建也不是说进就进的,每年投简历的人多得成千上万,招聘的也不过是几十个人。”

    郑微不服气,“你能进我也能进。”

    “好吧,就算大家都能进,总不能每天上班看著你,下班还看著你,那我真的要被烦死了。” 他无奈。

    “你说什麽,每天下班後都要看著我?意思就是你承认以後都要跟我在一起了是吗,哈哈,这算承诺吗?快说是不是。”她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他想了想,也不由得笑了,然後强忍著笑意说道,“你想进中建,现在就给我努力点,别整天游手好闲的。”

    郑微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告诫,只要一想到今後的日子,做梦都要笑出声来。她不著急不著急,跟身边这个人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那是一辈子的朝夕相处,一辈子!

    大三下学期刚开始不久,郑微和阮阮之前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摩擦,而事情的根源只是来自于一个电话。

    那天晚上赵世永第一次打来的时候阮阮正好在洗澡,电话是郑微接的,赵世永也知道郑微是阮阮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大家在电话里都混熟了,时常也会说笑几句,阮阮从来不以为忤。

    郑微说,“阮阮洗澡呢,有事你过一会打来吧。”

    赵世永跟阮阮一样,说话慢条斯理地,“没事,就随便打电话问问她,等下她出来後,你告诉她我给她打过电话就好了。”

    他电话那头的背景声相当嘈杂,有些词句郑微一时没听清,就多问了一句,“你那边好吵,在什麽地方呀。”

    赵世永好像还在跟身边的人说话,听见郑微问,就随意地说了句,“朋友生日,在KTV庆祝呢。我先挂了,麻烦你跟阮阮说一声。”

    电话刚挂上不久,阮阮就洗好澡走了出来。郑微告诉了她刚才的电话,阮阮“哦”了一声,擦干了头发就给赵世永拨了过去。郑微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翻著本杂志,直到阮阮也结束了通话,她才笑著说,“又互相查岗了?怎麽挂得那麽快,以前可都是不煲到电话发烫不罢休的呀。”

    阮阮也打趣她,“我们要是像你跟陈孝正那样整天黏在一起,才用不著打电话呢,他说在同学家吃饭,不方便聊天,所以才挂了。”

    郑微点了点头,又看了几页杂志,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阮阮,不对哦,五分钟前我随口问你们永永在哪,电话那头那麽吵,他还跟我说是在KTV给朋友庆祝生日来著,怎麽一会就跟你说在朋友家吃饭了。”

    阮阮愣了愣,随即笑著说,“你记错了吧。”

    “不会,我怎麽可能记错,他真的说他在KTV,我听得很清楚的。”郑微放下杂志认真地说。

    “哦,那有可能是我听错了,我的梳子呢,刚才还看见的?”阮阮到处找著她的梳子。

    “不就在你面前吗?”郑微把梳子递到她面前,疑惑地说,“这都能听错,阮阮,他不会骗你吧,不是还跟你说在朋友家吃饭,不方便接电话吗?在朋友家能有那麽恐怖的音乐声?”

    她没有想到一向温和的阮阮忽然把梳子重重地放了下来,“他怎麽可能骗我?我都说了可能是听错了,你那麽较真干嘛?”

    郑微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阮阮用这麽生硬的态度跟任何人说话,尤其是身为好友的她,而她明明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切,说出她听到的和想到的事而已。

    她看了阮阮一眼,闷闷地说了声,“好吧,算我多事。”就丢下杂志爬上了自己的床,阮阮欲言又止,终究什麽都没有说。

    这一场冷战来得全无根由,第二天,郑微在跟陈孝正吃午饭的时候委屈地向他说起了自己的苦恼。

    陈孝正一言不发地听了她说完,然後才说道,“你呀,就是头脑太天真,这种情侣间的事情,就算是好朋友,也是少说为妙。阮莞这个人跟你不一样,她是聪明人装糊涂,心里什麽都明镜似的┅┅”

    “我也明镜似的呀。”郑微抢白道。

    “你?你是看上去挺聪明的,其实就是个傻孩子。”陈孝正评价完毕,继续吃饭。

    郑微拨动著碗里那些可怜的粮食,把不吃的菜全部挑到陈孝正的碗里,不服气地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是我不对了,我什麽事都跟她说,她倒好,莫名其妙地跟我发脾气,好吧,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我一个是傻子,那我自己跟自己玩还不行吗?”

    陈孝正安慰她,“万物守恒,所以一个聪明人一般都搭配一个傻子。”

    晚上回到宿舍,郑微渴得到处找水喝,阮阮提著水壶给她倒了一杯,她气还没消,“我才不喝你的。”

    阮阮低头笑笑,推了她一把,“还生气呢,说你较真,还真跟我杠上了?”

    “以後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死活都好,跟我没关系。”郑微赌气道。

    阮阮的笑容消散了一些,“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这不是跟你道歉了?真跟我生气了?”她见郑微不说话,叹了口气,“我们到外边说。”

    郑微捧著水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出去,走到走廊外边人少的地方,阮阮才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没听错,我也没有听错,是我自己不愿承认罢了,当时我心情不好,所以说话才冲了一点,你别往心里去。”

    她这麽一说,郑微满腔的气恼又化成了对她的关心,“这麽说他真骗你了?你们怎麽回事呀,一直不都好好的吗,怎麽了?”

    阮阮敲著走廊上的栏杆,说道,“其实我知道两人长时间地分隔两地是很容易有问题的,真的,异地恋太辛苦了,可是我一直觉得,我和他有足够的恒心,一定可以熬到终于在一起的那。我也不知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忽然我们之间好像就没有了话题,他说,XXX真傻,两只脚上的袜子不是一个颜色都不知道,其实我很想问他,XXX是谁?我说,我们学院的大楼装修後比以前有味道多了,他就说,我连你们学院以前什麽样子都不知道┅┅就这样,我们开始不清楚对方身边的人和事,每天发生在对方身上的经历和出现在对方身边的人该有多少,可是我们什麽都不知道。在我们沮丧的时候、高兴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对方都不在身边,就只能靠电话,以前一聊就是一晚,恨不得把一天的点点滴滴通通告诉他,慢慢地电话就越讲越短,相互描述那些对方陌生的东西是很无味的,我们彼此都感兴趣的也只有从前的那点回忆而已,可是再好的过去,回忆的次数多了,味道也就淡了,後来我才忽然发现,我竟然在很努力地寻找话题,越找就越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我想,他应该也一样。现在我们通电话,说得最多的也就是相互汇报行踪,可是他真傻,连谎话都说得前言不搭後语。”

    郑微皱眉,“这麽说,赵世永那家伙真的在说谎话?阮阮,你为什麽不找他问个清楚,看看他究竟干什麽坏事去了?”

    “不,我不想问。”

    “为什麽?”

    “因为我还不想分手。”

    “这,这算什麽逻辑?”郑微不解。

    阮阮说,“很多东西就像气球一样,看上去很美,但你不能戳它,一戳就‘砰’的一声,什麽都没有了。我不介意他偶尔的谎言,真的,这没什麽,我只是害怕我们变得陌生。世永,他是我第一次喜欢的男孩,希望也是最後一个,我会让我和他之间恢复如新,在此之前,但愿他连裂痕也没有意识到。说到底,那天是我情绪不好,微微,不好意思。”

    郑微喝了口水,“我真搞不懂你们怎麽想的。不过说真的,我也一样,真希望爱上一个人就可以一辈子这麽爱下去,就这麽简单,多好。”

    那个国庆节长假,阮阮一个人坐火车去了赵世永所在的城市,何绿芽也去探望她那刚毕业不久,在家乡中学做老师的男友,黎维娟和卓美回家,就连朱小北也因为最近迷上了自助游,跟校园网上结识的一群驴友去云南旅行。郑微本来想回家的,但是又舍不得陈孝正,所以只得一个人留在宿舍。朱小北出门那天,郑微死死拖住她的包包,带著点哭腔道,“猪北,你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在宿舍里七天,这可怎麽办呀?”

    朱小北在宿舍搜索了许久,翻找出一把自己在机械课上自制的榔头塞到郑微的手里,“有敌情的话,关键时候就用这个吧,你好自为之。”说罢扬长而去,只留下郑微一个人,欲哭无泪。

    长假期间陈孝正闲了下来,正好替一个室内设计公司赶做他们定制的模型,这是他打工收入的主要来源,郑微也不敢妨碍他,只得在旁边充当小工,虽然帮不上什麽忙,但好歹白天两人有个伴。可是到了晚上,她就不得不回到冷冷清清的宿舍,这才发现整栋女生宿舍楼基本上都人去巢空,尤其熄了灯,就觉得特别的安静,安静到诡异。

    第一天晚上她便睡不著,就把猪北送的榔头放在枕头边上,用被子捂住脸,只留下两只耳朵,受惊的小鹿一样聆听所有的风吹草动,偶尔有淅淅索索的异常响声,从小到大所有的恐怖小说和鬼片都在她的脑海里重温了一遍,她感觉到黑暗之中,老有一张可怕的脸在蚊帐外偷偷看著她。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进入了睡眠状态,郑微忽然模模糊糊地听到宿舍门前有轻微的说话声,伴随著有一阵没一阵的响动。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还真的好像有人偷偷摸摸地在门口,不知道在干什麽,细细分辨之下,那说话的声音竟然有男有女,都压低了嗓门。

    郑微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偷偷地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半夜两点多,怎麽可能还有人在阳台上聊天,更不可能还有男人出现在女生宿舍,但那声音却是真实存在的,她的耳朵不会骗她,而且她敢确定,声音不偏不倚地正好来自于她的门口。难道她真的那麽倒霉,被猪北不幸言中,独处第一天就有状况发生?看这响动,不知是企图盗窃,还是入室抢劫?宿舍里值钱的东西不多,最宝贵的就是她自己了,要是那些匪类不但劫财,还顺道劫色,这可怎麽办。她摸了摸床头的榔头,猪北的手工一向不怎麽样,这把估计又是她的处女作品,手柄细细的,估计也起不到多大用处,她这麽想著,全身都发凉,只剩在被子里打抖的份了。

    害怕到极点之後,她忽然胆向怒边生,她是谁,她是不畏强权的玉面小飞龙,与其躺在床上发抖,不如冲出去跟他们拼了,她倒要看看在她门口的是人是鬼。想到这里,她也管不了别的,拎起榔头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光著脚走到门边,憋住气把耳朵贴在门上,只听见一个男的声音催促道:“快点,快点。”

    她出其不意地把门用力打开,高举著榔头就冲了出去。门口真的有两个黑影,郑微尖叫了一声,发现那两个黑影也尖叫了起来,似乎比她受到的惊讶还要严重。

    “谁?”郑微接著走廊上的光定楮一看,那两个身影是一男一女,穿著睡衣的那个女的俨然是隔壁宿舍物电系的师姐,另外一个男的是陌生脸孔。

    “搞什麽名堂?”郑微的榔头还没有放下,气不打一处来,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时候怎麽会有男生在这里,反正就觉得他们不会干什麽好事,鬼鬼祟祟地,把她吓得不轻。

    那男生显然也被吓住了,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晾┅┅晾衣服!”

    “有病是不是,半夜三更晾什麽衣服?”郑微探出头一看,更是怒火中烧,晾在她们宿舍门口的赫然是一条男性的内裤。她明白了,显然这对鸳鸯趁著女方宿舍里的人都不在,在宿舍里大行不道德之事,不知怎麽的半夜洗澡洗衣服,那师姐不敢把男友的内裤晾在自己宿舍门口的阳台上,误以为隔壁宿舍没人,便把这破玩意晾在郑微她们宿舍门口,即使被人看见了,别人也议论不到她头上。

    “有没有搞错,你们在这乱搞也就算了,还要我们宿舍给你背这黑锅,这也太过分了,我要让舍管阿姨评评理!”郑微战胜了恐惧,腰杆也直了起来。

    那对鸳鸯连连求情,谁都知道真把舍管阿姨叫来了,事情就不是闹著玩的了,公然把男友带回宿舍过夜,这在学校是要受处分的,更不用说名声扫地了。

    郑微骂了一通,让他们把自己宿舍前的东西通通收走,最後倒也没有真的叫上舍管阿姨,这两人虽然过分了点,但也不过是想抓紧一切机会在一起,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苦让别人身败名裂?

    她紧紧关上门,犹自惊魂未定,也不管现在几点钟,立刻就拨通了陈孝正宿舍的电话,听到他睡眼蒙胧的声音,整个人才安心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他说起刚才的事。

    陈孝正听了,第一反应却是,“你有没有脑子,真的是贼的话,你这麽冲出去不是送死吗?你现在才知道打电话,早干嘛去了?”

    郑微哭道,“我不管,反正这鬼地方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第二十三章 快乐转瞬即逝,唯有痛苦长存

    第二天,郑微拎著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肩上背著随身的小包包,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陈孝正的宿舍。陈孝正一看她的阵势,哭笑不得,“你不会把全部家当都搬来了吧?”
    她一边说,“我全部家当哪止这些。”一边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往他床上倒,他看了一眼,从拖鞋、睡衣、牙刷、毛巾到女孩子的瓶瓶罐罐一应俱全。

    “你确定你要住到我这里?”他再次置疑。

    郑微立刻苦著脸说:“你不喜欢呀,我也是没办法,昨天晚上那一出,差点没把我吓成精神分裂。”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就这麽住到我宿舍里边,被人知道了多不好。”

    “那怎麽办,在这里我又没有亲戚什麽的,她们回来之前,宿舍我是说什麽也不回去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晚上一个人上网吧待去。”

    陈孝正面对她破釜沉舟的坚决,只得无奈道:“半夜三更上网吧,就更不象话了。好在我们宿舍也就剩我和老张,老张已经几天不见人影了,你非要住下就住下吧,别人怎麽说也管不著了。”

    郑微不怀好意地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别说得你们宿舍从来没有女生留宿过一样,你上铺的同志不就三天两头把女朋友带回来过夜吗?”

    和所有的大学一样,G大的男生宿舍管理远没有女生宿舍严格,偶尔有女孩子留宿男友宿舍,是大家见怪不怪的事情,反倒是郑微以前第一次早上来找陈孝正,看到一个穿著睡衣的女生从他上铺爬了下来,面不改色地拿起牙刷去刷牙,让她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她一向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事她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住在一起,这多丢人呀,要不是昨天晚上她被吓坏了,绝对不可能动起住在他这的念头,她在心里想,她只是形势所逼,暂时借住他的宿舍,跟那个上铺的女生可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套句朱小北的话,那就是从里到外都是雪白雪白的。

    想到这里,她又贼兮兮地问了一句,“阿正,以前你上铺的女朋友住在这里,你晚上有没有听见些什麽呀?”

    他给了她一个鄙夷的表情,“谁跟你一样无聊,有事没事听这个干嘛?”

    “晚上多安静呀,上铺下铺的,什麽听不见,况且我不信你不好奇,一点点也没有?”她理智气壮地说。

    陈孝正在她的追问下感到少许的尴尬,“偶尔听见一点点吧┅┅你别老问这个行不行,就不能说点情趣健康的?”

    郑微低声嘀咕,“不说才不健康。”

    陈孝正白天的时间照旧在没完没了地拼凑著他的模型,郑微在一旁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以前听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她还不相信,现在才知道果真不假。

    其实一个完整的建筑模型成型之前需要经历不少烦琐的工序,他在这方面特别突出,跟他的耐心和细致不无关系,要是换了毛手毛脚的她,绝对事倍功半。

    晚上两人在大食堂吃的晚饭,放假期间,食堂的窗口关闭了一些,可选择的菜色也少,草草地吃完,她跟著他回到宿舍,他忙活他的,她就在老张的电脑上玩游戏。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点半,陈孝正抬起头,揉了揉眼楮一看时间,“估计这麽晚,老张也不会回来了,你快洗澡去吧。”郑微听话地应了一声,在他床上翻找了一会,抱著换洗的衣服就进了宿舍里的洗澡间,刚脱了衣服,就听到有人轻轻敲著洗澡间的门。

    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他这个时候敲门,究竟想干嘛?郑微忽然就红了脸,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连带说话也结结巴巴地,“干┅┅干嘛呀?”

    她好像听到门外传来几声他的咳嗽,“你┅┅你东西掉了。”

    “有吗?”她扫视了一眼洗澡间挂钩上她的物品,小花睡衣、毛巾都在,就连带来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洗面奶都一样不少。她低头看了看光溜溜的自己,警惕躲到门背後,“你骗人,我什麽东西都没掉!”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首儿歌,大灰狼在门外冒充妈妈欺骗小兔子乖乖开门,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不回来,谁来也不开。

    他听了她的话,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骗你?我有病呀。你内裤都掉外面了,不要拉倒!”

    郑微一听,脸立刻红得像熟透了的螃蟹,她再看了一眼,果然是少了这个东西,她心里暗叫,这下脸丢到家了,她之前怕他看到,故意用毛巾包著小裤裤急匆匆地往洗澡间赶,估计是包裹地不够严实,走得又太仓促,什麽时候它从毛巾里掉了出来都不知道,居然还被他捡到。她汗颜无比地拭了拭额角的汗,才第一次住到他这,怎麽就闹出这种乌龙。

    她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伸出了一只手,抓起她要的东西就赶紧缩了回去,关紧了门,晃了晃脑袋,小意外而已,没什麽没什麽,她开了水,尽量若无其事地洗澡。

    等到换好衣服走出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低著头,他半倚在床上看书,一见她走出来,就说了句,“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总也改不了。”郑微干笑了几声蒙混了过去,他估计也不好意思就这个话题再深究下去,也在她之後进去洗澡。

    等到他洗了冷水澡出来,看见她穿著睡衣傻傻地坐在他的床沿,不知道在想什麽。他一边用干毛巾擦著自己的头发一边问,“你怎麽了?”

    郑微一反常态地支支吾吾,“你确定我们两个人要挤在这张小床上?我一个人睡都经常觉得太窄了,我经常滚来滚去┅┅”

    “我睡别的床,你睡我的。”他果断地说。

    “不,不,你还是睡你的床,我睡别的床好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有鸠占鹊巢的嫌疑,主动说著,然後走到他的邻铺,随手掀开被子,立刻“哇哇”地叫了起来,被子下赫然是好几双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的臭袜子,她捏住鼻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说完走到对面的一张床,看著那油亮如镜面的被单,再次目瞪口呆。

    “我以为我都算乱了,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她由衷地感叹,回过头,看见他也皱著眉打量著那张床。现在她觉得,任谁睡到这样的一张床上,都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和决心的,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躺上去,好像都是比较残忍的事情。

    “很显然,这个宿舍惟一能睡人的地方就是你那张床了。那个┅┅其实,我想说我不介意挤一挤的。”

    他有些困惑,好像在思考她提议的可行性。她已经飞快地跳到他的床上,他怎麽决定都行,反正让她睡那些床她宁可去死,不能怪她赖皮,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从毯子里露出个头来,义正严词地在床上虚划了一下,“先说好啊,虽然美色在前,也不准动手动脚,赶紧把那点萌芽的心思也消灭掉!”

    他嗤笑了一声,“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

    熄了灯两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双方好像都没有了聊天的性质,好在两人都很瘦,小小的一张单人床虽然局促,刻意保持距离,倒也不至于体肤相接。郑微蜷在毯子里贴著墙在数羊,恨不得立刻进入黑甜乡,然後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她觉得很奇怪,她跟阿正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除了“那个”之外,情侣间该有的亲密他们一样不少,在学校约会的圣地里,他们有过比现在更暧昧的接触,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让她比这一刻感到更多的心虚和尴尬。她认定,一定是情景太特殊,“床”这个地点本身就被赋予了很多令人遐想的空间,而且夜晚的宿舍太安静了,他们离得又太近,近得他的呼吸好像就喷在她的脖子後方,一阵一阵,烫烫的┅┅

    她努力让自己安之若素一些,不就是躺在一张床上嘛,这有什麽?可是丢脸的是她的心跳声好明显,任谁都忽略不了。他一直不出声,也不知道睡著了没有,她却是越想睡著就越睡不著,渐渐地觉得保持这个紧贴著墙的姿势有些难受,偏偏不敢动弹,怕一翻身就惊动了他。于是她暗暗叫苦,这不是自己找罪受是什麽,早知道,她还宁可握著小北送的榔头睡在自己的床上呢,吓死估计都比憋死好受一些。

    她感到手脚都有些僵了,刚刚小幅度地舒展了一下身子,还没碰到他呢,就听见他在黑暗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不好好地睡觉,乱动什麽?”

    她极度委屈,自己在角落里忍辱负重了那麽久,小小地动弹一下都遭来他的不满,她骤然回头,“我是睡觉,又不是挺尸,谁规定睡觉不能动弹?”

    “别闹,你过去一点,我都快热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他的气息几乎贴近了她的面颊。可是十月初的天气,不管白天里如何奥热,可晚上是带著点秋凉的,热吗?她疑惑,她怎麽一点都不热。

    想到这里,她从毯子里伸出只手,摸索著找到他的额头,“你不会体温有问题吧?”

    刚接触到他的鼻梁,她的手就被他一把抓住。“干什麽,你乱摸什麽?”他声音里带著明显的气恼。

    “凶什麽凶,不碰你就是了。”郑微也有点生气了,怏怏地就要翻回去背对著他,这才意识到他虽不让她动,可抓住她的手腕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他箍得很紧,她的手有些疼,于是嘟囔著挣了挣,他还是不放。

    “干嘛呀?”她不解,不知道自己哪不对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叫你别乱动,你偏象是跳蚤一样。”

    “我这不是不动了吗,你抓著我的手我怎麽睡觉呀?”

    “你吵得我睡不著,你也别想睡。”

    这是郑微第一次发现陈孝正也有这麽蛮不讲理的时候,她有气又好笑,心想,我那麽多更发光的优点你都不学,怎麽把我耍赖的本事学了十成十,可是要跟我比,你还嫩著呢!

    “不让摸是吗,我偏要气死你。”她说到做到,被他抓住手强行地移动,越过他的鼻子他的下巴,在靠近胸膛的地方硬是蹭了一把,得意得嘿嘿地笑。

    不知道为什麽,他的声音一下子就放柔了,手还钳制在她的手上,可施力的方向不像要把她的手拿开,反而像把她的手压在他的胸前。

    “摸够了吗?”他问。

    郑微依旧嘿嘿地笑,得了便宜还卖乖,“硬硬的,也没有什麽好摸的。”

    说真的,男孩子的身体构造真没有意思,完全比不上女孩子丰润柔腻的肌肤和起伏婀娜的曲线来得有美感,她虽然没有实践经验,可是AV看过无数,那些美丽性感的女优搭配的都是些丑陋猥琐的男人,男人的身体太难看了。

    以往他们私下亲密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他好奇而贪婪地探索著她的身体,虽然点到即止,可是她对他身体的认识远不如他对她的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真想看看男孩子最不同于女生的部位究竟会是怎麽样的,是不是跟AV里的一样丑?她太好奇了。

    还没想到怎麽把这样羞于启齿的要求付诸于口,他的手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慢慢地牵引著她的手,一点一点,不断往下。我的天,我的意识不会强烈到支配了他的四肢吧,她想。

    直到他把她的手按在某个位置,他一直都没有再说半句话,她只觉得他手心的汗水把自己的手都濡湿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祟,隔著两层布料,她依然觉得手下陌生的物体烫得灼手,她刚想撤离,他便含糊地说了一句,“别┅┅”

  7.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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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微清了清嗓子,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我能不能要求开灯。”

    他很久没有出声,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提议也许很无耻很荒谬,还好黑暗中他察觉不到她的脸红,“我就好奇,随便说说,当我没说过,我什麽都没说过。”

    他却一声不吭地抬起另一只手伸向床头,片刻之後郑微听到轻微的开关启动声,还没反应过来,他床头台灯柔和的光幽幽地笼罩著两人,她看到了他眉目疏朗的脸,黑得看不见底的眼楮,还有额头细细发亮的汗珠,他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著半倚在他身上的她,这样的视线相对让她意识到开灯的要求是个愚蠢的错误。

    可是,开关一旦打开,就由不得她反悔,半是情愿半是推却之下,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她好奇的根源,她半捂著脸,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让自己看来镇定一点,羞怯和惊讶之後,不愧是玉面小飞龙,她依旧保持捂著脸的姿势,却颤巍巍地伸出了食指,试探著碰触了它一下。

    她忘了自己的行动是什麽时候在他掌控之中的,只记得他好像说了那麽一句,“这不公平,得换我看看我刚才拾金不昧的东西。”

    他说对了,是她後知後觉,今天晚上真的很热。

    当疼痛开始传来的时候,游戏开始变得不好玩,他每动一动,她就尖叫一声,“停停停,陈孝正,我不玩了,太痛了。”

    她手脚并用,抗拒地扭动著身体,非要他停下来,退出自己的身体,他胡乱地压在她身上,狼狈不堪,连声音都变了调,“停?不行,真的不行┅┅微微,真的那麽疼吗?”

    “你废话!换我戳你看疼不疼?”她气急交加,口不择言。

    “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不公平不公平,为什麽对等的游戏,他那麽沉迷其中,而她只觉得疼,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完全突破了她的预期。这就是让世间男女迷醉其中的欲望游戏?这就是所有贪恋嗔怨的根源?独立的两个人,竟然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紧密相连,当身体交接得密不可分,是否就可以直抵对方灵魂的深处?

    郑微哭了,她不知道眼泪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意识到这一夜自己不可避免的蜕变。如果大多数女人一生中迟早会有这样一天,那麽,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泪水中还有喜悦,因为她最完整无缺的一切,在她最美丽的时候,最美好的年华里交付给她最爱的男孩,想到这个的时候,悸动代替了微弱的挣扎,连疼痛也是变得意味深长。

    上帝是智慧的,他让女孩的第一次在男人的入侵下感到不可抑制的疼痛,因为快乐是转瞬即逝的,唯有疼痛可以铭记于心,她可以忘记一个给予了她最强烈快乐的男人,却永远忘不了最初的那个人给她的疼。

    她怎麽可以忘记他,她的阿正,在昏黄的光线中他眉头紧蹙,汗如雨下,他是否也会一生都记得此刻的她?

    郑微她在他的动作中紧紧拥住他紧实而光裸的背,在他夹杂著痛苦的快乐中感到满足,他们再也不可能是陌生人,即使有一天,他们丢失了对方,只要记得今天,她都不会是一无所有。

    就在他们几乎忘记了一切的时候,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了声音,陈孝正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按熄了灯,在光线消失的那一霎,郑微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她身上剧烈地震了震,然後他迅速拉过毛毯遮住缠在一起的赤裸身躯,静静地伏在她身上。郑微一动也不敢动,她听到门被打开,然後有人摇摇晃晃走进来的声音,居然是晚归的老张。

    值得庆幸的是,老张居然没有打开灯,否则他一旦察觉,他们不知该怎麽样羞惭以致无地自容。他们听到老张跌跌撞撞地去卫生间,好像吐了一轮,然後居然还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床,瘫下去之後再也没有动弹,渐渐地鼾声如雷。

    郑微感觉到阿正和自己一样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才到了她秋後算账的时候,她推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坏蛋,你还压著我干嘛?”她听见他轻声地笑,然後翻身到一边,他的撤离让她顿觉身下凉凉的,用手稍稍一拭,黏湿一片,带著淡淡的腥味。她惊叫一声,立刻反应了过来,“啊,真恶心。”他没有反驳,起身摸索著就找到了纸,给她和自己细细地擦拭。

    一夜的混乱,郑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总之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些搞不清楚身在何处,直到看到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的他,所有的记忆才都找了回来。她飞快地拉起毯子蒙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楮看著床边的人,那些记忆太生猛刺激,让小飞龙隔夜依旧满面通红。

    他双手撑在床沿,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的窘样,说道,“你的睡相果然很差,压得我手脚都麻木了。”

    郑微哪里肯承认,“你骗人,证据在哪里?”她看了看,老张的床位已经人去床空,她逼著他转身,自己坐起来整理著装。陈孝正回头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只是头发乱糟糟地,显得更天真而无辜,他见她低著头,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一刻柔软,但是下一颗她却扬起下巴,对他说道,“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今後你要听话。”

    当日,郑微在学校的路上偶遇行色匆匆的老张,自己先做贼心虚地面红耳赤心慌慌,老张神色如常,她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问了一句,“老张,你昨天晚上没听见什麽吧?”

    老张困惑地摇头,“什麽都没听见。”

    她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正想大声说拜拜,老张也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我能听见什麽呀,你们的那张床摇晃了一晚上,光听见那架子吱吱呀呀的,我别的什麽都听不见了。”

    郑微撒腿就跑,还听见该死的老张在身後喊,“微微,你们放心,我今天晚上真的不回来了啊。”

    
    上部 第二十四章 五一我们去婺源

    长假结束,舍友们一个个归巢,一同在水龙头前洗衣服的时候,郑微哼著歌,不期然发现阮阮的眼神一直在审视著她,她顺著阮阮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脖子,上面什麽都没有,她之前对著镜子认真检查过的,真不知道小说上的“吻痕”是什麽吃人狼族的杰作,所以她理直气壮地说,“别看了,什麽都没有!”

    阮阮笑了,“你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麽,我说我看什麽吗?本来还只是有点怀疑,现在我有九成确定了,快说,我2号晚上10点多还往宿舍给你打电话呢,本来想慰问慰问你,谁知道居然没有人接,你快招了,干什麽坏事去了。”

    “我能干什麽坏事呀,估计在洗澡呢。”郑微犹自嘴硬。

    “没干坏事那之前你检查脖子干什麽?”阮阮取笑她。

    郑微见瞒不过,也红著脸笑了,她甩了甩手上湿漉漉的水,附在阮阮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阮阮的脸也是一红,“少来,谁跟你讨论这个。”

    郑微不怀好意的用手指著阮阮,阮阮却忽然正色地按下她的手指,低声道,“你老实说,那个什麽┅┅措施做了没有?”她见郑微愣愣地,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你傻瓜呀,要是不小心┅┅了怎麽办?”她都不敢把那两个字眼说出口来,可郑微毕竟明白了,她似乎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越想就越担心,“不会吧,阮阮,你别吓我!”

    “我吓你干什麽,不会那麽倒霉吧?要是真什麽了,可就出大事了。”阮阮眉间有忧色。

    “怎麽办,怎麽办,阮阮,我能不能吃药,不是说吃药就没事了吗?”郑微见风就是雨的脾气,一急起来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说你什麽都不懂你还不信,吃药也得有个时间,我听说也就一两天之内有效,你┅┅”

    郑微立刻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我完了,这回死定了。”

    阮阮低头想了想,问了她经期结束的时间,“刚结束一个星期,好像有点悬,不过你先别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怕也没有用,你一向运气好,应该会没事的。”

    “真要有事呢?”郑微抓住阮阮的手,就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阮阮又能比她多懂得多少,闻言也愣住了,过了一会才说,“真要有事,也自然有应对的办法,总之这事你再也别提。真是的,你不懂,他也不懂吗?”

    郑微脸红红的,“他问过我来著,我当时┅┅我当时┅┅”

    阮阮会意,抿嘴笑了。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阮阮就一直跟著郑微提心吊胆的,上个经期开始的时间刚过去一天,郑微期待的信号迟迟未至,顿时著了慌,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著。要知道,在大学里,情侣之间有什麽亲密接触都不是新闻,但真要弄出“人命”,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她私下也跟陈孝正发过好几回牢骚,他自觉理亏,也是担忧无奈。最後见她实在焦虑,于是两人便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在远离学校的一间小药店买到了传说中的避孕试纸,一回到宿舍,她就立刻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好不容易出来的时候,正好迎上一脸担忧的阮阮。

    “怎麽样?”阮阮问。

    郑微扁了扁嘴,如愿地看到阮阮大惊失色的神情,这才大笑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阮阮长舒一口气,“悟空,你又吓我了。”

    这一轮胜利过关,可把郑微和陈孝正都吓得不轻,不过两人都是住校的学生,真正能像长假那样的机会又有几何?两人对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段心照不宣,只是牵著手的时候,都觉得比以往更多了份亲密。

    阮阮的长假之行似乎也还算圆满,至少从她恢复如常的笑容里,郑微知道她一定成功捍卫了自己的感情。

    “你做了什麽,快教教我。”郑微说。

    阮阮回答,“我什麽都没做,就是去看看他,让他带我在当地转转。”

    “你问了他那晚究竟在哪吗?”

    阮阮摇头,“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我的样子,所以在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我,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了解他。”

    进入大四後,很多身边的同学都已经未雨绸缪地规划著工作的事情,阮阮的男朋友赵世永学校给了两个月的实习时间,在他的争取下,他的实习地点定在了离G 市不远的S市,这样一来,常年饱受异地相思之苦的两人顿时接近了不少。那段时间,每隔两个周末,阮阮都会坐上4个多小时的城际列车前往S市探望她的世永,风雨不改。有时为了争取更多的相距时间,她会在周五的下午出发,不得不翘上几节课,于是现在就轮到郑微为她搪塞应付,有一次,以阴险著称的《污水工程》教授忽然以随堂测试的方法来检查出勤人数,为了不让阮阮晚节不保,郑微不得不爆发她的小宇宙,咬牙一个人在规定时间内填完了两份试卷,事後她虽然握著酸痛的手腕叫苦不迭,不过为了帮阮阮,也就觉得值得了。她经常跟朱小北一起调侃阮阮,原来之前阮阮做了三年的好学生,并非她真的就那麽听话,不过是当时不具备犯罪条件罢了,现在好了,一旦条件具备了,她比谁都疯狂,一个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零花钱全部捐给了祖国的交通事业,因此,她们都依样画葫芦地把G市到S市的 TXXX次列车称作“阮阮的火车”。

    有一两次赵世永也跟著阮阮来到她们学校,第一次在朱小北的极力煽动下,还在学校附近请了全宿舍的女孩吃了顿晚饭。那是她们几个第一次见到“小永永”的庐山真面目,竟然是那样白皙而清秀的一个男生,打招呼的时候站在阮阮的身後腼腆地笑,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和左边的一颗虎牙,明明是相当的年纪,漂亮的阮阮在他面前便犹如姐姐一般。吃饭时,不动筷子的时候他的手就会在桌下紧紧地拖住阮阮的手,惹得旁边的郑微“嘿嘿”地笑,趁没人注意便贴著阮阮的耳朵说,“阮阮,你真恶趣味。”

    黎维娟提议,机会难得,要求赵世永敬“六大天後”每人一杯啤酒,朱小北热烈附和,平时宿舍里有男朋友的几个,何绿芽的那一位早已毕业,又是个地道的老实人,捉弄起来也没什麽意思,陈孝正那个脾气,谁敢有事没事地调侃他,好不容易遇上了赵世永这样“鲜嫩又可爱”的,她们哪肯放过。赵世永酒量是有一点,但是六杯啤酒下肚也够受的,在众女狼的起哄下,又不便拒绝,不由面露难色,最後还是阮阮提议,她跟世永两人平分,每人三杯,为消除姐妹们的不忿之情,愿意当著她们的面交杯喝下去,一时场面沸腾到极点,郑微和朱小北笑著猛敲碗碟,阮阮大大方方,一饮而尽,倒是赵世永有些羞涩地红了脸。

    值得一提的是,大四开学不久,阮阮每个星期都会接到花店工作人员送来的一束满天星,从花上和花店人员那里没有得到送花者的半点信息。起初阮阮以为是赵世永给她的惊喜和小浪漫,後来才得知世永并不知情。

    她并非没有收到过别的男孩送来的花,无非是玫瑰、百合,一次两次之後,送花人都会浮出水面,毕竟花只是个媒介,传递著送花人的心意,只要有心意,就必有所图,只是这一次,花每周定期送至,可是神秘的送花人始终没有露面,就连卡片都没有一张。

    满天星通常用于点缀,所以常是玫瑰、百合的配饰,阮阮她们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单纯一大束的满天星,美丽谈不上,但是用淡紫色的彩纸包裹著,倒也别致。郑微还特意为此去翻书查找了“满天星”的花语,答案各种各样,都不著边际,阮阮起初也挺惊讶的,後来索性找了个简单的玻璃花瓶,每周把一束新鲜的满天星放在床前的桌子上,也成一道风景,用她的话说,不管送花人是谁,这花的本身也是值得好好对待的。

    郑微也偶尔在陈孝正面前说起这事,语气中不乏羡慕,在一起那麽久,陈孝正别说是花,就连一根草都没有送给她,当然,她并不是真的就有多喜欢那些终究会枯萎的植物,相比之下,阿正的木头小龙她更觉得有意思,可是哪个年轻的女孩子不是这样,爱做浪漫的梦,总盼望著心仪的男孩在她面前亲手奉上娇艳的象征爱情的花朵。她的心事从来就藏不住,这麽明显的暗示陈孝正焉能不知,不过他总是但笑不语。

    郑微也有所察觉,阿正最近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著,话越来越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尽管他克制得很好,但是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烦躁还是瞒不了她,她也问过,他总说没什麽。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想说的事情,纵使问上一千遍也不会有答案。

    郑微其实也感到由衷的挫败和无力,不知道是不是太害怕失去,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揣测他心中所想,可很多时候,他明明就在她的面前,但她就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许正因为她爱他,所以爱情更让她看不清。

    陈孝正就像她小时候最最喜欢的那个洋娃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哭带闹地从表姐那强讨过来,夜夜抱著它入睡,可是她从没有一刻放心过,即使紧紧拥在怀里,总害怕一觉醒来就会失去。

    即使她是无所不能的小飞龙,可是他就是她的天,纵使腾云驾雾,她也到不了天的尽头。

    那一天傍晚,郑微约了陈孝正一起去看书,走到礼堂前,远远就看到他还有他身边站著的曾毓。自从她跟阿正在一起以後,曾毓便渐渐地收敛了对他的心思,聪明而识趣地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郑微很久都没有看到他们两人单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她向前走了几步,不由自主地停驻了脚步,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甜美一些,他们不过是路遇,都是同学,正常的交往没有什麽大不了的。可是那天她带著隐形眼镜,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曾毓有异于往常的激动,她面朝陈孝正,两人之间隔著近一米的距离,一向娴静的曾毓仿佛在激烈地朝眼前的人表达著什麽,表情恼怒而愤概,她伸出手朝陈孝正比划了一下,然後径直地指向了礼堂的对面,那个方向正对著学校正在施工中的多媒体大楼,除了一大堆建筑材料和几个工人,别无特殊之处。有异于曾毓的激动,陈孝正异常地平静,那是郑微熟悉的神情,越是对待陌生疏远的人,他就越平静而礼貌,并且表现出极度的耐心,实质却是纯粹的漠然。

    过了一会,也许曾毓也对自己单方面的情绪起伏感到无谓,她尝试著把手放到陈孝正的肩头,嘴里依旧在说著什麽,陈孝正淡淡地回答了几个字,肩膀却不落痕迹地避开她的手。他转身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对上身後的郑微,于是露出了个笑容,草草跟曾毓说了几句,就朝郑微走来。

    阮阮不在身边,郑微也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正确的做法是怎麽样,也许她应该视而不见,一笑了之,然而当阿正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问了一句,“你跟曾毓在干嘛。”

    陈孝正看了她一眼,用手敲了敲下巴,“我猜猜,玉面小飞龙吃醋了?”

    “我才不会呢,懒得管你们!”她忽然就生气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撇开他就往前走。

    他好像在身後笑了一声,还是跟了上来,牵住她的手,“傻瓜,我跟她毕业试验是在一组的,现在是准备阶段,有些问题的看法她跟我意见不一样,争辩了几句罢了。别苦著脸,本来就不怎麽样,生气就更丑了。”

    这还是头一会他肯向她解释,郑微虽表情不满依旧,但心里却有一丝丝的甜,她指著他的鼻子说,“我不管,以後50岁一下的雌性动物都给我保持3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他笑著点头,“阁下还有什麽吩咐?”

    她也不客气,“还有,今年的五一跟我去婺源!”

    “婺源?去婺源干嘛?”他讶然。

    郑微极其认真地说,“我一定要去,婺源这个地方对我有很特别的意义,阿正,你陪我去好吗?”

    他犹豫了。

    她又开始使出无敌缠功,“好不好,好不好,去嘛去嘛,我一直梦想著跟我喜欢的人到婺源去,我要带你去看我见证了我妈妈爱情的老槐树,我也要让它见证我的爱情,这是我的梦想,顺道还可以去我家,好不好,去嘛┅┅路费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低头想了好一会,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有浅浅的笑容,“好吧。不过路费不用你的,我帮外面的公司做那些模型还存有一笔钱,来回和中途的费用都不是问题。”

    他在她雀跃的笑声中再次补充了一句,“五一我们去婺源。”

    她很少见他的表情如此郑重,那郑重之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决绝,让她几乎误以为,他经历了刚才犹豫之後艰难的挣扎,给予她的不是去婺源的决定,而是不容反悔的一辈子的承诺。


    上部 第二十五章 落在心上的一刀

    大四上学期期末,G市的应届毕业生人才交流会就在G大的球场举办,第一天,郑微和陈孝正也挤进了那人山人海的会场,两人直奔中建的招聘地点而去,这才发现中建招聘展位前的队伍已经排成了若干个S型。郑微拉著陈孝正站在队伍的末端,掂著脚尖试图张望著队伍前沿的情况,实在等得不耐,她左窜右窜地强行挤到前面打听了一轮,回来的时候心都灰了大半,前面的招聘启示上早已注明了仅招男生,根本不收女生的简历。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可是又有什麽办法,女人会怀孕、会生小孩、容易分心、以家庭为重、干不了重活,又不能吃苦,以建筑为主业的中建拒招女生也在情理之中。

    “怎麽办呀,我还指望著跟你一块进中建的呢,居然连个机会都不给。”郑微哭丧著脸说。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要不你到别的地方转转,说不定更有收获,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在同一个公司不可吧。”陈孝正安慰她。

    她却不死心,跟在陈孝正的屁股後面随著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不招女生就不招吧,我跟著你去看看也好。”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的时候,郑微已经站得两腿酸麻,不过看得出,招聘人员简单翻了翻陈孝正的简历之後,并没有像对待前面好几个应聘者一样,说一句“请回去等待我们的通知”之类的话就把人打发了,他们拿著简历交头接耳了几句,便将它递给了做在旁边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那男子边看简历边打量了陈孝正几眼,眼里颇有赞赏之色,也顺道问了几个专业的问题,陈孝正的回答显然让他相当满意。

    郑微一看,这事估计有戏,便厚著脸皮说道:“他很不错是吧。”

    那男子有些意外,好像现在才发现站在陈孝正身後的郑微,“是不错,怎麽,他是你小男朋友?”

    郑微大言不惭,“是呀,我们都觉得他很好,看来我跟你看人的眼光很相似哦。”

    如此明目张胆拉拢关系,陈孝正都觉得有些汗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这倒也是。”那男子一笑,饶有兴味地看著郑微,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说法。

    郑微也不客气,顺著话头说,“你们觉得他好,一般来说都想留住他是吧,听说大企业都担心人才流失,照我说,什麽感情留人、报酬留人都不管用,最可靠的办法就是让人才‘双职工’化,这样就稳定了哦,你说对不对?”

    男子的眼里已有明显的笑意,偏偏摆出一付认真的表情,“然後呢?”

    “然後,嘿嘿┅┅”郑微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豁出去说道,“然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和他成为你们的‘双职工’,这样我们就能尽心尽力地为企业献出全部的青春和热血呀。”

    陈孝正觉得无奈,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他看著眼前的男子用手中的简历轻轻敲了敲桌子,“ 可是,要是我把你俩同时要了进来,你们又成不了怎麽办,要知道,中建今年并没有对外招聘女生的意向。”

    “那也没有关系呀,别说我跟他一定成得了,就算有个万一,施工单位不都是男多女少吗,把我这样的青春美┅┅不,有学识有技术的年轻女大学生招聘进去,不也是为企业单身男员工谋福利吗?”

    她这麽一说,周围的人都笑了,那男子忍著笑,低头作思索状,然後说道:“好像确实有那麽点道理,小姑娘胆子挺大,学什麽专业的。”

    “土木的,土木的!”郑微赶紧递上自己的简历。

    “郑微,土木工程┅┅”那男子看著简历首页郑微一脸严肃的大头照哈哈一笑,“这个都不怎麽像你。”

    郑微老实说,“系里的老师说要老成一点才能找到好工作。”

    那男子拿著郑微和陈孝正的简历背过身去跟其余的工作人员低语了几句,最後对他俩说,“ 这样吧,你们两人的简历我们都先收下,具体最後的结果我们回去之後还有讨论,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哦哦!”郑微高兴得跳了起来,拉著陈孝正的手笑得像朵花似的,挥手跟招聘人员告别的时候她还在强调,“一定要通知我啊!”

    离开了中建的招聘展位之後,郑微本著简历既然做了,不发也浪费的原则,逮著顺眼的招聘单位都递了一轮,很快手上的小册子已不剩多少,倒是陈孝正貌似没有什麽兴致,陪著她瞎逛了一圈,最後实在受不了万人涌动的球场灰尘满天,就跟她早早地离了场。

    招聘会结束了,学校也已放了寒假,还待在学校的大多是等待工作消息的毕业生,眼看春节一天天临近,妈妈已经打过几次电话来催郑微回家,中建一时半刻也不会那麽快有消息,郑微想多赖著陈孝正一会,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上火车的那天,陈孝正到车站送她,站台上她眼泪汪汪地拽著他的衣袖,让他好气又好笑,“别人看了还以为是生离死别,不过就是回去两个星期罢了,用得著这样吗?”

    她气愤道,“你这冷血的家伙,装一会依依不舍都不可以吗?”

    陈孝正一手拎著她的巨无霸行李,一手拉著她往车上走,“快上车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今天也要回家,马上还要赶回宿舍收拾东西。”

    他把她在车厢里安顿好,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郑微的座位在远离站台的另一面,陈孝正离开了之後,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上车前买的报纸,整版的娱乐新闻,她越看就觉得莫名的烦躁,实在按捺不住,就在即将开车前走到对面的座位,央求那里的乘客给她让了个位置,掀开了车窗上的窗帘往外看。站台不远处,口口声声说著急著赶回去的那个人独自一个人地站在那里,静静看著她车厢的方向。

    郑微忽然想,阿正真的太瘦了,这样会让她有一种错觉他如此孤单。

    她是个冲动的人,没有多想,抱著行李就下了车,一路跑著到他面前,她心知他必定责怪她,谁知他只是苦笑。

    “阿正,要不我跟你回家吧,就玩一两天,我跟我妈说迟一点回去好不好。”她想到什麽就说什麽,也没指望他会答应,所以当他迟疑了一会再点著头说“那也好”的时候,自己也傻也眼。

    那天下午,郑微坐在陈孝正身边的汽车座位上,尤有不真实的感觉,班车在往他家所在的城市开,时间每过去一秒,就离他的家更近了一些。他终于肯带她回家,让她接触他学校之外的生活,郑微知道,这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完全算得上一个质的飞跃,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丑媳妇,而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但在见到<-*和谐*-><-*和谐*->妈之前,多少有些小小的紧张。

    车子行驶了将近一半的路程,陈孝正发现身边的郑微打了一阵瞌睡之後,又开始聚精会神地埋首一本小册子中,一上车他就问过她在看什麽,她神神秘秘地不肯给他看,他也懒得理会,但是难得见她这麽专注,这时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究竟什麽东西看得那麽出神,不会是你换了个小本本吧?”她那个无所不包、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他是见识过的,并且在看过里面稀奇古怪的内容後,对“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开始深信不疑。

    郑微见他再次询问,也不好意思再隐瞒,她把小册子举在他面前挥了挥,“错!这不是我的,是猪北的读书笔记。”

    “朱小北的读书笔记,有这麽好看?”陈孝正持怀疑态度地把它拿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这可是正正经经的读书笔记,有摘抄,有心得,还有感言,虽然看的都是写没有什麽营养的小说,但比起郑微的小本本,还是要正常上许多。他翻到她刚才仔细研究的一页,上面工整地写著“巧媳妇智斗恶婆婆”,标题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详尽内容。

    他合上小册子递还给她,自己则靠在椅背上无语地打量身边有些心虚的人。

    “出门前小北硬要塞给我,让我仔细看的,我是想,那个┅┅有备无患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又怕他不快,立刻补充,“我不是说你妈妈是恶婆婆哦,只不过,我第一次去你家,心里好紧张,想起你说你<-*和谐*-><-*和谐*->事情,又听别人说只有一个儿子的单身母亲普遍不好相处,所以┅┅唉,你不会生气吧。”

    陈孝正失笑,“被你说得我也有点紧张了。”他想了想再正色说,“我<-*和谐*-><-*和谐*->确不算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但是也没你想像的那麽恐怖,我既然决定带你回来,就有心里准备,有我在,她还能吃了你,何况,你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灯吧?”

    郑微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女朋友的。不过,她会不会恨我把你抢走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想法幼稚?我又不是玩具,怎麽抢?不过┅┅”他微微有点窘意地说,“在我妈面前,你还是沉稳些好┅┅”

    “我一向都沉稳呀,大家都说我看起来文静又淑女。”她争辩道。

    他敷衍地说,“是,是,你不说话的时候是挺文静的。”接著又补充道:“还有,好歹也装得勤快一些,千万别说在学校有时候连碗都让我给你洗这些事,你知道,我妈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观念毕竟比较旧。”

    “这个我知道,我就说平时都是我把你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让你妈喜欢我都来不及。”郑微笑眯眯的。

    两人聊完之後,过了一会,陈孝正不见她说话,才发现她不知什麽时候又靠在椅背上睡著了,头渐渐地靠向了他这边,嘴唇微启,显得她熟睡的脸更加如孩童般天真无邪。他轻轻挪了挪肩膀,给了她一个适合依靠的姿势,然後便一个人看著窗外急速流逝的风景。宽阔笔直的过道上,大客车开得太快,路边一闪而过绚烂的山花,还来不及端详,就已离得太远,即使回头,再也看不见了。

    到达他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陈孝正的家在<-*和谐*-><-*和谐*->妈所在工厂的单位宿舍区里。郑微也从小在单位大院长大,对这种小社会一样医院、学校一应俱全的大院生活相当熟悉,只不过,相对于她自幼习惯的那个垄断行业单位大院绿草香花的优美环境,现在眼前这个濒临破产边缘的国企老厂宿舍,要显得冷清破败得多。

    他家住二楼,陈孝正刚在门上敲了没两下,有些残旧的木门立刻打开了。

    “阿正,你回来了?”

    要不是眼前的妇人在看到儿子的瞬间惊喜地说出这句话,郑微几乎不能相信,这个看上去年届五十,略显苍老的女人居然是阿正的妈妈。她只比陈孝正小一岁,照理来说她和他两人的妈年纪应该不相上下,郑微想起自己妈妈白皙漂亮的面容,在看看<-*和谐*-><-*和谐*->妈超乎年龄的苍老,不禁暗自心惊。

    她一边想著,一边从陈孝正的背後露出脸来,甜甜一笑,“阿姨好。”

    <-*和谐*-><-*和谐*->妈在看到郑微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然而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郑微的笑容,她还是仓促地回应了一笑,转而用疑惑地眼神看著儿子。

    “妈,她是郑微,是┅┅我在学校里的同学,到我们家玩两天;微微,这是我妈。”他毕竟年少面薄,不好意思当著自己母亲的面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我的女朋友”,然而,以他的性格,轻易又怎麽将女同学带到家里,何况,他对郑微亲昵的眼神和两人在身後紧握的手已经完全说明了一切。

    陈孝正的妈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似乎只等著儿子回来便可开饭,桌上整整齐齐摆著三付碗筷,郑微有些意外,这屋子里不像还有别的人,难道<-*和谐*-><-*和谐*->妈早已神机妙算到儿子会带回一个女孩?正想著,<-*和谐*-><-*和谐*->妈却匆匆说了句:“阿正,快招呼你同学坐,我再去拿付碗筷。”说罢转身进了厨房。

    估计已经看出了郑微的不解,陈孝正偷偷附在她耳边说道:“桌子上另外一付碗筷是我爸的。”

    郑微更吃惊,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爸不是去世了吗?好在话没有说出口就反映了过来,在他家那似乎特别昏黄的灯光下,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战。

    趁<-*和谐*-><-*和谐*->妈不在,郑微迅速地环视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麽自己先前总觉得屋子里有种让人莫名压抑的感觉,原来首要原因是客厅的灯泡瓦数过低,衬映得四周的摆设更加老旧,那些家居似乎都还是二十前的式样,要是在当时,应该算得上是上好的材料和手工,然而经过了时间的洗礼,早已黯淡无光,要不是身边还站著一个他,从小成长在光明温馨环境中的郑微几乎以为自己乘坐了时光穿梭机,穿越到二十年前。

    不过,老旧归老旧,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看不到一丝的灰尘和杂乱,所有的东西都出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干净整洁得不像是居家过日子的地方,反而更像一个怀旧色调的陈列馆,她想,果真是怎样的老鼠就打怎样的洞,这样一个家庭长大的陈孝正,也难怪一丝不苟到不近人情。

    接著她的视线避无可避得落在了五斗柜顶衬著黑纱的遗像上,黑白照片里的男人她不用大脑也猜得出应该是他爸爸,那样清疏淡的五官,阿正简直就是照片中人的翻版。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爸爸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模样又让她感到熟悉而亲切,所以郑微看了好一阵,居然也没觉得害怕。她低声对陈孝正说,“阿正,你爸好帅,不是说还很有才华来著,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很漂亮。”

    陈孝正刚想答腔,正好看到她妈妈拿著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两人赶紧噤声。

    “阿姨,让我来拿吧!”郑微立刻狗腿地笑著走上前去,这种时候,适当地表现一下自己的勤劳和朴实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不用不用,哪能让你来拿,你坐你坐。”<-*和谐*-><-*和谐*->妈哪里肯让,立刻用带著点责怪的眼神看了陈孝正一眼,“阿正,你这孩子,怎麽还让你同学站著。”

    陈孝正只得拉著郑微在餐桌旁坐下,自己也坐到她的身边。坐了半天的车,郑微早已饥肠辘辘,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要守规矩,主人家的家长还没动筷子,她也绝对不能动,不能让<-*和谐*-><-*和谐*->妈以为她没规矩。

    <-*和谐*-><-*和谐*->妈坐定之後,看了儿子和郑微一眼,在将目光投向身边摆著碗筷的空位,用略带暗哑的声音说了句,“老陈,吃饭了。今天我们阿正也回来了,你高兴的话就多吃点。”

    说完了之後她又看向陈孝正,“放假回来了,跟你爸爸打个招呼吧。”

    陈孝正似乎有点尴尬,不过还是照著妈<-*和谐*-><-*和谐*->意思对著空气说了声,“爸,我回来了┅┅我把郑微带回来见你。”

    “吃饭吧。”她妈妈说了一句,便开始往郑微碗里夹菜,“没想到有客人,所以什麽也没准备,菜简单了些,不过你不嫌弃的话就多吃点。”

    “哪里,阿姨你说哪的话。”郑微嘴上答得很顺,但人还没能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手里举著筷子,都忘了怎麽吃。

    “怎麽了┅┅啊,我都忘了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别人布菜。”<-*和谐*-><-*和谐*->妈脸上是实实在在的不知所措,有些歉疚地看了郑微和阿正一眼,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用的是公筷,筷子我都洗过两遍再消毒的。”

    “不是的,不是的,阿姨,我刚才是太饿了,一看见好吃的,高兴得都忘记下筷子了。”郑微赶紧说,为了证实她话里的可信度,还用力扒了口饭菜到嘴里,差点没被噎著。

    陈孝正赶紧给她拍著後背,<-*和谐*-><-*和谐*->妈忙著起身去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慢点吃,你不嫌弃就好,阿正难得带同学回来,我就怕招呼不周,阿正,你也吃饭吧。”

    三人都各自吃饭,这样的情景跟郑微先前的想像大相庭径,她一直以为自己会遇上一个刻薄而尖锐的中年女人,至少也会是个难缠的主,心里早已想好了无数种对战方针,打算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没想到他的妈妈会是这样一个憔悴而朴素的妇人,尽管似乎有那麽一点点神经质的敏感,但这完全是一个常年寡居的中年女人身上可以理解的特质,并且一点都不妨碍她极其礼貌周到地款待了自己这个意外的客人。

    饭後的情景也是如此,郑微主动提出要收拾碗筷和洗碗,被<-*和谐*-><-*和谐*->妈立刻客气地婉拒了,她让阿正陪著郑微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末了,还给他们端出一碟洗的干干净净,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

    真的,<-*和谐*-><-*和谐*->妈太客气了,那是种唯恐怠慢的殷勤款待,小心翼翼地礼貌招呼,郑微顿时有被奉若上宾的感觉,然而这样的感觉更让她觉得似乎有那里不对,她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但是这绝对不是她预期中的样子。

    郑微在她妈妈期待的眼神里剥了个桔子,放一片到嘴里,很酸,她嗜甜畏酸,这一下几乎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过她强忍住扭曲的表情,害怕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妇人再露出失望的神情。还好陈孝正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桔子,说,“我好久没吃这个了。”这才算给她解了围。

    <-*和谐*-><-*和谐*->妈睡得早,不到十点半就要睡了,郑微和陈孝正也不便再单独在客厅待下去。房子是两房一厅的结构,<-*和谐*-><-*和谐*->妈让儿子睡到客厅的沙发床,把房间让出来给身为女客的郑微。

    “床单和被子都是新的。”她这样对郑微说。

    郑微连忙感谢,“阿姨,你辛苦了。”

    晚上,郑微躺在床上,一度胡思乱想难以入睡,她认床,很难习惯陌生的地方,不过哪能说是陌生的地方?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这屋子是阿正的生活过的屋子,地板是阿正走过的地板,床是阿正睡过的床,这里每一寸的地方都见证了他少年时代成长的印记,还有什麽比这个更让她感觉到亲密?她来到了这里,<-*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客气虽然让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是这毕竟比她原本的预期不知好了多少倍。

    睡前的郑微是开心的,她想,一切都是好的。

    正模模糊糊准备睡去,郑微听到了一阵细碎而轻微的敲门声,在午夜时分,这样的旧房子传出此等声音,不禁让她胆战心惊,那声音一再传来,她只得披衣下床,壮著胆子打开房门,阿正睡在客厅,她还怕什麽。

    门打开了,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她惊喜地低叫了一声,“阿┅┅”还没说完,就被本应睡在沙发上的人敏捷地掩住了嘴。“嘘!”他轻声示意她,她立刻会意,也有样学样地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房门轻轻合上,黑暗中那个身影立刻拥住了她。郑微闻著自己熟悉的气息,感到安心而蜜,还带了点背著大人做坏事的小小刺激。

    他们在学校里能在这样四下无人的空间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两个年轻人急不可待地分享这熟悉而陌生的激情和甜蜜。末了,郑微问阿正,“你妈妈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阿正抚摸她细细的发丝,“不是,你做得很好,我妈平时就是这样,不过,她没有坏心。”

    两人窃窃私语都尽量把声音放到最低,唯恐惊醒了<-*和谐*-><-*和谐*->妈,一夜忽醒忽睡,阿正清晨五点就起身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他说<-*和谐*-><-*和谐*->妈一向早起,要是看到他不在沙发上恐怕要不好。

    阿正离开後,在紧张和刺激中度过了大半天的郑微再度沉沉睡去,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天已大亮,一看床头的闹钟,才知道竟然已经超过了九点,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换衣服,心里暗骂自己怎麽一不留神就贪睡过了头,他说<-*和谐*-><-*和谐*->妈一向早起,这会估计坏事了。

    她开门出去的时候,阿正和<-*和谐*-><-*和谐*->妈早已收拾整齐地坐在餐桌前等她,桌子上已经好了碗筷和清粥小菜,碗筷都没有动过,看情形他们等她也不是一时半刻了。

    郑微赧然地说了声,“阿姨早,阿正早。”就低头一溜烟地跑去洗漱,终于坐在桌子旁的时候,照例又是<-*和谐*-><-*和谐*->妈对空位的一番说话,然後才开始正式吃早餐。

    经历了昨晚的那一回,郑微对他们家这个诡异的习惯已经没那麽难以适应了,相反,她觉得有点感动,一个女人守寡二十几年,把亡夫留下的遗腹子拉扯长大,还对一个死去了那麽多年的人片刻不忘,宛若在旁,这需要多麽深浓感情来支撑。

    她喝了一口粥,都凉了,更证明阿正他们真的等了她很久,她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我睡过头了。”说完又转向低头吃东西的那个人,嗔道,“你好歹应该叫我一声!”他笑笑没有说话,反倒是<-*和谐*-><-*和谐*->妈打著圆场说,“没事没事,年轻人贪睡是很正常的,我像你这个年纪也老觉得睡不够,现在却是想睡也睡不著了。”

    “对了,阿姨你今天不用上班。”郑微忽然想起,学校是放假了,但今天并不是周末,<-*和谐*-><-*和谐*->妈有工作,这个时候不应该还在家里。

    “是这样的,阿正刚回来,又有客人在,我就请了两天假,一早我就去买菜了,中午和晚上我还要给你们做饭。”

    吃过了早餐,<-*和谐*-><-*和谐*->妈就似乎一直在厨房忙碌,郑微无所事事,又实在过意不去,深感此刻不献殷勤更待何时?主动走进厨房,“阿姨,我给你打下手吧。”

    “哎呀,你快别进厨房,到处都是油污,弄脏衣服就不好了。”

    郑微连说没事,陈孝正也走了进来对妈妈说,“妈,没事的,又不是外人,让她帮帮你吧。”

    <-*和谐*-><-*和谐*->妈看著郑微不停点头的诚恳模样,只得找出了一付干净的围裙给她系上,“累了就说啊,我一个人也做得过来的。”

    “阿姨,我给你洗菜吧!”郑微在家时哪有机会进厨房,现在穿上了围裙,觉得什麽都是新鲜好玩的。

    <-*和谐*-><-*和谐*->妈见她拿起了水槽边篮子里的青菜,忙说,“不用不用,那个我已经洗过了。”

    “那我给你切菜吧,这个我会。”郑微转向了砧板上的黄瓜。

    “这个还是我来吧,小心切到手。”<-*和谐*-><-*和谐*->妈不放心地说。

    “不会的,阿姨你忙你的,这个交给我。”郑微拍著胸脯保证。

    陈孝正先前倚在厨房的门框上颇有忧色地看,过了一会被妈妈和郑微合伙赶了出去,他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了郑微和<-*和谐*-><-*和谐*->妈一前一後的两声惊叫,连忙冲了进去。只见郑微手上的菜刀撇在一边,右手紧紧抓住左手的手指,不断有血从指缝间滴了出来,<-*和谐*-><-*和谐*->妈看见血,大惊失色,连忙抓起郑微的受伤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然後一叠声地催著陈孝正去拿酒精和纱布。陈孝正也吓住了,翻开抽屉找纱布的时候额角都冒了汗,<-*和谐*-><-*和谐*->妈一接过纱布,就赶紧给郑微细细清理包扎著伤口,一边还埋怨著自己,“都怪我,我不该让你干这个。”
    一番忙乱後,手指被包扎好的郑微被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母子二人环坐在她身旁。伤口不浅,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她根本不知道浑圆的黄瓜在下刀的时候会在砧板上滑动,以至于她一刀下去切到了自己的食指。他们都在担忧地问她痛不痛,其实她此刻除了痛,更多的是怨自己的不争气,她把事情都搞砸了,这一下,<-*和谐*-><-*和谐*->妈哪里还会相信她是个家务娴熟的好女孩?

    她这麽想著,刚被刀切到时没有出现的眼泪这时冲了上来,她都不敢看<-*和谐*-><-*和谐*->妈,更觉得自己给阿正丢了脸。<-*和谐*-><-*和谐*->妈去清理纱布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著阿正,“对不起,阿正,是我太笨了,我什麽都做不好。”

    阿正坐在她的身边,好像什麽都没听见地把她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生怕弄疼了她,她流血的那一霎,他六神无主。这样的一双手,他最最珍惜的一双手,居然在他家缠上了丑陋的纱布。他什麽都没说,只是看著她的手,一直看著,那一刀是切在他心里。

    
    第二十六章 你的选择从来不在我和她之间

    郑微在陈孝正家里待了两天,由于距离春节越来越近,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告别。她离开的时候,阿正和<-*和谐*-><-*和谐*->妈一同将她送到了汽车站,直至客车开走才离开。

    晚上,阿正在自己房间里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一点一点搭建他的模型,经他手下成型的模型不少,唯有这个不一样,这不是什麽新概念的商住两用楼,也不是水岸别墅,而是他打算送给郑微的一座小屋。他从不送她鲜花,也不能给她什麽昂贵的礼物,能给的也只有这个他们的小屋,关于未来的承诺。

    小屋里一桌一椅细致之处都见工夫,他完全沉浸在手中的活计里,以至于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後也浑然未觉。

    “阿正。”

    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才猛然回过头来,妈妈不知道什麽时候进到他的房间,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妈,你还不睡?”妈妈一向睡得早,所以阿正这个时候看见她,感觉相当意外。

    “我睡了,结果没睡著,看你房间的灯亮著,就过来看看。做什麽那麽出神,这模型是拿来做什麽用的?”

    陈孝正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太晚了,你还是先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和谐*-><-*和谐*->妈没有离开,莫名地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儿子手中的模型,“真漂亮的一座房子。”

    他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定定看著自己的母亲,“妈,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阿正,你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著妈妈走出了房间,来到了父亲的遗像前。他站在一边,看著妈妈无比娴熟地点了一炷香,然後再小心的拭了拭镜框上难以察觉的灰尘。

    “跪下,阿正。”她说。过了一会,才回过头看著毫无动静的儿子,他仍旧站在那里,一脸漠然。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她的声音疲惫中带著酸楚,从小到大,陈孝正最怕看到这样的母亲,每当她这个样子时,旧日种种生活的凄凉便历历在目,然而他依旧没有跪下来的意思。

    “我不会跪的,因为我没有做错事。妈,我当然听你的话,但是我有我的判断。”

    “是呀,你长大了,开始有你认为正确的判断,所以递交了申请表之後,你又开始後悔了。”

    陈孝正闻言苦笑,他知道瞒不过她,从小学时候开始,她就没有放弃过用各种方式与他所在的学校、他的老师取得联系,即使上了大学也不例外,想必她打过电话给他的班主任,这麽大的一件事,她当然知情。不过,他早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没错,我後悔了,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有别的选择,出国不一定是我必须走的路。”他放低声音说。

    “说到底,还是为了郑微吧。”妈<-*和谐*-><-*和谐*->声音木然。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了,然而郑微在的那两天,她只字未提,陈孝正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激,可是他没有办法否认妈<-*和谐*-><-*和谐*->这个假设,所以他只能说,“没错,我承认她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

    “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我的儿子是那麽好强,从上大学的第一天开始,出国深造不一直都是你的目标吗,如果不是的话,你那麽刻苦地锻炼口语,辛苦的打工是为了什麽?我们这几年过得那麽艰难,把每一分钱攒下来又是为了什麽?现在好不容易机会就在眼前,你的班主任说,今天全国公派留学的指标也不过三千个,你这个时候放弃,却告诉我只因为你恋爱了,所以你要丢掉这个机会跟她在一起。阿正,你看著我和你爸爸说,大声地说,这就是你的判断?”

    “我是一直想要出去,国外有更先进的技术和更好的学术氛围,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我会遇上郑微,就是跟她在一起之後,我才知道,我也可以有那麽简单的快乐。”他看著生他养他的那个人,“妈,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我也一直都尽量让自己做到最好,不过,即使当著爸爸的面,我也不怕实话说,也许我没有你们期望的那麽有出息,我贪恋她给的快乐。”

    <-*和谐*-><-*和谐*-><-*和谐*-><-*和谐*->手无意识地摩挲著丈夫像框冰冷的表面,声音暗哑得如同叹息,“阿正,你跟我说快乐?我不是不懂快乐。以前你爸爸还在的时候,你在我肚子里,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我觉得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幸福。你爸爸事业多顺利,两千人的国企大厂,不到三十岁,他就从厂里的技术科科长升任总工程师,那时候,逢年过节上门的人一个还没走,另一个又来了,走在大院里,谁不笑脸相对。是我福薄,天生就留不住好的东西,你才四个月大,你爸爸去工地出了事故,就没再回来。人死了,死在工地上,追悼会开得轰轰烈烈,花圈摆满了整个灵堂,但是追悼会结束,人散了,茶也凉了,分到手的那点抚恤金,你不足月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就什麽都没剩下。那也就罢了,难的是我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你小时候身体又不好,我的工种却一变再变,岗级越来低,照顾你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去找厂长,找工会主席,只求他们能把我换到一个不用反复三班倒的部门,他们过去跟你爸爸是那样称兄道弟的朋友,那个时候却只会满脸为难地跟我说厂里的难处,要我多谈奉献,少提要求,我一个寡妇,只求能够在晚上照顾我还没上幼儿园的儿子,这样的要求也算过分?你幼儿园的时候半夜发高烧,厂里卫生所治不了,我一个人背著你走了差不多三公里才赶到医院,为了那点住院费,不知敲了多少个亲戚的门,他们只会说,再找个男人吧,何必一个人撑著。阿正,我在你爸爸灵前许诺过为他守一辈子,我不能另找一个男人,我还有和他共同的回忆和儿子。好在你从小争气,你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所有的钱,加上我提前预支的工资都凑不够学费,问你二叔借了500块钱,他好歹肯帮我们一把,但是给了钱之後却把家里的电视机扛走了,一个旧电视机值多少钱,他不过是算准了我们不知道什麽时候能把钱还上,抵回一点损失就算一点┅┅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我一再地说,你只会觉得烦,不过这就是生活,阿正,我说这些,只想告诉你,贫贱没有快乐。”

    她说的每一段记忆,每一个细节都陈孝正都铭记于心,他忘不了小时候那些点点滴滴的苦,所以才更愿意记住现在手上紧紧抓著的那点小幸福。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坦然,“这些我都记得,妈,但是我不认为不出国我就必定贫贱,你相信我,等我毕业了,我们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也会有享福的那一天。”

    <-*和谐*-><-*和谐*->妈回头看著他,布满了纹路的眼楮里一滴眼泪也没有,阿正记得小的时候,妈妈总是背著他流泪,但是现在,她再也不哭泣,“我相信不了。你以前一直都是我的骄傲,那麽懂事,让人放心,可是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女孩子,把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都放弃,你要知道,你的家庭没有办法在事业上给你任何帮助,什麽都要靠自己,你一生中遇到的好女孩还可以有很多,但是能改变你命运的捷径能有几条?你连这麽简单的判断都没有,我怎麽能相信日子会变好?你看看你,以前的你总知道自己该做什麽,现在呢,三更半夜不睡觉,就想著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那个小房子有什麽用,它能在今後给你们遮风挡雨?”

    陈孝正艰难地反驳,“妈,你跟爸爸感情那麽好,你应该知道有些人一辈子只能遇到一个。”

    <-*和谐*-><-*和谐*->妈看著自己的满是皲裂的手,慢慢地摇头,“我读的书没有你们多,懂的道理也很简单,感情就像味精一样,只能是调味品,它是吃不饱的。如果你以为我是个恶婆婆,千方百计地拆散儿子的幸福,那你错了,我不讨厌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我承认我自私,宁愿你一辈子都在妈妈身边,但是你长大了,终究会有这一天。对了,她叫郑微,你喜欢她,我懂,你这样的年纪,怎麽能不喜欢这样长得好看又活泼的女孩子,不过你也看见了,她那样娇滴滴的样子,是吃过苦的吗,在你的‘好日子’到来之前,她能陪著你熬下去吗,就算她愿意跟你一起熬,你的心里会好受?贫贱夫妻百事哀,等你尝过了苦头你就会懂。你从小就聪明,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适合你的女人有两种,一种干脆就是家境好到让你的道路畅通无阻,另一种就是纵使没有什麽出身,但聪明、踏实,能够跟你一起打拼,让你没有後顾之忧。郑微她哪一种都不是,她这样的女孩,需要人放在手心里捧著,阿正,你现在没有这个资格。”

    阿正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拳,“我不想听这些,妈,别逼我,我为什麽非要在你和她之间做选择?”

    他面前的人再次无声地笑了,“我老了,即使有好日子,我又能过上多少天,从你爸死的时候起,我的一辈子就完了。而你的一辈子是你自己的,纵使你是我儿子,纵使我多盼望你有出息,我没法替你活。你不想听我说那些,是因为我说的道理你都懂,你自己都想到过,所以你现在才害怕它。你三岁的时候,我还抱著你,跟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别人逗你们,问长大了都想干什麽呀?别的小孩说得乱七八糟,只有你,你说你要干大事。我们都笑了,三岁的孩子知道什麽叫大事?不过你是我生的,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有野心的孩子,所以样样事都要比别人做得好,要比别人有出息。你那麽勤奋刻苦,希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都只是为了我吗?你放弃这个机会心里没有痛苦过?今天你爱她,你觉得爱是最重要的,不过等你在现实中栽了跟头,你迟早要恨她。所以,你的选择从来都不在我和她之间,你是在你自己和她之间选择。”

    很晚了,<-*和谐*-><-*和谐*->妈说完这些,似乎无限疲累。她走回房间的时候,背影苍老而偻,陈孝正依稀记得,年轻时的妈妈曾经是那样的漂亮挺拔,直至现在仍然有人忆起当年他父母的这一对,无不说是才子佳人。在时间和现实的夹缝里,青春和美丽一样,脆弱如风干的纸。

    她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只剩他孤身一个人伫立在父亲的遗像前,现在没有人再逼他,他却扶著残旧的五斗柜边缘,慢慢地双膝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著照片里冷静而睿智的父亲,他如迷途的孩童,眼前的路万千条,究竟哪一条才是他要去的地方?

    “爸爸,你来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

    
    上部 第二十七章 他也去了美国

    元霄节刚过,学校就开了学。大学的最後一个学期,找工作成了毕业生生活的关键词,随著身边同学一个个签约的消息传来,那种大学毕业前夕特有的躁动气氛也白热化了。

    郑微她们宿舍里第一个签下就业协议的是何绿芽,她选择了回到家乡所在县份的一个机械职业技校做老师,这样一来,就终于可以跟她毕业分配回原籍的男朋友团圆了,对于她这个决定,其他几个舍友私下也不无惋惜,她的成绩不错,再等下去未必找不到更好的单位,尤其是黎维娟,口口声声埋怨她傻,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大城市里挤,偏偏她要回到那个穷乡僻野去,不过正如阮阮说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各人有各人的人生,未来孰喜孰悲,谁有能预言。卓美对找工作一事倒不热衷,家里自会为她安排妥当,用她的话说,找不到工作就干脆找个人嫁了;朱小北一心一意考研,她说,社会太复杂,像她这样雪白的人,能拖一天进入那个大染缸就是一天;黎维娟倒是经常为了找工作的事跑得风风火火地,有一次郑微看见她明摆著宿舍的电话不用,偏偏跑到楼下的IP电话亭联系工作的事,不无好笑地对阮阮说:至于吗,防贼似的。阮阮置之一笑。彼时黎维娟在学校已经有个研二的男友,大概在今後的选择上两人意见存在分歧,她毫不犹豫地慧剑斩情丝。分手的时候倒也伤心了几天,朱小北说她,何必呢,有什麽两人一起熬过去不就没事了?她神情悲戚,说出的话却大义凛然:大学生活寂寞苦闷,陪著走过一段就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分道扬镳是最好的选择,反正他们也不过是顺应了大四分手潮而已。

    郑微问得最多的就是阮阮今後的去向,其实阮阮成绩那麽好,不继续深造是有些可惜的,然而她志不在此,她说她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并不想成为什麽学者和女强人,读书到这里,觉得已经够了,那就到此为止,她只希望以後的生活能够简单快乐一些。她告诉郑微,她跟世永私下约定,两人都不回原籍,世永在S市的实习单位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有意在毕业後正式签下他,这麽一来,阮阮就必定会在S市找工作,从此跟世永一起在S市定居。阮阮说,他们这也是逼不得已,赵世永的家里过于强势,只有远离他们,天高皇帝远,才能得个安宁。

    郑微不无伤心,她说:“阮阮,我真想跟你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有什麽事,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你,然後我们还想以前那样一起逛街、吃饭。”

    阮阮笑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跟世永在一起,就像你舍不得你的阿正。何况G市和S市相邻,现在通讯和交通都这麽便利,我们想见对方,不是随时都可以的事吗?”

    “可是你确定赵世永能够顺利签在S市,我是说,他家里会不会早有安排,他又是那样一个乖乖牌。”郑微对阮阮的事依旧有些忧虑。

    阮阮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地说:“他答应过我的,我相信他。”

    就这样,在後来的日子里,阮阮以她的无可挑剔成绩和综合素质顺利签下了S市一个建筑设计院。郑微和阿正也一起在开学後不久参加了中建的初试,虽然中建依旧对他们说等待通知,但她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坚信自己和阿正都能够顺利经过复式,然後一路过关斩将,成功拿下中建。

    说起来也奇怪,毕业班的课程越来越少,陈孝正却似乎越来越忙,他不再像以往那样跟郑微天天混在一起,很多时候,身为女友的郑微也搞不清,他究竟在忙些什麽,偶尔两人一起吃顿饭,他也是行色匆匆,心不在焉,郑微知道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自行将他的症状归类为:毕业生间歇性综合症。她想,只要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8.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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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如此,有时想跟他说说话,一时间又找不到人,她是急性子,终于难免在见到他的时候大发脾气。陈孝正似乎也有些内疚,安慰她之余,郑重答应她过几天正好赶上两人都没课,要好好陪她,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郑微提出要去动物园,理由是她在G市四年,还从来没有去过动物园。陈孝正笑她小孩子脾气,但仍然愿意陪她一同前往。四月的南国城市,花开似锦,两人下公车走了一段,陈孝正见她额上似有细细地汗珠,便提出去到前面给她买瓶水,郑微变戏法地从自己身上的背包里掏出两个装得满满的矿泉水瓶,得意洋洋地说, “看,我早料到会有用到它的时候。

    陈孝正接过她递来的水,诧异地笑,“你就背著两大瓶水走了那麽老远的路?不沉吗?难怪你汗流成这样。”

    她是个懒人,过去出门时带把遮阳伞都嫌沉,现在这样的确不像她的风格。她闻言眉飞色舞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一瓶水好歹要一块钱吧,我这麽一来,不就节约了至少两块钱吗?钱就是这样一分一分地积攒下来的,我现在连逛街都不去了,得把钱留到五一去婺源的时候再用,到那时大玩特玩一轮,才叫过瘾呢。”

    话是这麽说,擦汗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咋舌,傻傻地笑,“说实话,真有点沉。”

    陈孝正二话不说把她的包背在了自己肩上,他喝了一口水,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动物园的门票二十块一张,颇让郑微心疼了一阵,不过园里那些可爱的大小动物立刻让她觉得值回票价,她一会喂喂猴子,一会逗逗小鸟,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连带陈孝正也跟著她一路笑个不停。

    经过水族馆的时候,他们本想进去,被门口的值班人员拦住才知道这里是要另收门票的,郑微死死地盯住宣传海报上的可爱的海豚和海报,流连著不肯离去,不过想起每人十五元的票价,还是狠下了心拉著陈孝正离开,嘴里还安慰自己,“这有什麽好看的,这有什麽好看的。”

    她使劲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拉著的阿正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松开她,自己走到买票的窗口给她买了张门票,塞到她手里,笑著说,“你一个人进去看看吧,我家附近临海,这些我都不喜欢,我在门口等你就是了。”

    她摇头,“不行,我一个人进去有什麽意思,你快把票退了,要进我们一块进,要不就都不进。”

    她拗起来的时候,要说服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个固执的年轻人为了这张门票在海族馆的门口争执了好一会,最後是卖票的老阿姨见他们两个年轻人怪让人心疼的,今天又不是周末,四周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就做主让他们别声张,两个人一块进去吧。

    郑微恨不得冲上去用力地亲那胖胖的阿姨一口,最後还是谄媚地恭维了一句,“阿姨你心真好,难管那麽年轻漂亮。”逗得那阿姨笑逐颜开,连忙挥手让他们赶快进去。

    一天下来,两人玩得心满意足,回去的时候坐在公车上,郑微累了,就靠在阿正的肩膀上,开心地叹息,“好久没有玩得那麽尽兴了。”良久,她听到身边的人轻轻嗯了一声。

    有什麽感觉能够比疲倦之後依偎在爱人的肩头更加美好?郑微的心里在弹奏欢快的乐章,满足而安详地倚在他的肩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察觉到他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後轻轻地触了触她扑闪如蝴蝶的长睫毛,沉浸在温馨和甜蜜之中的郑微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是了,四年多前,十七岁的她也是在这样摇摇晃晃的公车上,感觉到心仪的男孩落在她眼楮上的轻轻一吻,那个时候的小飞龙,心中的窃喜如小鸟一样振翅欲飞,她以为没有人比她更加幸运,以为自己什麽都会心想事成,然而,接下来等待她的却是那个人不告而别的远渡重洋,还有长长的离别。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样,在最快乐的时候最害怕地想到离别,她忽然紧紧抱著阿正的胳膊,喃喃地说,“阿正,你别离开。”

    他似乎吓了一跳,反应如此吃惊,“微微,你刚才说什麽?”

    她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神经质感到不好意思,“没说什麽,就忽然害怕你会不见了。阿正,你答应我,别让我再等你,我怕我没有足够的勇气一直等在原地,更怕我们走著走著,就再也找不到对方了。”

    他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宿舍里熄了灯,郑微躺在床上才忽然听见黎维娟喊了声“哎呀”,她说,“郑微,我忘了说,今天早上你刚出门,就有一个男的打电话来找你,我说你不在,他就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了,我说好像是跟男朋友出去了吧,他 ‘哦’了一声,就没再说什麽了,也没留下名字。你知道是谁找你吗?”

    “谁呀?”郑微一脸迷茫地看著蚊帐的顶端,“该不是老张吧?”老张毕业大半年了,还是会不时打电话来骚扰一下小郑微。

    黎维娟笑了,“哪能呀,老张那破声音我还能听不出来,今天打电话来的那人,说话多有礼貌呀,我敢说我没接过他的电话,快跟姐姐说说,是不是又有了什麽好的资源,要有的话,别忘了姐姐现在单身,可千万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郑微疑惑地说:“问题是我也不记得我认识这麽个人呀,算了,真有事的话还会再打来的。” 她想了想,依旧没有头绪,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後。

    同样的时间,男生宿舍里,陈孝正也没睡,他在自己的桌子上,给那座小屋模型完成了最後一道工序,他看著它,这是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做出来的心血之作,可是,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个小屋可以庇护他的爱情,让他们免受风吹雨打。

    他忽然想起了曾毓那天跟他说的话,她指著学校正在动工的多媒体大楼,说,“看见了吗,那些带著安全帽的人,除了民工,还有一些人跟你我一样,大学几年,学建筑出身,这个社会就是那麽现实,不管你多有才华,没有关系和背景,你一样得在工地上熬,当然,也许有一天你会熬出头,但是这一天会是什麽时候呢,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也许更长┅┅谁知道?所以,阿正,你要想清楚,不是所有的路走错了都能重来。“

    现实就是这样残忍的东西,它总在你不能察觉的时候,一点一点摧毁你的信仰,摧毁你以为自己可以给出的承诺。什麽是长大?当一个孩子知道钻石比漂亮的玻璃球更珍贵的时候,他就长大了,他比任何小孩都要更早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爱的女孩,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她爱那些充满小情小趣的一切事物,不知愁为何物,她是勇往直前的玉面小飞龙,她的男人,应该给她最广阔的那片天。而他呢,他只有一片残破的屋檐。当然,只要他愿意,他相信她会一直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然而当爱情的甜蜜消散之後,在生活的消磨中,她会不会因他而变成一个现实而憔悴的妇人?他打了寒战,如果有这一天,他会恨他自己他更怕那一天来临时,他会恨她。

    妈<-*和谐*-><-*和谐*->话句句残忍,然而她是对的,他的选择从来就是在自己和郑微之间。他看著自己的手缓缓将小屋一块块拆得支离破碎其实选择早已在他心中。

    五一前的火车站提前十天售票,卧铺票并不好买,郑微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排了一下午的队,一无所获。最後她还算机灵,想起了已成为社会人士的老张,老张这家伙一向八面玲珑,三道九流的人都认得不少,郑微一个电话打过去,他满嘴应承下来,不到两天,还真给她弄来了一中一下两张G市到南昌的硬卧票。只要到了南昌,那就是她小飞龙的地盘,该怎麽样转车去婺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郑微手里捏著刚从老张手里弄来的火车票,乐颠颠地跑回宿舍,一边推开门,还一边哼著:“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哟,这麽早就把蜜月旅行的车票弄到手了?”朱小北一看到她那个眉毛眼楮都在笑的模样,忍不住打趣。

    “那当然,我不但票弄到手了,就连七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我要带著他进婺源,上庐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江西的大好河山,当然,还有顺便拜访一下我爸我妈,也就是他未来的岳父岳母。”郑微一点也不怕羞地回应。

    阮阮也笑她,“都说你们江西人一会读书,二会养猪,是该让陈孝正见识一下。”

    郑微心情好,大度得很,挥挥手表示不屑跟她们计较,一屁股坐到电话旁的凳子上,“我得先打个电话给阿正,告诉他票已经到手了。”

    电话刚拨了一半,宿舍门被人一把推开,郑微不悦地看过去,黎维娟一脸是汗地冲了进来

    “发哪门子疯呀,快毕业了,连带不走的大门也要摧毁是不是?”朱小北说。

    黎维娟却一付火烧屁股的模样,“我懒得跟你们磨牙,郑微,出大事了,我听说了一个恐怖的消息┅┅”

    “嗤,你哪天没有劲暴的八卦传闻呀?”听了四年,郑微对黎维娟的“江湖传闻”已经失去了兴趣,继续拨她的电话。

    黎维娟一手按在电话上,“我说你呀,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我刚才在学生会得到的可靠消息,全校仅有的两个公派留学名额你们家陈孝正就占了其中之一,听说去的是美国,签证都下来了,他可真有出息,这麽大的事瞒得密不透风,你这傻瓜还蒙在鼓里吧?”

    郑微愣了愣,扑哧一声就笑了,“我说你呀,那些小道消息越来越没谱了啊,我前天才跟他一起吃的饭,他还跟我说起去婺源的事呢。黎大师,你少来啊,拿这个忽悠人可有点过火了。”

    黎维娟这回真急了,指著郑微的鼻子就说,“说你傻你还真傻,这事能开玩笑吗,别说院里,这消息就是系里的学生会都传遍了,你爱信不信,别到时没地方哭去。”

    “你胡说!”郑微也赌气地站了起来,“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我当然信他。我是他女朋友,他的事我还能不知道?”

    “你┅┅算了算了,是我多事,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你要不信,就去当面找他对质。”黎维娟顿足。

    “去就去。”郑微是想到什麽就立刻付诸行动的人,话音刚落人已跑到门口。“等我问清楚了他,看你们还怎麽嚼舌根!”

    她关门的声音又重又急,震得阮阮和朱小北面面相觑,阮阮忽然说了声,“糟糕。”朱小北立刻会意,当下瞪大眼楮,“妈呀,该不会出事吧。”两人二话没说就跟著跑了出去。

    下了楼,朱小北拉住阮阮,“你说我们要不要往那些湖边、水库什麽的地方去找呀,她该不会一时想不开┅┅”

    阮阮立刻打断她的话,“什麽时候了还说这些,你往我们院里的自习室方向去,我到陈孝正宿舍附近看看,你记住,看看就好,没事我们就回来。”

    “知道知道。”朱小北应著,两人分头行动。

    阮阮没猜错,郑微是往陈孝正宿舍的方向去的,她走一阵,跑一阵,上楼的时候迎面遇上了同班的男生,招呼也不打就直奔他住的地方。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站立在自己的床前,背对著她,仿佛在收拾东西,他的脚下是一个大大的皮箱。

    他是听到她急速奔跑後的喘息声才回过头来的。“微微?”他起初有一丝惊讶,很快面色平缓如常,“你怎麽来了?”

    “我忽然想来看看你。”她单手抚胸,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平缓,“阿正,你该不会是这麽早就收拾去婺源的行李了吧?”

    他转过头去继续整理东西,她走到他身边,笑著说,“你知道吗,刚才我从黎维娟那听说了一个笑话,她居然说你就要出国了,而且又是美国,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陈孝正静了静,忽然扔下手中的东西,回头抓住她的手,“微微,你先跟我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一言不发地任他拉著自己下了楼,来到男生宿舍附近的篮球场,午休时间,篮球场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和风声。

    他站定,松开她的手,深呼吸,“微微,对不起。”

    “为什麽要对不起,你是不是又做坏事了?”她像往常那样看著他笑得一脸灿烂。

    有一刹那,陈孝正觉得自己的心都抽紧了,他以为自己没有办法把剩下的话继续说下去,原来他毕竟自己想像中坚定,“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以为我可以陪你去婺源,没想到签证下来得那麽快。”

    “她们?你指黎维娟说的那些话吗?阿正,愚人节已经过了二十天多年,你还玩这个?”她拖著他的手,依旧爱娇地微笑。而他只是低著头,一直低著头,忽然害怕看到她此刻的笑容。

    终于,她松开了他的手,带著点茫然,如同呓语一般地说,“那麽说,我是最後一个知道的?”

    “我想了很久,但总是找不到一个办法,能让你不那麽伤心。”

    “我不伤心。你瞒著我,直到再也瞒不过去才承认,这样我就不会伤心?陈孝正,这是什麽逻辑?”她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在眼楮里打转。

    不能哭,她绝对不能哭,如果泪水掉下来,那就等于承认了悲伤已成定局,她不要这样的定局,所以她看著天,不知道眼泪能否逆流?

    “我说过,我的人生是一栋只能建造一次的大楼,所以我错不起,微微,哪怕一厘米也不行。”

    是谁说的,薄唇的男人生性凉薄残酷?

    “所以你现在才幡然醒悟,及时纠正你那一厘米的误差?公派留学,我喜欢的人果然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只是我不明白,你的前途跟我必定是不能共存的吗?即使你一早向我坦白,我未必会阻挠你。是不是因为,你的蓝图里从来就没有我?”

    他不说话,于是她吃力地推搡著他,“解释,你可以解释,我要你的解释┅┅”她的声竭力嘶到头来却变成哀求,“阿正,给我个解释,说什麽都行,就说你是逼不得已,或者说你是为了我好,说什麽我都接受。”

    他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微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人首先要爱自己。我没有办法一无所有的爱你。”

    “所以你要爱回你自己?”

    “可能说出来你永远不会理解,我习惯贫贱,但没有办法让我喜欢的女孩忍受贫贱。”

    “你就认定了跟我在一起必定贫贱?为什麽你连问都没有问过我,也许我愿意跟你吃苦。”

    “但是我不愿意!”他的语调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情绪起伏。

    话已至此,郑微,但凡你有一点骨气,你便应当拂袖而去,保不住爱,至少保住尊严。

    但是这一刻的郑微对自己说,如果我挽不回我的爱,尊严能让我不那麽伤悲?

    所以最後的一刻,她终于收拾了她的眼泪和愤怒, “阿正,你等我,我回去跟我爸爸妈妈说,然後我考托,去跟你在一起,最不济,我还可以等。”

    他看著她,说,“不不,你别等,因为我不一定会等。”

    阮阮终于走过来的时候,陈孝正已转身离去,她拉著郑微的手,“微微呀,我们走。”

    四月的天,清明後的时节,天边来了乌云,天色就迅速地就暗了下来,风卷起沙尘,轻易地迷了眼。

    郑微挣开阮阮的手,“你看,起风了,我怎麽一点都没觉得冷?”

    这是她选择的道路,她选择的男人,所以也是她选择了一个人站在这样的风里,冷,也不能吱声。

    阮阮伸手挡住风沙,“天太黑了,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你哭。”

    郑微摇头,“我不哭,阮阮,我愿赌服输。”

    大学四年,郑微习惯了别人的眼神,但是她还是第一次让自己去适应那些嘲笑中带点同情的眼神,众人瞩目的一对,郎才女貌的佳偶,末了,不外乎曲终人散的结局。

    她照吃照睡,偶尔也被朱小北并不好笑的冷笑话逗得开怀大笑。有什麽办法,在操场上告别他的第二天,一觉醒来,她觉得天都塌了,可是推开窗,大雨过後的天多麽晴朗,窗前走过的人们忙碌而表情各异,或许是悲,或许是喜。这个地球不会因为一个人彻底的伤了心而改变它的自然规律,她在梦里无望到不相信再有天光,次日太阳一样升起,生活依旧继续。

    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给妈妈打电话,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低至无声的悲泣。林伯伯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情绪上的激烈起伏和事业上的打击让他死在了了一个星期前的一天。他死的时候仍然是他妻子的丈夫,一个有妇之夫。纵然他生前给了郑微妈妈多少承诺,铁了心地离婚,然而当他死後,她连进入灵堂看他一眼也成为奢望。死亡让林静的妈妈孙阿姨在这场持久战中取得了胜利,她终于完美的捍卫了她的婚姻,再也没有人能夺走她的丈夫。

    郑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结束了和妈<-*和谐*-><-*和谐*->通话。几天之後,她收拾行装,揣著两张火车票,前往她一个人的婺源。火车开动的时候,她不敢仰望天空,如果他在云端此刻俯视,会不会低头寻找那个他曾经允诺过要跟她一同到达的地方?

    李庄村口的大槐树,就像她梦中一般枝繁叶茂,老态龙钟,它不知站在这里多少年,见证了悲喜,见惯了离合,那种看透世态的沉默和木纳莫名地抚慰了郑微的感伤。

    向远郑微在村里用十五块前请来的当地向导,尽职尽责地陪在她的身边。这个有著狐狸一般笑起来眯成一条线的女孩告诉她,村口的老槐树多少代以来,都是这一代生活过的男女爱情的见证,他们在树下相会,在树下祈愿,或许也在树下别离┅┅就在昨天,还有个城里人,按照亡者的遗愿,把他父亲的骨灰洒在了大槐树脚。

    郑微想起了那个故事,出轨的男人死前把房子和遗产留给了妻儿,却把最爱的一片树叶赠给了他爱的女人。爱情的分量,也不过是一枚落叶和死後的尘灰。

    她请向远帮了个忙,在老槐树的树脚掘了个不深不浅的坑。向远欣然应允,她答应掘坑的代价是二十块人民币,不过她说,如果郑微给她五十块,她愿意代她好好守护这个坑里的东西。

    郑微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于是她在老槐树下,终于一点一点地埋葬了她的《安徒生通话》和木头小龙。站在山巅的时候,她俯视山下的老槐树,听见向远遥遥对著山那边喊,“我要发财!”

    她也把两手聚拢在嘴前,用尽所有的力气喊到:“美国,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把我的男人还给我┅┅”

    远山回音:“发财┅┅发财┅┅还给我┅┅还给我┅┅”

    她跟向远一起没心没肺地笑得前俯後仰,然後,在这个她梦想到达的地方,在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面前,二十二岁的郑微终于泪流满面。

    (上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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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第一章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

    郑微席地坐在工地施工现场附近的泥地上,十月的烈日当空直射下来,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白晃晃的,施工还停留在还在地面工程阶段,三通一平之後的场地,连个遮蔽的地方也没有。一滴汗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汗水沾染到手中的泥沙,变成了混浊的灰色,安全帽贴住发际的地方,黏,而且痒。赤裸裸地曝晒了一个多月,她晚上洗澡的时候照镜子,发现自己那张原本白生生的脸蛋早已变得如包拯在世一般,黑也就罢了,偏偏安全帽的系带之下的肌肤依旧如往昔一般雪白,摘了帽子之後,远远看去,犹如被人在脸颊两侧各刷上了一道白色油彩,滑稽得很,为此她没少被工地上的那帮大老粗嘲笑。她喝了口水,徒劳地用手扇风,要不是下到工地第一天,项目经理、专职安监员和带她的师傅再三吩咐,施工现场必须佩戴安全帽,否则她真有种立刻扔掉帽子,让自己的头和脖子解放的冲动。
    她争取这份工作的初衷,原本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天天在一起,人走了,工作的机会却留了下来,郑微不知道该觉得讽刺还是庆幸。不过能进中建,据说还是赶上了这个即将面临改制的老牌国企录用正式职工的末班车,这在她的大多数同学眼中都是件幸运的事,尤其在中建今天早早放出“不招女生”的风声後,她的雀屏中选不能不说是个让人羡慕的意外。

    说起来也可笑,她当初选择念土木的原因无非天真地想,要是看著高楼大厦在自己手中平地而起,那感觉一定很好,现在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行业存在性别歧视不是没有道理的,女孩子无论在体力和耐劳程度方面都比男生要差得很远。她从婺源回来後不久就接到了中建的复试通知,那段时间,她生活得如同游魂一般,也不知道怎麽地,稀里糊涂就被录用了。报到後,她跟著其余几十个男生一起在公司总部经历了为期半个月的岗前培训,然後就统统被流放到各个工程项目部。按照中建的人事制度,新录用的大中专毕业生必须有6个月以上的工地实习经验,考核合格後才能分配到正式的岗位上。这6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正身在其中,也不是那麽容易熬过去的,郑微刚被分到现在这个项目部时,工地上的那些同事一见她就纷纷摇头,都说把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送到这来,不是糟蹋人是什麽。她过了两天这样的日子,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可是她生性倔强,尤其不肯在人前示弱服软,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认为她受不了这种苦,她偏要让这些人看看,她玉面小飞龙岂会那麽轻易被人看扁?

    豪言壮语是放出来了,可是要达到吃苦也甘之如饴的境界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师傅刚说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她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正打著能磨蹭一会是一会的主意,就看到了那个拿著图纸追在师傅身後请教的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的生活中某个阶段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她什麽都跟你不相上下,什麽都跟你争,什麽跟你过不去,对于郑微来说,这个人就叫做韦少宜。韦少宜是今年整个中建集团除了郑微之外招聘的惟一名女生,不过跟郑微经历了初试、复试重重关卡最终被录用的经历不同,她据说是总部某位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的亲戚,公司本不打算要她,不过一方面是老领导退休前力荐,一方面是她专业对口,毕业院校和简历材料均无可挑剔,为了不让老领导有人走茶凉,刚退下来说话就不管用的感觉,所以公司才勉为其难地额外给了她一个指标。

    韦少宜进公司的时间比郑微晚,没有经过岗前培训就直接被分到了郑微所在的项目部。初见她第一面时,郑微就本能得觉得这个女孩子绝对不是她的那杯茶,她最不喜欢自命清高、太过较真的人,而很不幸的是,韦少宜似乎恰恰是这种典型,而且她看得出来,对方似乎对她也不是那麽感冒。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白天在一个工地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时晚上回到单位宿舍还要面对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中建给予她们这些新录用的大学生的待遇是两人共用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今年的新人中只有她们两个女生,成为舍友也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郑微不明白,都是生长在新中国红旗下的孩子,为什麽有人就这麽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话多说两句仿佛就吃了亏,别人说笑话她也不笑,这不是扮酷是什麽?不过是一个靠裙带关系走後门进来的关系户,至于拽成这样吗。她刚跟韦少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久就开始小磨擦不断,她看不惯韦少宜的洁癖,韦少宜也厌恶她的凌乱,好在两人下班之後各自紧闭房门互不往来,否则都各不相让,非打起来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郑微天性散漫,她私心里期望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样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这样她的罪恶感才能降到最低,韦少宜强迫症似的勤奋给了她很大压力,同样在工地上实习,韦少宜从没有半刻偷懒,她像男人一样争强好胜,什麽都苛求完美,越是困难和辛苦的事她越要抢著做,即使是在休息时间,她也总是拿著图纸追在资深的同事身後请教,不弄懂誓不罢休,并且,她的神情在不经意之间,总对偶尔摸鱼偷懒,没事就图个清闲的郑微流露出那麽一丝轻微的蔑视。两人有一次在宿舍里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起因似乎是晚上九点钟还不到,韦少宜指责郑微用音箱放音乐影响了她画图。总之到了最後,争吵的范围严重偏离了主题,什麽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郑微指著韦少宜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麽可嚣张的,别以为你每天头悬梁椎刺股的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走後门进来的。”韦少宜则反唇相讥,“我就更不明白了,中建的人事招聘制度怎麽会允许你这样的人被录取,如果你被录用的过程中没有猫腻的话,我为我不是和你同一渠道进来而感到自豪。”两人说完,均大怒甩门回房,从此更是势同水火,即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始终冷面相对,有事没事还彼此冷嘲热讽几句。大家都看出这两个女孩子不和,不过论专业知识和勤劳肯干,韦少宜在郑微之上,郑微却胜在人缘好,处处讨人喜欢,即使犯了小错师傅们也愿意替她遮掩过去,因此在工作中两人也算打了个平手。

    郑微初入职场,不但立刻尝到了工作的辛苦,更由于跟韦少宜的交恶而感到压抑苦闷,下班之後一个人寂寞无趣的时候,就益发怀念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日子,抛开那段让她不愿回忆的片断不提,大学的点点滴滴现在回头看是多麽的美好。她闲了没事,就喜欢跟阮阮煲电话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向阮阮倒了出来,心里才舒服一些。

    阮阮已经在S市的那个建筑设计院正式上班,曾经允诺再也不会跟她分开的赵世永还是没有拗得过家里的安排。阮阮是为了他才选择了留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他却在她签约後,屈从于家里的高压政策,乖乖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在家里的安排下进入一个炙手可热的政府部门。也许那句老话说得对,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生活的全部,但对于男人来说,那只是他的生活的一小部分,不管当初他给过怎样的承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们永远比女人现实而理性。

    郑微为阮阮感到不甘和愤怒,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麽赵世永的家里会反对他跟阮阮这样聪明漂亮,性格脾气无可挑剔的女孩子在一起,这明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双亲都是厅级干部的家庭,而阮阮的父母只是小学教师?

    阮阮不是没有伤心过,然而她依然原谅了这个她第一次爱上的男孩,她没有办法放弃S市的工作,在赵世永从父母家搬出来之後,每逢闲暇,她都从S市赶过去看他。郑微有时气不过就问她,“你的火车要坐到什麽时候才是个尽头?”阮阮只是笑,“也许得等到我再也坐不下去的那一天。”郑微只得哀叹,爱情究竟是什麽东西,它竟然让一向聪颖的阮阮也看不透,免不了俗。

    她经常想起大四的时候最後吃‘散伙饭“那天的情景,系里热闹非凡的聚餐之後,班上很多人都醉了,这样酣畅淋漓的痛饮不知是出于离别的感伤还是对自己纯真时代的告别。她们宿舍六人在毕业聚餐散场後,又结伴摇摇晃晃得杀到了以前经常光顾的学校门口的小饭馆。

    谁也没想到的是,在那个小饭馆门口,郑微见到了先于她们一年毕业,之後再也没有联络的许开阳,她高兴地朝他走过去,这才发现他的身边站著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那女孩她们都认识,是比开阳低两届的物电系的小师妹,跟郑微她们住同一栋楼。

    她笑著叫了一声“开阳”,然而他的样子让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是一种戒备而小心的神情,他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女孩。这种戒备和小心比完全的冷漠更让郑微寒心,她很快地明白了过来,当初他对她的追求身边无人不知,大家都知道矜贵的许公子对玉面小飞龙痴迷得一塌糊涂,而她却爱上了一个穷小子,现在好了,穷小子远走高飞,她又成了孤家寡人,许公子也另外找到了心中所爱,狭路相逢,他如此小心翼翼,不过是怕他身边的女孩误会,怕勾起了从前的旧事,让他现在深爱的人耿耿于怀。

    郑微的开怀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酸楚就翻涌了上来,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开阳,我只是很高兴见到你,真的,仅此而已。但她终于还是选择了什麽都不说,只是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接著就尾随阮阮她们进入饭馆里。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肩膀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臂,这双手曾经那麽温柔地执起她面前的棋子,这个男孩曾经红著眼在她面前哽咽著说“微微,我希望给你幸福”┅┅

    所谓的擦肩而过,莫过于此。

    这个世界有谁是会永远等你的?没有。郑微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没有办法释怀,那个戒备的眼神在很久之後都仍然刺痛著她,他们曾是多麽好的朋友,原来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永远比默契更坚固。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啤酒,可是那又有什麽关系,这也许是“六大天後”最後一次聚在一起开怀痛饮,她们的时光随著今晚的结束将一去不再复返。估计是喝糊涂了,黎维娟没有看见阮阮不停打著的眼色,又大著舌头对郑微说,“微微,我真替你不值,陈孝正那小子不是东西,我早就说过,越是他这种寒门出身的男人就越是世故薄情,你偏偏不肯听我的,才吃了这样的大亏。”

    郑微眨巴了一下眼楮,嘻嘻地笑,“我吃了什麽亏?谁拿枪逼著我了,别跟我唧唧歪歪的说吃亏,没谁逼良为娼,这事就图个你情我愿。我愿意傻,他愿意走,谁也不欠谁的┅┅即使他走了,我那几年的快乐也不可能喂了狗。”

    她说著说著又开始感伤,多事的黎维娟,讨厌的黎维娟,然而她毕竟也是关心自己的人,她借著酒意一把抱著黎维娟的肩头就哭了,“娟,以後没你让我心烦了,我也会不习惯的┅┅还有你,猪北,你哪都不去,跑到新疆那鬼地方去干嘛,我要是想你了,该怎麽办?”黎维娟没考上研究生,找到了一份在北京的工作,朱小北倒是十拿九稳了,但打算就读的学校却在乌鲁木齐,她说那里有她暗恋的初恋情人。

    朱小北推了一把郑微,“你别招我哭啊,我乐著呢,我就要跟我的暗恋对象一起吃吐鲁番的葡萄干了,我不可不愿意像你说的那样,在老年人大学遇见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年轻时也暗恋过我。我给你的榔头你别仍了,谁要是欺负你,就照著脑门给他一下。”她说得满不在乎,眼楮却也湿了,像是要拜托这种悲伤的氛围,小北高举著杯子说,“同志们,姐妹们,我们要来点积极向上、慷慨激昂的,今天我们是学校的好学生,明天我们就是社会的好栋梁┅┅”在同伴的一片干呕声中,她豪气干云地吆喝道,“我送姐妹们一首小苏的词,一扫你们萎靡不振的情绪。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

    也许醉後的我们,方能真正做到不论爱憎,不论得失,也不论聚散的感伤。

    郑微最後的记忆是伏在阮阮的肩膀,泪水打湿了阮阮的衣服。

    天亮了之後,“六大天後”就此解散,各奔前程。


    下部 第二章 你进中建与任何人无关

    人的韧性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管多苦难的日子,也终有习惯的那一天。在工地上混了一段时间,郑微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麽不好,施工一线的同事大多耿直,郑微有样学样地跟著他们用似通非通的本地方言大声吆喝,中午跟他们抢著工地厨房特有的比瓦片还厚的肉片,倒也开始觉得乐在其中。其实每个学建筑和土木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如果没有真正在工地实践过,根本谈不上掌握专业技能,这几个月里学到的经验,有可能比大学四年的理论知识更有实际意义。更让她喜欢这种生活的一个原因是,白天累得像牲口一样,晚上回到宿舍洗个澡,头一接触到柔软的枕头,几乎立刻就坠入黑甜乡,连梦都无需做,直接迎来新的一天。
    可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种生活的时候,六个月的实习也接近尾声,他们这些流浪在各个项目部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都要回到总部,等待正式的工作安排。按照中建的惯例理,实习结束之後,将举办一台全部由该批毕业生自导自演的汇报晚会,届时将会有总部的公司领导和各职能部门、分公司的负责人前来观看演出。听说往年不少表现突出的新人就这样被好的部门点名要走了,所以大家都把这次演出当作是个人展示的一个舞台,大家都卯足了劲排练,争取在那天崭露头角。

    一台只有两个女演员,70多个男演员的文艺晚会,精彩程度可想而知,在时间安排得过来的前提下,郑微和韦少宜基本上每个节目都不得不参演一角,就郑微而言,她当天就有一个独唱,一个小组唱,两个舞蹈的安排,光赶场排练都忙得像陀螺似的,可这又怎麽难得倒从小就是文艺尖兵的小飞龙。本来按照排练老师的建议,她还得担任女主持人的重要职责,大家都认为凭她字正腔圆,脆生生的普通话和甜美的小模样,往台上一站就是赏心悦目的一件事。不过郑微一再地拒绝了,她说主持人得多端庄严肃呀,她就怕她刚站在台上就笑了场,影响了各位领导看演出的心情岂不成了天大的罪过。相熟的男生都暗地里说郑微实心眼,做主持人多吸引眼球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地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了。郑微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所谓,最後分去那个部门都行,反正她总不至于毕业就失业。

    演出的前一天,排练一直持续到晚上,结束之後郑微跟著几个玩得比较好的男孩子结伴去吃宵夜,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著同样刚从国内知名工科大学毕业的背景,大伙自然很快熟捻了。郑微在大学里就是个扎眼的女孩,如今落到了满眼都是和尚的单位,更成了抢手的饽饽,一起培训、实习的男生,甚至包括项目部里的青年工程师,都不乏明里暗里向她示好的,她即使心中了然,也装作糊涂,嘻嘻哈哈一笑了之。

    回到了单位的生活大院,她哼著歌上楼,却不经意在楼梯间撞见了拉拉扯扯中的一对男女,男的是个陌生面孔,那女的不是韦少宜又是谁。

    郑微把脚步放慢了下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故意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是隐形的,我是隐形的┅┅”眼角不经意瞄到韦少宜尴尬扭曲的表情,她心里不由暗爽,原来你也有今天。

    她找钥匙开门的时候,韦少宜已经成功摆脱了那男孩的纠缠,用力推了一把对方,力度之大让那男孩差点滚落楼底,然而韦少宜不但没有露出半点慌张怜悯之色,反而指著对方一字一句的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後一次来找我!”

    刚进到房间,郑微就听到她重重关门的声音,然後传来了那个男孩急切的敲门声。郑微好奇心重,按捺不住偷偷打开自己的房门,探出个头来瞧个究竟,韦少宜的房门紧闭,大门被敲得剧烈震动,那个男孩带著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少宜,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郑微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拍电影啊?”

    敲门声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才归于沉寂,估计门外的痴心人终于心灰意冷离去,在这个过程中韦少宜的房门纹丝未动,甚至郑微蹑手蹑脚地摸到她的门前,侧耳倾听,里面始终鸦雀无声。

    郑微叹服地看著她紧闭的房门,这家伙果然面冷心更狠,看样子那男的绝对跟她有过一腿,不管对方做错了什麽,姿态都低成了这样,照他那样捶了二十分钟的门,手即使不残废,基本上也得有一阵不能正常使用了,她竟然从始到终不闻不问,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也算极品了。

    次日早上就是演出的大日子,如果按照往常的习惯,韦少宜通常比郑微早半个小时以上起床,把自己收拾妥当早早出门,这一天她却几乎跟郑微同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郑微快手快脚得抢到先机,赶在她面前占据了卫生间,得意之余不小心看见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上,两个眼楮红肿得如被黄蜂蜇过一般。

    在後台等待演出的间隙,公司总经理还在台上发表冗长的讲话,郑微参加的舞蹈是的第一个节目,正神游中,身边有个男生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说,“唉,郑微,你听说没有,韦少宜跟她男朋友分手了。”

    郑微望了望身边那张化妆後面目全非的脸,“哇,先生你哪位,消息好灵通呀。”

    那男生做晕倒状,“我是XX呀,不就涂了点口红你就不认得了?我怎麽会不知道,韦少宜和她男朋友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谈了快两年了,那男的对她好的不得了,两人感情也不错,就因为那男的昨天跟一个初中时有点意思的女同学一起吃饭,骗她说是单位有应酬,结果被她识穿了。听说其实就吃了顿饭而已,韦少宜也是知道的,可是就这麽提出分手了,一点挽回的情面都没有,他男朋友後悔得都想撞墙了。”

    郑微摸著自己的下巴看著那男生,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家里有没有亲戚姓黎的?“

    那男生莫名其妙,“姓黎的倒没有,不过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黎明。”

    郑微难得地没有笑,她看了一眼孤零零坐在後台一角候场的韦少宜,暗想,居然会有这麽刚烈的人,今天算是见识了,简直就是极端的完美主义者。她又记起早上韦少宜那双异常红肿的眼楮,做人这样为难自己,又是可苦?但是,现在的她也知道,身在其外的人,又怎麽能懂得别人的感情世界?

    开场舞是相当重要的,郑微一行人都在这个舞蹈上下了最多的工夫,开始一切顺利,十来个年轻的男孩和两个女孩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台下不时有掌声传来。舞蹈高潮即将到来的时刻,男演员暂时退到场外,只剩两个女红军打扮的姑娘在舞台中央英姿飒爽地跳跃、回旋,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声嘎然而止,然後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音响尖叫声,舞台一侧的音响师急得手忙脚乱,可苦了正摆出最慷慨激昂姿势的两个女红军,韦少宜单膝点地,身体45°後仰,郑微双手高举,身体前倾,左脚向後舒展。作为两个同样敬业的演员,她们都深知这种情况下,音乐声停在哪里,动作就应该定格在哪里。

  10.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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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第一章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

    郑微席地坐在工地施工现场附近的泥地上,十月的烈日当空直射下来,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白晃晃的,施工还停留在还在地面工程阶段,三通一平之後的场地,连个遮蔽的地方也没有。一滴汗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汗水沾染到手中的泥沙,变成了混浊的灰色,安全帽贴住发际的地方,黏,而且痒。赤裸裸地曝晒了一个多月,她晚上洗澡的时候照镜子,发现自己那张原本白生生的脸蛋早已变得如包拯在世一般,黑也就罢了,偏偏安全帽的系带之下的肌肤依旧如往昔一般雪白,摘了帽子之後,远远看去,犹如被人在脸颊两侧各刷上了一道白色油彩,滑稽得很,为此她没少被工地上的那帮大老粗嘲笑。她喝了口水,徒劳地用手扇风,要不是下到工地第一天,项目经理、专职安监员和带她的师傅再三吩咐,施工现场必须佩戴安全帽,否则她真有种立刻扔掉帽子,让自己的头和脖子解放的冲动。
    她争取这份工作的初衷,原本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天天在一起,人走了,工作的机会却留了下来,郑微不知道该觉得讽刺还是庆幸。不过能进中建,据说还是赶上了这个即将面临改制的老牌国企录用正式职工的末班车,这在她的大多数同学眼中都是件幸运的事,尤其在中建今天早早放出“不招女生”的风声後,她的雀屏中选不能不说是个让人羡慕的意外。

    说起来也可笑,她当初选择念土木的原因无非天真地想,要是看著高楼大厦在自己手中平地而起,那感觉一定很好,现在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行业存在性别歧视不是没有道理的,女孩子无论在体力和耐劳程度方面都比男生要差得很远。她从婺源回来後不久就接到了中建的复试通知,那段时间,她生活得如同游魂一般,也不知道怎麽地,稀里糊涂就被录用了。报到後,她跟著其余几十个男生一起在公司总部经历了为期半个月的岗前培训,然後就统统被流放到各个工程项目部。按照中建的人事制度,新录用的大中专毕业生必须有6个月以上的工地实习经验,考核合格後才能分配到正式的岗位上。这6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正身在其中,也不是那麽容易熬过去的,郑微刚被分到现在这个项目部时,工地上的那些同事一见她就纷纷摇头,都说把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送到这来,不是糟蹋人是什麽。她过了两天这样的日子,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可是她生性倔强,尤其不肯在人前示弱服软,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认为她受不了这种苦,她偏要让这些人看看,她玉面小飞龙岂会那麽轻易被人看扁?

    豪言壮语是放出来了,可是要达到吃苦也甘之如饴的境界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师傅刚说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她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正打著能磨蹭一会是一会的主意,就看到了那个拿著图纸追在师傅身後请教的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的生活中某个阶段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她什麽都跟你不相上下,什麽都跟你争,什麽跟你过不去,对于郑微来说,这个人就叫做韦少宜。韦少宜是今年整个中建集团除了郑微之外招聘的惟一名女生,不过跟郑微经历了初试、复试重重关卡最终被录用的经历不同,她据说是总部某位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的亲戚,公司本不打算要她,不过一方面是老领导退休前力荐,一方面是她专业对口,毕业院校和简历材料均无可挑剔,为了不让老领导有人走茶凉,刚退下来说话就不管用的感觉,所以公司才勉为其难地额外给了她一个指标。

    韦少宜进公司的时间比郑微晚,没有经过岗前培训就直接被分到了郑微所在的项目部。初见她第一面时,郑微就本能得觉得这个女孩子绝对不是她的那杯茶,她最不喜欢自命清高、太过较真的人,而很不幸的是,韦少宜似乎恰恰是这种典型,而且她看得出来,对方似乎对她也不是那麽感冒。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白天在一个工地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时晚上回到单位宿舍还要面对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中建给予她们这些新录用的大学生的待遇是两人共用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今年的新人中只有她们两个女生,成为舍友也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郑微不明白,都是生长在新中国红旗下的孩子,为什麽有人就这麽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话多说两句仿佛就吃了亏,别人说笑话她也不笑,这不是扮酷是什麽?不过是一个靠裙带关系走後门进来的关系户,至于拽成这样吗。她刚跟韦少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久就开始小磨擦不断,她看不惯韦少宜的洁癖,韦少宜也厌恶她的凌乱,好在两人下班之後各自紧闭房门互不往来,否则都各不相让,非打起来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郑微天性散漫,她私心里期望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样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这样她的罪恶感才能降到最低,韦少宜强迫症似的勤奋给了她很大压力,同样在工地上实习,韦少宜从没有半刻偷懒,她像男人一样争强好胜,什麽都苛求完美,越是困难和辛苦的事她越要抢著做,即使是在休息时间,她也总是拿著图纸追在资深的同事身後请教,不弄懂誓不罢休,并且,她的神情在不经意之间,总对偶尔摸鱼偷懒,没事就图个清闲的郑微流露出那麽一丝轻微的蔑视。两人有一次在宿舍里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起因似乎是晚上九点钟还不到,韦少宜指责郑微用音箱放音乐影响了她画图。总之到了最後,争吵的范围严重偏离了主题,什麽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郑微指著韦少宜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麽可嚣张的,别以为你每天头悬梁椎刺股的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走後门进来的。”韦少宜则反唇相讥,“我就更不明白了,中建的人事招聘制度怎麽会允许你这样的人被录取,如果你被录用的过程中没有猫腻的话,我为我不是和你同一渠道进来而感到自豪。”两人说完,均大怒甩门回房,从此更是势同水火,即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始终冷面相对,有事没事还彼此冷嘲热讽几句。大家都看出这两个女孩子不和,不过论专业知识和勤劳肯干,韦少宜在郑微之上,郑微却胜在人缘好,处处讨人喜欢,即使犯了小错师傅们也愿意替她遮掩过去,因此在工作中两人也算打了个平手。

    郑微初入职场,不但立刻尝到了工作的辛苦,更由于跟韦少宜的交恶而感到压抑苦闷,下班之後一个人寂寞无趣的时候,就益发怀念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日子,抛开那段让她不愿回忆的片断不提,大学的点点滴滴现在回头看是多麽的美好。她闲了没事,就喜欢跟阮阮煲电话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向阮阮倒了出来,心里才舒服一些。

    阮阮已经在S市的那个建筑设计院正式上班,曾经允诺再也不会跟她分开的赵世永还是没有拗得过家里的安排。阮阮是为了他才选择了留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他却在她签约後,屈从于家里的高压政策,乖乖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在家里的安排下进入一个炙手可热的政府部门。也许那句老话说得对,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生活的全部,但对于男人来说,那只是他的生活的一小部分,不管当初他给过怎样的承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们永远比女人现实而理性。

    郑微为阮阮感到不甘和愤怒,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麽赵世永的家里会反对他跟阮阮这样聪明漂亮,性格脾气无可挑剔的女孩子在一起,这明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双亲都是厅级干部的家庭,而阮阮的父母只是小学教师?

    阮阮不是没有伤心过,然而她依然原谅了这个她第一次爱上的男孩,她没有办法放弃S市的工作,在赵世永从父母家搬出来之後,每逢闲暇,她都从S市赶过去看他。郑微有时气不过就问她,“你的火车要坐到什麽时候才是个尽头?”阮阮只是笑,“也许得等到我再也坐不下去的那一天。”郑微只得哀叹,爱情究竟是什麽东西,它竟然让一向聪颖的阮阮也看不透,免不了俗。

    她经常想起大四的时候最後吃‘散伙饭“那天的情景,系里热闹非凡的聚餐之後,班上很多人都醉了,这样酣畅淋漓的痛饮不知是出于离别的感伤还是对自己纯真时代的告别。她们宿舍六人在毕业聚餐散场後,又结伴摇摇晃晃得杀到了以前经常光顾的学校门口的小饭馆。

    谁也没想到的是,在那个小饭馆门口,郑微见到了先于她们一年毕业,之後再也没有联络的许开阳,她高兴地朝他走过去,这才发现他的身边站著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那女孩她们都认识,是比开阳低两届的物电系的小师妹,跟郑微她们住同一栋楼。

    她笑著叫了一声“开阳”,然而他的样子让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是一种戒备而小心的神情,他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女孩。这种戒备和小心比完全的冷漠更让郑微寒心,她很快地明白了过来,当初他对她的追求身边无人不知,大家都知道矜贵的许公子对玉面小飞龙痴迷得一塌糊涂,而她却爱上了一个穷小子,现在好了,穷小子远走高飞,她又成了孤家寡人,许公子也另外找到了心中所爱,狭路相逢,他如此小心翼翼,不过是怕他身边的女孩误会,怕勾起了从前的旧事,让他现在深爱的人耿耿于怀。

    郑微的开怀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酸楚就翻涌了上来,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开阳,我只是很高兴见到你,真的,仅此而已。但她终于还是选择了什麽都不说,只是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接著就尾随阮阮她们进入饭馆里。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肩膀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臂,这双手曾经那麽温柔地执起她面前的棋子,这个男孩曾经红著眼在她面前哽咽著说“微微,我希望给你幸福”┅┅

    所谓的擦肩而过,莫过于此。

    这个世界有谁是会永远等你的?没有。郑微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没有办法释怀,那个戒备的眼神在很久之後都仍然刺痛著她,他们曾是多麽好的朋友,原来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永远比默契更坚固。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啤酒,可是那又有什麽关系,这也许是“六大天後”最後一次聚在一起开怀痛饮,她们的时光随著今晚的结束将一去不再复返。估计是喝糊涂了,黎维娟没有看见阮阮不停打著的眼色,又大著舌头对郑微说,“微微,我真替你不值,陈孝正那小子不是东西,我早就说过,越是他这种寒门出身的男人就越是世故薄情,你偏偏不肯听我的,才吃了这样的大亏。”

    郑微眨巴了一下眼楮,嘻嘻地笑,“我吃了什麽亏?谁拿枪逼著我了,别跟我唧唧歪歪的说吃亏,没谁逼良为娼,这事就图个你情我愿。我愿意傻,他愿意走,谁也不欠谁的┅┅即使他走了,我那几年的快乐也不可能喂了狗。”

    她说著说著又开始感伤,多事的黎维娟,讨厌的黎维娟,然而她毕竟也是关心自己的人,她借著酒意一把抱著黎维娟的肩头就哭了,“娟,以後没你让我心烦了,我也会不习惯的┅┅还有你,猪北,你哪都不去,跑到新疆那鬼地方去干嘛,我要是想你了,该怎麽办?”黎维娟没考上研究生,找到了一份在北京的工作,朱小北倒是十拿九稳了,但打算就读的学校却在乌鲁木齐,她说那里有她暗恋的初恋情人。

    朱小北推了一把郑微,“你别招我哭啊,我乐著呢,我就要跟我的暗恋对象一起吃吐鲁番的葡萄干了,我不可不愿意像你说的那样,在老年人大学遇见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年轻时也暗恋过我。我给你的榔头你别仍了,谁要是欺负你,就照著脑门给他一下。”她说得满不在乎,眼楮却也湿了,像是要拜托这种悲伤的氛围,小北高举著杯子说,“同志们,姐妹们,我们要来点积极向上、慷慨激昂的,今天我们是学校的好学生,明天我们就是社会的好栋梁┅┅”在同伴的一片干呕声中,她豪气干云地吆喝道,“我送姐妹们一首小苏的词,一扫你们萎靡不振的情绪。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

    也许醉後的我们,方能真正做到不论爱憎,不论得失,也不论聚散的感伤。

    郑微最後的记忆是伏在阮阮的肩膀,泪水打湿了阮阮的衣服。

    天亮了之後,“六大天後”就此解散,各奔前程。


    下部 第二章 你进中建与任何人无关

    人的韧性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管多苦难的日子,也终有习惯的那一天。在工地上混了一段时间,郑微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麽不好,施工一线的同事大多耿直,郑微有样学样地跟著他们用似通非通的本地方言大声吆喝,中午跟他们抢著工地厨房特有的比瓦片还厚的肉片,倒也开始觉得乐在其中。其实每个学建筑和土木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如果没有真正在工地实践过,根本谈不上掌握专业技能,这几个月里学到的经验,有可能比大学四年的理论知识更有实际意义。更让她喜欢这种生活的一个原因是,白天累得像牲口一样,晚上回到宿舍洗个澡,头一接触到柔软的枕头,几乎立刻就坠入黑甜乡,连梦都无需做,直接迎来新的一天。
    可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种生活的时候,六个月的实习也接近尾声,他们这些流浪在各个项目部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都要回到总部,等待正式的工作安排。按照中建的惯例理,实习结束之後,将举办一台全部由该批毕业生自导自演的汇报晚会,届时将会有总部的公司领导和各职能部门、分公司的负责人前来观看演出。听说往年不少表现突出的新人就这样被好的部门点名要走了,所以大家都把这次演出当作是个人展示的一个舞台,大家都卯足了劲排练,争取在那天崭露头角。

    一台只有两个女演员,70多个男演员的文艺晚会,精彩程度可想而知,在时间安排得过来的前提下,郑微和韦少宜基本上每个节目都不得不参演一角,就郑微而言,她当天就有一个独唱,一个小组唱,两个舞蹈的安排,光赶场排练都忙得像陀螺似的,可这又怎麽难得倒从小就是文艺尖兵的小飞龙。本来按照排练老师的建议,她还得担任女主持人的重要职责,大家都认为凭她字正腔圆,脆生生的普通话和甜美的小模样,往台上一站就是赏心悦目的一件事。不过郑微一再地拒绝了,她说主持人得多端庄严肃呀,她就怕她刚站在台上就笑了场,影响了各位领导看演出的心情岂不成了天大的罪过。相熟的男生都暗地里说郑微实心眼,做主持人多吸引眼球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地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了。郑微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所谓,最後分去那个部门都行,反正她总不至于毕业就失业。

    演出的前一天,排练一直持续到晚上,结束之後郑微跟著几个玩得比较好的男孩子结伴去吃宵夜,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著同样刚从国内知名工科大学毕业的背景,大伙自然很快熟捻了。郑微在大学里就是个扎眼的女孩,如今落到了满眼都是和尚的单位,更成了抢手的饽饽,一起培训、实习的男生,甚至包括项目部里的青年工程师,都不乏明里暗里向她示好的,她即使心中了然,也装作糊涂,嘻嘻哈哈一笑了之。

    回到了单位的生活大院,她哼著歌上楼,却不经意在楼梯间撞见了拉拉扯扯中的一对男女,男的是个陌生面孔,那女的不是韦少宜又是谁。

    郑微把脚步放慢了下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故意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是隐形的,我是隐形的┅┅”眼角不经意瞄到韦少宜尴尬扭曲的表情,她心里不由暗爽,原来你也有今天。

    她找钥匙开门的时候,韦少宜已经成功摆脱了那男孩的纠缠,用力推了一把对方,力度之大让那男孩差点滚落楼底,然而韦少宜不但没有露出半点慌张怜悯之色,反而指著对方一字一句的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後一次来找我!”

    刚进到房间,郑微就听到她重重关门的声音,然後传来了那个男孩急切的敲门声。郑微好奇心重,按捺不住偷偷打开自己的房门,探出个头来瞧个究竟,韦少宜的房门紧闭,大门被敲得剧烈震动,那个男孩带著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少宜,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郑微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拍电影啊?”

    敲门声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才归于沉寂,估计门外的痴心人终于心灰意冷离去,在这个过程中韦少宜的房门纹丝未动,甚至郑微蹑手蹑脚地摸到她的门前,侧耳倾听,里面始终鸦雀无声。

    郑微叹服地看著她紧闭的房门,这家伙果然面冷心更狠,看样子那男的绝对跟她有过一腿,不管对方做错了什麽,姿态都低成了这样,照他那样捶了二十分钟的门,手即使不残废,基本上也得有一阵不能正常使用了,她竟然从始到终不闻不问,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也算极品了。

    次日早上就是演出的大日子,如果按照往常的习惯,韦少宜通常比郑微早半个小时以上起床,把自己收拾妥当早早出门,这一天她却几乎跟郑微同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郑微快手快脚得抢到先机,赶在她面前占据了卫生间,得意之余不小心看见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上,两个眼楮红肿得如被黄蜂蜇过一般。

    在後台等待演出的间隙,公司总经理还在台上发表冗长的讲话,郑微参加的舞蹈是的第一个节目,正神游中,身边有个男生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说,“唉,郑微,你听说没有,韦少宜跟她男朋友分手了。”

    郑微望了望身边那张化妆後面目全非的脸,“哇,先生你哪位,消息好灵通呀。”

    那男生做晕倒状,“我是XX呀,不就涂了点口红你就不认得了?我怎麽会不知道,韦少宜和她男朋友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谈了快两年了,那男的对她好的不得了,两人感情也不错,就因为那男的昨天跟一个初中时有点意思的女同学一起吃饭,骗她说是单位有应酬,结果被她识穿了。听说其实就吃了顿饭而已,韦少宜也是知道的,可是就这麽提出分手了,一点挽回的情面都没有,他男朋友後悔得都想撞墙了。”

    郑微摸著自己的下巴看著那男生,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家里有没有亲戚姓黎的?“

    那男生莫名其妙,“姓黎的倒没有,不过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黎明。”

    郑微难得地没有笑,她看了一眼孤零零坐在後台一角候场的韦少宜,暗想,居然会有这麽刚烈的人,今天算是见识了,简直就是极端的完美主义者。她又记起早上韦少宜那双异常红肿的眼楮,做人这样为难自己,又是可苦?但是,现在的她也知道,身在其外的人,又怎麽能懂得别人的感情世界?

    开场舞是相当重要的,郑微一行人都在这个舞蹈上下了最多的工夫,开始一切顺利,十来个年轻的男孩和两个女孩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台下不时有掌声传来。舞蹈高潮即将到来的时刻,男演员暂时退到场外,只剩两个女红军打扮的姑娘在舞台中央英姿飒爽地跳跃、回旋,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声嘎然而止,然後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音响尖叫声,舞台一侧的音响师急得手忙脚乱,可苦了正摆出最慷慨激昂姿势的两个女红军,韦少宜单膝点地,身体45°後仰,郑微双手高举,身体前倾,左脚向後舒展。作为两个同样敬业的演员,她们都深知这种情况下,音乐声停在哪里,动作就应该定格在哪里。
    不知道音响究竟出了什麽故障,好一阵过去了。都没有办法恢复正常,饶是郑微从小跳舞,基本功扎实,想要继续保持这个乳燕凌空小鸡独立的姿势依然有点吃力。她再度偷偷看了韦少宜一眼,韦少宜的身体仍然保持完美的跪地後仰状,蜡像一般一动不动。郑微暗自咬牙,敌不动,我不动,她这样都能坚持下来,我为什麽不能,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输给了她!

    于是,郑微吸气收腹,气沉丹田,不让自己的身体晃动分毫。时间一份一秒地过去,台下已经有了轻微的骚动,她感觉自己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白,一颗豆大的汗水从头发上滑落了下来,不由在心里疯狂诅咒那个该死的音响师。脚痛、腰酸、脖子发麻┅┅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僵硬地死掉,让完美的舞台操守见鬼去吧!她想到就做到,先将脚略微活动了一下,然後作了个标准的芭蕾的收式,面露微笑地转了个圈,自导自演得按照既定的编排继续跳了下去,边跳就边往後台的方向不动声色移动,然後一溜烟就消失在舞台後。

    台下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然後顿时笑声一片。韦少宜愣了一下,立刻反映了过来,紧随郑微之後边跳边撤退。

    一回到後台,韦少宜就一脸气愤地找到正在跟音响师理论的郑微,“你这人怎麽回事呀,怎麽专干莫名其妙的事情呀?”

    郑微反咬一口,“你才莫名其妙,我站在那里都快累死了,你还挺尸似的,让我动也不好动。”

    “搞清楚,是你不动我才不动。”韦少宜撇了撇嘴,“你这好逸恶劳的人都做得到的事,我干嘛做不到?”

    演出结束,郑微刚卸了妆从後台走出来,就听到身後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看著叫她的人。

    “周主任?”她有些脸红。

    这样的尴尬不是没有道理的,周渠,也就是当初在招聘会现场留下她简历的那个男子,中建总部市场部主任兼总经理助理,也是今年大中专生招聘工作的负责人,想来後面她顺利被录取也少不了他的助益,只不过他当初决定留下她,主要是因为爱惜陈孝正的才华,又不忍心拆散这对小情侣。想不到後来大鱼游走了,她这只小螃蟹却留了下来。

    第一天到总部报到的时候,郑微也见过一次周渠,他倒是还记得她的名字,主动跟她打招呼,还给她递了一张名片。那还是郑微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式收到别人的名片,礼仪课上老师教过的东西她还是记得的,于是像模像样地双手接过,装作认真看了几眼才收到包包里,还不忘谄媚地说了几句,“周主任,久仰久仰。”

    当时周渠笑著问她,“你什麽时候‘久仰’过我?”

    郑微鬼灵精地回答:“那天招聘的时候,周经理的风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样呀。”周渠的笑意就更深了,“那好吧,既然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你又对我‘久仰’,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什麽名字?”

    郑微心想,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他刚才明明还给了她名片。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接过名片的时候装作看得很认真,实际上根本就心不在焉,也就记得他姓周,是什麽助理和市场部主任,具体名字是什麽,却怎麽也想不起来了,名片是还包包里,可她总不能现在翻出来看吧。

    究竟叫周什麽呢?郑微张口结舌地愣在哪里,右手无意识地挠了挠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看著她这个样子,周渠当时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你看,果然就‘久仰’,仰得太久,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郑微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只能跟著“嘿嘿”傻笑,看来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此後在总部大楼培训的半个月里,她也偶尔碰见过周渠几次,每次都自觉心虚,尴尬万分,这一回不巧又碰上了他,让她怎麽不头疼。

    头疼归头疼,他毕竟是机关的部门领导,又是什麽总经理助理,中建是个上万人的国企,能爬上总部机关的都大有来头,何况他还是举足轻重的市场部主任,她这样的小虾米除了乖乖留步听候指示,还有什麽别的法子。

    “周主任找我有事?”她又开始不自觉地把一只手放在头上。

    周渠的笑意又开始在嘴角荡漾。这个人干嘛老笑话她?

    终于,当他收起笑容说:“郑微,你知道我为什麽把你留了下来吗?”郑微才发现,他严肃起来的样子更不好打发。

    她想了想,有些沮丧地看著自己的脚尖,低声说,“知道。是因为你们想录用我原来的男朋友。”

    “没错。”周渠面无表情地说。

    郑微忽然有些难过,她辩驳道:“可是,我当初面试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会离开,我没有骗你们┅┅”

    周渠说,“中建不招女生,并非性别歧视,因为今年我们重点招聘的是工程技术方面的人才,根据往年的经验,很多女孩子都适应不了工地的工作,这对公司,对女员工本人都是一件不利的事,要知道,中建本身就是一个以建筑施工为主业的企业,机关和各分公司的管理岗位毕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大学生还是要到基层去的,所以为了职工队伍的稳定,我们尽量不招聘女性的工程技术人员,尤其是你这样一看就知道成长的城市里的独生子女家庭的女孩。”

    “我知道的。”郑微抬起头,“但是,也许我并不像你们想像的那样吃不了苦,我也有我的优点呀。”

    周渠意味深长地看著她,“你的优点吧,也不是没有。G大的建筑工程学院还算不错,你也算正正经经的土木专业毕业生,不过依我看,你的专业知识也算不上拔尖,放到下面,也顶多是个勉强合格的技术员;看起来是一付聪明像,可惜只是小聪明;胆子挺大的,沉稳就欠了一点;还好长得不错,不过也算不上特别漂亮 ┅┅”

    “那个┅┅周主任啊”,郑微知道打断领导的话是很不礼貌的,但是听到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缺点摊开来说,难堪之余还是有点受不了,“成功人士时间应该都很宝贵吧,您浪费这麽多时间,就为了分析区区不才小人我?我有点过意不去┅┅”

    “说你做事不够沉稳吧,你还不信,我话都没有说完。”周渠寒下了脸,郑微总算见识到他笑容後的另外一面,有些吓人,她不由立刻噤声,乖乖听下去。

    “我跟你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你可能各方面都算不上特别理想,但是你要明白一点,即使当初是因为看中那个挺优秀的男孩子才连带留下你的简历,可中建从来不招没有用的人。你把他称为前男友,也就是说他已经是过去式,那你不妨告诉你自己,你进中建与任何人无关,也与他无关。我要说就就这些,好了,你去吧。”

    做领导就是好,训完了人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郑微看著周渠的背影,她问自己,是吗,我真的是靠自己进入中建的吗?

    还没想明白,那位疑似黎维娟近亲的男生走了过来,熟络地向她打探,“郑微,原来你跟市场部的周主任认识呀,难怪┅┅”

    “什麽呀,他刚才问我洗手间往哪走。”郑微没什麽底气说。

    还好这男生没有再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边跟郑微往外面走边说,“唉,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分到哪里呀?”

    郑微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呢?”

    “我哪知道,不过留在机关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心理求神拜佛能分到一个好一点的分公司。”那男生说。

    郑微问,“分公司还有好的和坏的?”

    “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中建一共有十四个分公司,散布在全国各地,一个妈生的孩子还有好有孬,这些分公司的效益当然也不是一样的,谁不愿意留在好的那一个?能在分公司也就算也,好歹也是主业,听说倒霉的话还有可能直接被扔去三产,那就跟直接放逐就没两样了。”

    “你懂得真多。”郑微做了个卡通里两眼冒星星的动作。

    “事关前途,不想的是傻瓜┅┅我不是指你啊。”那男生有些苦恼,“听说有些分公司的项目部都在西藏、甘肃那些边远地区,有些住在工地上,一个月才能进城一次。唉,我们都是没有什麽後台的,估计也只能任人挑拣了,要是能进二分该有多好。”

    “二分?”

    “二分就是第二分公司呀,就在我们G市,地地道道的总部嫡系,据说每天最赚钱的工程和最好的设备都在二分,历届公司领导大部分都是从二分提拔上来的。”

    “哦。”郑微恍然大悟。

    “不过我们是不可能进二分的,里面的职工大多数都是领导的家属和传说中的精英,总经理的儿子据说也在二分。”

    郑微一边听一边想,她算是又长见识了,社会真复杂,就连一个单位里边都有那麽多门道,她居然什麽都不懂,自己都不禁觉得自己的确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 下部 第三章 不是世界变了,是我往日太傻

    晚上,公司宴请新人,白天参加和观看演出的人基本上都出现在晚宴现场。公司领导发完话後开始挨桌敬酒,连带表示对新人的关心和问候,他们这些菜鸟大多数不怎麽会说话,当然也有少部分玲珑世故的,主动回敬领导,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郑微和韦少宜坐一桌,她还不怎麽习惯这种单位应酬的场面,只觉得有些人说的话实在肉麻,让她这样一向以嘴甜著名的孩子都听不下去。
    领导一行终于巡到了她们这桌,满桌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听著一个干练漂亮,秘书模样的女子挨个给他们介绍,谁是总经理,谁是书记,还有副总、总工、总会计师、工会主席┅┅一轮介绍下来,包括郑微在内都听得晕晕乎乎,只知道眼前的都是“总”,反正对著领导傻笑总不会错。作为总经理助理的周渠也在其中,本来在郑微眼里自动归类为“大叔“的他站在一群秃头腆肚的领导堆里简直是鹤立鸡群,让郑微深感参照物果然是很重要的。这个时候的周渠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的特别留意,郑微也和其他人一样,一个个弯腰跟领导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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