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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凭什么相信
我们凭什么相信
季燕江
我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当地一家晚报,经常会登一些关于老鳖的新闻,比如某老汉在家门口捡到两只各10多斤的老鳖等等。这种新闻,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不违背科学常识,只是街坊邻里间喜欢传的八卦而已。但问题是你信吗?乍一听,没什么可疑的,虽然我出门从未捡到过老鳖,但想来这种小几率事件还是可能的。但后来寝室里住进了这家报纸的一个业务员,谈起这五花八门的老鳖新闻,他说你们别信,大部分都是编的。原来是报社体恤市民们喜欢津津乐道老鳖新闻,于是常常杜撰一些来填饱大家的八卦瘾。
这个例子本身确实无伤大雅,不论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都不以此来指导自己的日常行为。但并非所有的八卦流言都是如此,比如最近在网络上流传如果有人用生鸡蛋砸了你的车窗,千万不要立刻喷玻璃水用雨刷器进行清洗,因为生鸡蛋掺玻璃水后会呈不透明的白色,劫匪因此将有机会得手。你信?还是不信呢?在这个例子下,信还是不信就有了本质的不同。这看起来是个科学问题,即生鸡蛋和玻璃水掺和一下是否真的会不透明了。富有怀疑精神的新浪汽车频道还真的往车窗上砸了鸡蛋,实验的结果是恰恰相反,生鸡蛋砸下去,玻璃水雨刷器几秒钟之内就把车窗刷干净了,相反倒是不开雨刷器,在蛋清和蛋黄的遮挡下视线受到了明显的阻碍。
怀疑精神和科学方法的威力在这个例子里得到了充分的阐释。但这种依靠知识和理性的做法在个人生活中是很难贯彻的,我们不可能对听到的每个传言都立刻去做科学实验,或展开理性思考,并把自己的行为都建立在此基础之上。如果将这些抽空,我们还能相信吗?我们凭什么相信?
不信,或怀疑一切是个空洞的姿态,我们很容易在口头上坚持它,但不可能有人真这样去做。因为我们日常行事大多数都基于相信,而非怀疑。看病是个很好的例子,经验再丰富、能力再强的医生都不可能包治百病,也不可能保证自己的诊断和处治是绝对正确的。你要是真和医生较真,他可能真的无法彻底化解你的疑虑。关于看病的理论是这样说的:主治医生取得患者的信任是看病的第一步。在这个过程中,说话语气、眼神、动作一般比医学原理更能取得病患的信任。
说实话,这很难做到。但在每个人的成长时期,都会经历一个绝对相信的时期。幼年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验,当我们生病躺在病床上,我们是多么地相信母亲的话语,如:“多喝水,病就会好的”或“吃了这药,病就会好的”。我们对母亲的话是绝对相信的,没有丝毫的怀疑。在这里,相信并不需要理性的推导。那,我们凭什么相信呢?我们会说这是因为情、因为爱、因为母子之间的血肉联系。我们相信母亲,并把病中的身体托付给她。
好的医生就是要使患者将病中的身体托付给他。看来,人还是会相信那些未曾亲身经历、实验、思考或证明的事情,但我们似乎相信的是“人”,在看病的例子里,我们相信的是医生。可惜在今天的社会里,医生和患者之间的相互信任的机制正在被扭曲和破坏,我们现在不仅不相信“坏医生”,甚至也不相信“好医生”。一个真实的例子,某大款去找专家看病,奉以重金,被专家退回,大款第二日决定另择名医,原因是“连红包都不敢要的医生肯定没本事”。
看护幼儿的母亲其实不懂医术,她仰仗的是医生;而给患者看病的医生却很可能因为利益给他吃不该吃的药,开不该开的刀。
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不是好建立的。但人偏偏又是生活在社会之中,对他人的怀疑和不相信都是对生命的煎熬。著名逻辑学家哥德尔小时候曾得过轻度的焦虑性神经官能症,我们不知道是否因此就影响了他的研究趣味,但从华裔逻辑学家王浩给哥德尔写的年谱中我们知道在哥德尔的垂危之际他不相信医生,惧怕有人在食物里下毒并导致绝食。哥德尔最后死于“人格紊乱”导致的“营养不良和食物不足”。
我们一路思忖人凭什么相信,却未曾发现有什么是值得依靠的、绝对不会出差错的基础。是水晶球一般清澈的逻辑和数学吗?还是被经验检验过无数次的科学理论?假设一项研究或两页纸的推导和论证可以给出这个基础,我们是应该相信,还是亲自动手重做实验并检查论证的细节?没有哪个人会真的这么较真,也不可能这么做。我们相信的是一个系统,每个人都会怀疑并检查某些细节;但在另外一些情形下,或被迫无奈,或不知不觉地选择相信,唯有此我们才能生存。这种策略强烈地依赖于他人,依赖于系统,我们真正应该拷问自己的是,我们凭什么相信这些人?相信这个系统?■
《科学新闻》 (科学新闻09年第24期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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