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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貓探案
序曲
"请——进来吧。"
由美子打开门锁,领先进到玄关。点亮电灯以后才向门外的男子示意。那男子就像一个刚刚在月球上登陆的太空飞行鼠。缓缓地移着步子踏进来,多么新奇似地把屋里来回看了一周。
"卧室还在里面呢。"
由美子锁好了门,进了摆有餐桌的厨房。
"快嘛,快上来。"
男子还在脱鞋子的时候,由美子已经远着大步进里头的卧室去了。她早已熟悉这个屋子。
在床沿上坐下来后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等男子-到处都可见到的那一类,乍看像是个诚实的中年薪水阶级进来。嗯,不管在办公厅或家庭里。必定是个模范职员、模范丈夫吧。那副面孔,好像在无言地说着,花钱去找女人。连我自己想都没想过呢。
"进来嘛。"
她又向愣愣地站在卧室门口的男子喊了一声。
"这儿是朋友的住房,不赶快一点,说不定人家就回来了。快进来嘛,把门也带上。"
可怜的人,这个样子,花了三万元,可不是小数目呢。还能享受一番吗?她有点担心起来。他有吗?有三万元吗?……不过那件大衣倒是高级品,那模样也不像是个骗子。
"咱们可以开始了吧。万一我朋友闯了进来,事情又还没办完,那多尴尬。人家还没有爱人呢。刺激了人家。可不叫人家难受死啦?"
为了使他松松绷紧的情绪,她开玩笑似地说了这些,把烟蒂揉进烟灰缸里,然后站起来,背着男子开始脱衣。-这三万元赚到了手,去关岛的机票钱就有了。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如果是靠打工什么的,凭我一个学生身分。花了一年工夫也剩不了这些钱吧。有啥办法呢?还是让他快点完事吧。
是不是也希望帮我脱呢?她这么想。可是那太麻烦啦。她干脆全部自己来,脱毕,转过了身子。
"你也脱了吧。"
男子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像木偶般地站着,一动不动。那张无表情的脸,简直像木偶。
"怎么啦?"
她有点焦急起来。怎样这么婆婆妈<-*和谐*-><-*和谐*->。
"快一点好不好?这样下去,我要感冒啦。你倒是来不来嘛……"
她忽然禁口了。她那圆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的男子那只手,它握着一把银亮的东西。
宽子在户外仰起头看看还在发亮的窗,蹙了蹙眉头。由美子也真是的,难道还没完事吗?看看表,已经是午夜后快一点了。说好借到十二点的,真不够意思!
上了楼梯,来到房门前,有一点犹疑了。以前就有过一次,忽然进去了,却不料和一个光着身子的男子打了个照面。悄悄地开了个缝。真要命?没有上锁呢!……凝神听听,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难道睡着了?
玄关口没有见男人的鞋子,她才放心地上去,把刚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纸盒牛奶放进冰箱,这才进入卧房。
"由美子,可以起来了吧。"说着打开门。
——连惊叫都喊不出来。宽子死瞪着眼睛,手捂着嘴巴,蹒跚地后退了几步,瘫痪般跌坐在地板上。她拼命地爬向玄关那边。可是还没到就再也忍不住,哇啦哇啦吐了一地。……吐了又吐,好不容易地才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廊上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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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羽衣与杀人 (一)
一
"小姐。老头有请。"
片山吃力地把重甸甸的眼皮抬起来。同事冈田的面孔。看来有一点朦胧呢。
"……你、你说什么?"
片山反问一声。
"我说老头有请。"
"……哦哦……"
片山从自己的座位上缓缓地站起来。"小姐"是他的绰号。人可是如假包换的男性,二十八岁,充满年轻气息——也许该说,充满的是惺松睡意……
竹杆般的瘦高个子搁着一张娃娃脸。走起路来。仿佛双腿太长了,使人联想到长颈鹿,很富幽默感。肩膀斜斜的。眼睛和鼻子都圆。满脸的温熙。不无给人女性化的印象。然而,他之所以有"小姐"这么一个绰号。原因不光是这些而已……
"叫我。"
片山刑警站在第一搜查课课长三田村巡官面前问。
"……嗯,坐坐。"
乍看来像个好好先生的这位毫无特征的中年人。原来还是整个警视厅里数一数二的剃刀干员呢。平时是温厚的上司,可是一旦发了怒。吼声简直如五雷齐鸣,响遍整个大厦。
片山在一把摇摆的椅上落座,察言观色一番。还不太坏呢。有云。不必带雨具吧。
"有个案子,想请你办办。"
三田村从手上厚厚的文件抬起头说。
"是……"
"是三天前发生的大学女生凶杀案。"
糟!片山干吞了一口口水。大学女生凶杀案,那不是受害人被锐利的刀子砍成蜂窝的那一件吗……
"……好像会拖下去啦。"
三田村接着又说。"目前在过滤变态者的名单。唉唉。可真不少啊。"
到过现场的同事。脸都发青了。整个房间里像血海,那个大学女生的身子从床上垂挂下来。头和臂膀那样倒吊着,恐怖的眼睛还活着一般地圆睁,从割破的肚腹里,内脏流泻一地……
"是想请你……咦。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不,不……"
片山早已铁青着脸。额角上汗水滞滞。稳住!你这是像什么话嘛!他喝斥自己。
"我没,没事……真抱歉。"
三田村微微地摇了两下头说。
"真拿你没办法。我可干了大半辈子了,还没听说过一个刑警,每次看到血就会闹贫血的。"
"真对不起。"
"先别担心,不是要你去调查,也不用你去看看'佛'(译注。日俗称死者为佛)。"
"是。"
片山总算松了一口气。
"被杀的栗原由美子是羽衣大学的三年级学生。"
"羽衣?是天女穿的羽衣吗?"
"是那个字,不过跟天女无关。创校的人叫羽衣幸吉。"
"是。"
"你也听说过了吧。被害人好像是借用朋友的公寓,在干色情买卖的。这年头,那好像只被当做轻松的兼差……因为有校方的坚决要求,所以没有向报界发表。"
片山想起了报纸上轻描淡写的报导方式。
"是这样的。这家羽衣大学的文学部主任叫森崎,是我念大学时的同学。他希望我帮他查查那个女生的卖春情况。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可是你看这一大堆工作,我没办法搁下来溜出去。所以我要你代替我去和他接接头。"
"明白了。"
片山完全恢复了平静,问。"是接接头听听他的话就可以吗?"
"好好记下来,回来报告。告诉他,我们会尽力。"
"是。"
"这不会有血腥昧,还适合你吧。"
好像给刺了一下,不过片山决定照字面上解释。
"其他,不晓得还有什么吧?"
"没有了。森崎大概在等着,马上去吧。"
"是!"
"是羽衣女子大学,别弄错。"
"知道了。"
片山从椅子上起身,这才又想起来似地问。
"叫女子大学的,学生都是女的吗?"
"没听说过男生进了女子大学的。"
片山的脸又泛青了。那张脸,就像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颜色变起来那么容易。
"报告课长……很抱歉。我想这件工作,还是另请高明——"
"为什么?"
"……是……我对女性……实在没法……每次到很多女性聚在一堆的地方,我都会眩晕,头痛,还会呕吐。有时候还会发疹子……"
片山看到三田村脸上开始风云变色,噤口了。差不多是"春雷乍起"啦。
"这样啊。那就让你瞧瞧被杀大学女生的现场照片吧。"
"不。不!谢谢您!"
"那就跑一趟羽衣女大吧。"
"是,是,我去!"
片山慌忙举腿正要迈步,却又站住。
"那,那要怎么走呢?"
三田村焦躁地看了一眼片山,从口袋里掏出小簿子,将夹在里头的纸片交给片山。
"这里有地址。叫一辆计程车好啦。"
"车钱可以报吗?"
"……嗯。"
好极啦,可以好好睡一觉。片山看看纸片。走了几步又站住了……怎么办?找不到也没关系吧……不过刑警也是公务人员,应该尽力服务才是。
"请问……"片山支吾地。
"还有什么嘛。"
三田村可真按奈不住了。
"是这个地址……"
"怎样?不对吗?"
"不……请问,邮递区号多少呢?"
——轰隆!!
"到这儿。"
片山搭上计程车,把纸片交给司机。然后就事不关已般地让身子在座位上沉落下去。睡一觉吧,他闭上了眼。可是计程车却不动。
"喂喂,还不开呀?"
"请问要到哪里嘛。"
司机蹙起了眉尖,把纸片亮在片山面前说:"排骨饭三百五十元,煎蛋饭四百元……我可不知道这样的地名呀。"
"呀呀,弄错啦。是这一张。"
片山连忙换了另一张有羽衣大学地址的纸片,取回了餐厅的食券。没有了它,发薪日以前,可没得午饭吃呢。
"羽衣大学是不是?请问您是譬察先生吗?"
"嗯。"
"是去查女大学生凶杀案是吗?"
"也许吧。"
片山微感得意。
"好远呢。"
司机把车子驶进车流里说:"该搭电车吧。浪费。"
片山微微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司机便又说:
"车钱是花我们缴的税金。是吧?"
"这……说的是……"
"该省着花才是。"
片山故作怅然地。
"那你不该让我坐才是啊。"
"不。我只不过是在要回我被多抽的税金罢了。"
怪怪的理论呢,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这理论如何怪,片山只好不再去多想,茫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睡意也好像全散了。
今天是十月一日,白天与晚上有秋与冬不同的感觉。这一刻刚过了中午,阳光暖洋洋地照着那些正在散步的白领阶级和着办公室制服的女士们身上。
唉唉,我为什么不做一名普通的薪水阶级呢?那比这种刑警人员更轻松自在,收入也更好。对。现在也还不迟,只要我愿意……
片山义太郎——有点古色古香的名字,可是又不是自己取的,没办法。他的老爸生前有"神探"的美誉,是警视厅里出了名的干员。这样的老爸,有一天休假,偶然路过一幢屋子前,想抓刚从那儿出来的闯空门小偷,被一刀刺死,那是片山二十岁的时候。由于母亲很早就过世,因此他从这时候起就与比自己年轻七岁的妹妹睛美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片山算是忠实遵奉了老爸过世时的最后一句话。"做一名了不起的警官吧!"可是先别谈什么了得起了不起,他倒觉得也许老爸内心里,其实并没有寄望他当什么吧。老爸原本就是"口是心非"的人,例如常常大声吼睛美不得和男孩子们交谈,背地里却又担心女儿没有一个男孩子对她有兴趣,特地叫片山盯睛美的梢,听到睛美被一群男孩子包围着,这才抚抚胸口松一口气。
因此,那句遗言,说不定内心里想的却是。"这家伙,说了这句话也不可能去当警官吧。"一个刑警,临终的时候总不好说。"儿子,去做一个了不起的幼稚园老师吧。"而片山之所以真的当上了刑瞥,主要还是因为老爸的老同事,当时还是一名普通巡官的三田村,居然把老爸的遗言当了真。许下了诺言。"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所致。如果在那当口,片山自己说一声"我不喜欢",事情便过去了,偏偏他是"顺流而下"主义者,于是便成定局。
就这样,几年过去,睛美也从短期大学毕业出来,如今是一名百货公司的店员。二十一岁。不折不扣的一个大姑娘了。
"非得好好考虑一番不可了……"
片山茫然地把眼光投向窗外渐渐多起来的绿意。她不可能一直这样照顾我下去。说不定会表示要伺候别的什么家伙了。到了那个时候,每天的三餐该怎么打发呢?嗯……
今儿晚餐不晓得有什么,会不会又是昨天吃剩的汤……这时,车子已经来到府中。快到了吧,这么想的时候,车子一下子就慢下来,停了。
"到了。"
"谢啦。"
有点歉然地付了钱,接过了收据,下了车。
既然是大学,他还以为有个庄严的大门,其实根本没有。一条林荫碎石路从马路边一直延仲过去,已经来到羽衣女子大学的校区内了。如果没有细心看。还可能看漏了一块写着校名的木牌呢。
四下都是住宅区,却没有狭窄的局促感,每座住宅的院千也够宽,好像多数是高级的住宅。没有高楼大厦把蓝天削去,看来比什么都可取。
片山不觉快活起来了,但是才踩上了碎石路不久,迎面就有几个女学生从对面边热闹地交谈边走过来,快活起来的情绪马上往下一沉。他低下头——也不能太低,否则保不定跟人家小姐们撞个满怀,因此低到能看见来人脚步的程度走过去。女学生们的笑声近了,片山的心也随着抨抨乱眺起来。正当要错过的时候,女学生们的谈笑突地停止。在看我呢!——双方静静地互错而过,然后渐渐离远。真像剑豪与剑豪的相遇。片山又听到年轻小姐们的笑声在背后扬起。一定是在笑我……就像剑豪能感受到杀气般,片山也能感受到年轻女性的嘲笑-当然,他这多半只是误会与过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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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让您久等了。"
文学部主任的女秘书出来。向等在廊子长椅上的片山说了一声。
"主任回来了,请这边走。"
"谢谢。"
这位秘书丝毫不使片山感到恐怖。的确也是女人。但不年轻,一点也没有女人味。活像缠上了布的木头上戴了一副眼镜。
走过有秘书事务桌的很是煞风景的小房间,正想打开里头写着"主任室"的房门时,片山嚷了一声。那扇门扉的右下角,开了一个约二十公分见方的小洞口,装着一个活门。回头看看,从廊子进来的房门也有同样的小活门。这是怎么回事呢?
进了主任室,片山忽然庄严起来。宽敞的室内铺着厚地毯,中央的一副古典味的沙发,坐镇股地搁在那里。两面墙全叫书橱给占住了,摆满厚厚的皮面精装本书籍,不用细看也可以感觉出可能有漫画书、周刊杂志之类。从最里边的够气派的桌后,一位与这个房间极为相称的绅士起身了。
"我就是文学部的森崎智雄。"
这位颀长身材的绅士绕过桌子,漾着笑往片山这边走过来。四十开外年纪吧。似乎是英国制的暗色西装,合身之极,使人联想到所谓的"浪漫灰色",必定就是指这样的人。
"我是……"
"警视厅的片山先生吧。刚刚接到三田村兄打来的电话。大老远地劳驾您,真过意不去。"
"哪里……"
片山有点着慌地在椅上坐下。
"雪茄如何。"
森崎拿起桌上那只有精致装饰的烟盒,打开盖子伸向片山。"谢谢您,我不抽。"
"是吗?我也不抽,是招待客人的。失陪一下。"
森崎按了按对讲机钮说。
"大岛小姐,请送咖啡过来。"说完回头又说。"抱歉,让您久等了。是因为会议拖长了时间。真奇怪,怎么开会都不能按时间结束呢?"
片山心里慌乱着,勉强挤出了不着边际的笑。这位先生好像误会了,把我当成什么重要的人物。这么彬彬有礼……难道老头没有告诉他我只是个起码的刑警吗?
"今天劳您大驾到这里来,相信三田村兄已经告诉过您,几天前被杀的栗原由美子是敝校的三年级学生。好像是计划在十一月份的连续假日到海外去旅游,为了赚旅费干了不法勾当。说起来。实在也是我们从事教育的人的耻辱……"
"是,是。"
"但是大学生是成人,校外的行为,我们也不便多干涉的。"
"当然,当然。"
"这么说,家长恐怕不会谅解,就是学生去兼那种差,我也无意开除的。我们宁愿告诉她们说,这种事太危险,就像这一次,说不定会碰到变态的,还有感染疾病啦,怀孕啦。都不是不可能的。"
片山觉得这位主任颇令人喜欢。像他这种知识分子,表面上往往装着一副很能理解年轻人心情的样子,实则顽固的死脑筋居多,这位森崎,好像不属于这一类。
"可是,我们觉得有一件事,很令人担心。"
森崎蹩起了眉说下去。"栗原同学被杀的地方是同班同学三崎宽子的公寓,以前三崎就借过几次房间给她。有一次——"
这时,秘书送咖啡进来了,森崎便停止了说话。
"——抱歉,因为我们需要守密。"
秘书走后,森崎举起高级咖啡杯喝了一口,这才又说。
"有一次,三崎同学取笑说;。客人真不少啊。栗原同学的回答是:'我随时都可以工作呢。'"
"嗯……"
片山身为刑警,这话的意思。当然一听即懂。那便是有人在替栗原由美子拉客人。
"这么说,是和暴力团体有关系的啦?"
"三田村兄倒认为好像不至于。我也有一样看法。如果和暴力团体有关系,赚的钱几乎全部被拿走,这种兼差是没法干的。"
"是的。"
懂得可真不少呢。片山几乎感到自卑了。
"那个三崎同学还说,另外还听了一句有趣的话。"
这时,门扉咚咚的响了一下。
"福尔摩斯吧。进来。"
主任像是招呼一个朋友似的随便地说。
回头一看,刚才觉得奇异的门下一角的活动门,露出了一只猫的头部。原来是"猫洞"呢。这所大学,居然还养猫吗?
"是我养的。进来吧,向客人打个招呼。"
猫头顶起了活门,不怀好意地向片山瞧了瞧,这才滑行一般地进到房里来。是一只三色花猫,身子瘦长。那颜色配合得很奇特,背部几乎全是褐与黑,肚腹白,右前肢漆黑,左脚却又纯白。鼻梁子挺直,一脸英气,胡子也是直宣的,脸部是白黑褐三色平均地分布着。也许是因为养在这种地方的缘故吧,毛色发着绢一样的光泽,亮晶晶的。这只被称做"福尔摩斯"的猫,非但未打什么招呼,根本就没有把片山放在眼里,以轻灵的步伐进到里边,身子一腾就跃上那只办公桌,接着用尾巴把桌上的一些文伴推到一旁,空出一个位子,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这家伙,实在叫人拿它没办法。"
主任堆起笑,又说,"很抱歉。是只母的,可是一点风情也没有。"
"是养在这里的吗?"
"我自己就住在校区里。自由自在的王老五,算是和这福尔摩斯相依为命吧。所以这家伙也总是这样子。在学校里来来去去。"
"原来如此。"
片山看了一会这只那么巧妙地蜷缩成一团的母猫想"至少比那位秘书更有女人味呢。"
"咱们话说回头吧。"森崎回到原来的沉思口吻又说。"三崎同学一向都劝栗原,这种事还是别做了。有一次。强烈责备她。她回答说:'可是,宿舍里好多同学都……'这话没说完就连忙打住了。"
"您说宿舍里是吗?"
"是指校区里的宿舍,住着从各地来的同学。人太多了。只能容纳一半的样子,栗原也是其中的一位。"
"这就是说,住校同学里,除了栗原以外,还有不少在出卖……"
"如果我们相信三崎说她听到的说法,就是'好多的',这更不能放任不管了。这也就是今天请您赏光的原因。"
片山点点头说。
"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要我查查,如果还有别的同学在做这种事,那么是谁在指使。"
"是的。"
"我看,八成是宿舍里有个学生,和外边有联系。只要找到这个同学,幕后的组织便可以弄明白了……是的。您的意思我都清楚了。可是这件事,我恐怕还不能做主。我想先回去向三田村课长报告,再和您联络。"
"当然。当然。拿这么怪的事来打扰你们,真太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
片山满脸浮起了笑。拿起已经冷掉的咖啡。正想啜一口时。砰的一声门打开了。
"森崎兄!"
连同吼叫般的噪音,秃了顶红光满面的六十上下的男子大踏步地进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那张苦瓜脸几乎就要爆炸了。
"校长。是您。"
森崎倒似乎镇定自若。
"老兄。您怎么可以乱搞?!"
"校长的意思是?"
校长瞥了一眼片山,万分不屑地。
"这人就是从警视厅来的警官吗?"
"是片山警官。片山兄,这位是我们校长阿部俊三先生。"
"介绍免啦。"
森崎的冷静好像更煽起了阿部校长的怒气。
"没有告诉我。擅自请警方介入……你是什么居心?!马上请他回去吧。"
"请慢!"
森崎的话像一把猛砍下来的剑,封住了校长的嘴。
"这位先生是我私人的客人身分,您就是校长。也不能随便下逐客令。而且,昨天校长才说过,这件事,完全是我的责任。我有义务做适当的处置。"
那种断然的口吻,好像把阿部校长的气势给压下去了,但他仍然粗鲁地说。
"我可没有要你叫警察!而且要叫警察,必须先和理事回协调。"
"可是校长。"森崎浮起了讥刺的笑说,"闹学潮的时候,校长可不是独断地让机动队开进来的吗?结果出了原本没有必要的伤者,记得理事会上也为这件事吵了一顿的。"
校长悻悻然缄住了口,只有瞪着森崎看的份。片山察觉到这两位平时就是对立的。这个样子。绝不是现在才有的争执。但是,看来这位校长先生的内涵,根本不能和文学部主任相比。主任有学者气质,相形之下,校长给人的印象是挥着鸡毛掸子,赶店头看书的小学生的书店小器老板。
脚下好像有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不知在什么时候,三色猫福尔摩斯下来了。又是轻轻一跃,这回是跳上沙发前的矮几上,脸朝阿部校长,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那模样,简直像是目中根本没有校长这一号人物,害得片山不得不使劲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阿部校长好像也感受到了。狠狠地瞪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福尔摩斯,片刻之后,也就一言不发地走去,用力地关上了门。
"真是,门应该轻轻关才是啊。"森崎摇摇头,舒了一口气,"片山兄,真见笑了。我和校长合不来。请别介意。"
"好像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子……"
"不,不,没有的事。校长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冒起火来,只要不示弱,就会乖乖地走。请干万原谅。"
"哪里,哪里。那么,我这就告辞了。"
"我来送您。"
森崎才起身,福尔摩斯就好像等着似地一纵,从桌上跳到他肩上。
"哇,好乖哟。"
片山感叹地说。森崎用手指头摩擦了几下福尔摩斯的鼻梁。
"是聊天的好对手。"
"好像很聪明。"
片山再赞扬一句,森崎乐不可支地说,
"您也喜欢猫吗?"
"以前养过。还是很小的时候。"
"猫真是奇异的动物。"
森崎又摩擦猫的下巴。它好舒服似地伸长脖子,闭上眼睛,放平脸,一动不动。
"人们都说,猫比狗笨多了,因为教不会戏法。事实是怎样的呢?拿人来说,同时都听从主人的话,奉命唯谨的、比起拒绝追随别人,走自己的路的人,恐怕未必更优秀吧。也许恰恰相反也说不定。狗比猫聪明,这只是站在人的立场的说法,事实是把这两种动物拿来相比,这才是无聊的。"
"是的。"
"我觉得,猫有某种神秘的东西。"森崎深思地说,"这个小小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们是根本没法猜想的。说不定猫比我们所想像的,更理解人也未可知呢。唉唷,真抱歉。尽说些无聊的话。"
森崎让了让片山,出了主任室又说。
"目前没有养动物是吗?"
"是因为住在公寓……"
"原来如此。"
"有没有生小猫?"
"是这样的。不久前子宫长了肿瘤,说是保不定会有危险,便开刀把子宫割掉了。有趣的是那以后,常常想心事。"
"咦。这种说法,恐怕是喜欢猫的人的废话啦。"
森崎说着笑了笑。片山看过去,福尔摩斯依然若无其事地在闭目养神,倒有几分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这一栋校舍是钢筋的四层建筑,从校门(其实并没有门)经过那条林荫路走过来,刚好就来到正面。
"我来说明一下校内的情形吧。"
森崎出了玄关就这么说着,拐个弯出到校舍侧面。
来到那里的宽敞庭园,片山禁不住地想好好地深呼吸。当上刑警后,走的多半是乱糟糟的地方。在这么广阔的地方呼吸好空气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了。
不过庭园的另一边,好像正在兴建新校舍。是一幢钢筋大厦,铁骨已架到四、五层那么高,一架起重机好像螳螂般,伸出长长的脖子。
"那是新盖的校舍,钢筋的。有七层高。"
森崎的口吻里,好像含着一抹苦涩。
"主任好像不大高兴?"
"那还用说。光把学生大批招进来,怎么行嘛。图书馆那么小。书也不够。预算不但没有增加,还因为建设费用涨了。被削减了一大笔。这幢新建校舍就是阿部校长想出来的。他兼任理事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片山在内心里点点头。
"那栋正在盖的校舍后面,就是学生宿舍。如果想去看看-不。还是先请您和三田村兄商量商量吧。"
"是,是。"
三个人——是把森崎肩上的福尔摩斯也算进去的-步上林荫路,走向校门。
片山这时发现到有个女学生从对面走过来。也是不太有女人味的。不过和秘书小姐不一样,挺直的背脊。稳重的步伐。直视前面的无所畏惧似的眼神,给人一种男性化的印象。但是事实上那体态却是均衡的,脸部长长的,细长的眼,挺直的鼻梁,柔和地抿起来的唇,是个不折不扣的有知识性的美女呢。而且。那颜色沉静的淡蓝色连衣裙,把这种印象烘托得更鲜明。
"老师好"。那露出的微笑,温婉得令人忽感意外。接着又说。"福尔摩斯,她也好吧。"
"你好。是兼差回来啦。"
搭腔的可不是福尔摩斯,是主任。
"是。是打字,还不熟,肩膀僵僵的。"
"辛苦,辛苦。"
她给片山投过了一瞥,然后向主任点点头,说一声"再见"这才走过去。
"这孩子叫吉家雪子。"森崎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说,"在我们学部里,她每年都考第一名。也是住校。好白、好美是不是?就像她的名字,是在雪国出生的——秋田县。呃,您怎么啦?不舒服吗?"
"然后呢?最后有了怎样的决定?"
睛美帮片山盛第二碗饭时问。
从东中野车站,沿铁路走几分钟,便可来到片山兄妹俩住的二楼上的公寓。
"三田村先生好像也很想帮他们,要我暂时离开岗位去查查。"
"这样啊。"
"可是,这真不得了。"
"为什么?比凶杀案的调查还好吧。"
"也不能这么说呢。"片山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明天,我不能回来。"
"那要住在哪里?"
"羽衣女大学生宿舍。"
晴美瞪圆了眼睛。
"那里的宿舍!难道哥哥要假扮女装吗?"
片山吃了一惊说。
"别开玩笑!是要监视宿舍啊。通宵。"
"对呀。"晴美笑不可抑。"差一点吃了一惊。不过我在想,如果哥哥扮女装,会很好看吧。"
"你别开玩笑了。"
"可是,那不是很怪吗?有那么多的年轻女孩在那儿,人家都会欢天喜地的呀。"
我可不行,片山在心里又吐了口叹息。同事们听到消息,都羡慕死了,纷纷说他大走红运,也有一本正经央求夜里放他进去的。——我但愿有人替换我啊。
"是三田村叔叔出的点子吗?"
晴美问。自父亲死后,三田村巡官对兄妹俩非常照顾,所以晴美总以叔叔相称。
"好像是三田村先生和学校里叫森崎的主任商量决定的。""那哥哥得好好加油了。可是明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好寂寞呀。"
晴美扮了个鬼脸。虽然小巧玲珑,但还很长肉,圆圆的脸蛋,大眼睛,尤其是经常露出来的天真笑容,讨人喜欢极了。起初,片山颇不放心妹妹到百货公司那种繁华的地方去工作,可是她除了在穿着上稍稍变得考究之外,偶尔也会选条领带回来送给他,没有明显的变化,使做哥哥的放心不少。
"一个人寂寞,那就找个朋友来吧。"
"这倒是好主意。"
"要女的哦。"
片山一本正经地说,惹得妹妹大笑起来。
"喂喂,睛美。"
片山躺着,边打开报纸边叫了一声正在厨房里洗东西的妹妹。
"什么事?"
"你有男朋友了吗?"
"当然有。四、五个。"
"这么多。"
"有时一块去喝一杯的。"
晴美的酒量很好。偶尔还会送一起喝的男子回去。可是片山对酒可不行,过敏,半杯啤酒都够摆平他。
"问这干吗?"
晴美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反问。
"没有。没什么。"
"不用担心啦。"晴美回过头说,"哥哥娶嫂子以前,我不会结婚的。"
"我不是说这个。"
"是真的。我还不想结婚。"
妹妹的口气微含一抹苦涩味,可是片山懵然不察。
"哥哥才该试试了吧。"晴美的口气已经恢复开朗了。
"对呀,这一次,不是好机会吗?"
"什么机会?"
"明天,不是要去有一大堆年轻女孩的地方吗?物色一个也不错。"
"喂喂,人家是办案子呢。"
"总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办案吧。不会没有约约女孩的时间吧。"
片山没有回答,让眼睛落在报纸上——陡地,想起了今天要离开女大时碰到的美貌女学生。对,叫雪子。吉家雪子。一看就觉得是个极聪明的女孩。这样的,恐怕不会理我吧。而且这一类知识女性,眼睛多半长在头顶上,讨厌男性。满脑子的理论。要结婚,得找个"门当户对"的才行。
这是六席和四席两个房间的公寓。兄妹俩又度过了与平时毫无两样的夜。
"白天看到的那个青年,你觉得如何?"
"是哪一位呢?"
"在林荫路上碰到的。"
"啊,那个高个子,是谁?"
"刑警。"
"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好像不怎么灵光的样子。"
"你就是这一点不好。一个人,不光是脑子转得快慢的问题吧。这年头,有那种朴素的心情的年轻人,很少见了呢。"
"那么中意啊。"
交谈一直在一团漆黑里进行。聊到这里。小小的灯光在漆暗里照出一个小小光圈。在床头灯的柔和光线里,浮现了在床上紧挨在一起的森崎主任与吉家雪子。
"可是……怎么会有警察来到学校呢?是由美子的那个案子吗?"
"是有间接关系。"
"那么是——卖春的事吧?"
"嗯。"
"真有这种人吗?"
"你认为没有吗?"
"不。"吉家雪子那么干脆地摇了摇头说,"可能有吧。差不多每个同学听了这消息都不会惊异的,除了我一个人。"
"你真的不会有问题吧。"
森崎笑着问。
"我?您一个人就够我受了。而且,还是不收费的。"雪子伸出裸露的手臂,揽过森崎的头,让双方的唇交叠在一块。
"……可是,干嘛要叫警察呢?我会帮您查的。"
"可能让你涉入危险的事啊。"
"我不会有事的。"
"你这种过份的自信,才是最危险的。而且不管怎样,人家是专家。"
雪子探索般地看着森崎的脸说,
"是不是另外还有要他们查的事?"
森崎不答。
"——果然是。是想追查那个传闻是不是?"
"嗯,如果叫了警察的事传开来,那躲在幕后的人物可能就会动起来的。可是,目标的确是卖春的事。"
"好吧。暂时相信您就是。"
森崎笑着说。
"真是伶牙俐齿。"
"'你就是这一点了不起',这话是谁说的?"
雪子看了一眼放在床头几上的手表说。
"十点了!我得回去宿舍了。小峰会啰嗦的。"
小峰就是学生宿舍的管理员。
"我也有点事想查查。"
"嗯……"
两人是这么说着,可是都不肯起身。那模样,好像双方都在等着对方先动。片刻后,眼光相碰,都又露出了笑。
"是简单的事,一下子就可以查好的。"
"小峰也好打发的,只要说几句他爱听的,就不会啰嗦了。"
森崎伸出手熄了灯,井把雪子的裸身拥过来。在床尾蜷缩成一团的福尔摩斯,这时因为床里不宁静起来,便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它露出不耐烦的面孔,从床上一跃跳下来,把尖爪戳进地毯里痛快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从它专用的小活门出到外头。那样子,就好像十分识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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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羽衣女子大学位于府中市末尾邻接调市的甲州街旁,校地约咯呈正方形。从"正门"经林荫路进去,就是校本部兼教室I栋,再进去就是并排的教室Ⅱ栋和研究楼。再过去,沿着正面相对的墙边,有教师宿舍、体育馆、游泳池等,再过去便是正在兴建的新校舍和学生宿舍。整个学校算是小巧而紧凑的,学生人数也不到五百。
周六午后,片山再次来到这所学校。因为已经下课了,校区内静悄悄的,女学生也只是寥寥可数。这样子,总算叫片山稍感轻松下来。
片山在同一个主任室里和森崎见面。不再有课了,但森崎还是西装笔挺,一派正经八百的严肃模样。
"和三田村兄也交换过意见了,就劳您大驾,帮我们监视一晚学生宿舍。"
"是,是,我都了解了。"
片山点点头。桌上,福尔摩斯仍然蜷缩成一团。
"如果有色情交易的事实,我相信周六晚上是个恰当的调查机会。"森崎说,"刚好,新校舍的工程现场旁边,有个速盖房屋,充做现场人员的餐厅。是个最适合的监视地点。"
"宿舍里,有管理员吗?"
"有。叫小峰。宿舍盖成以后一直当管理员,有五年了吧,是个很会啰嗦的老人。也许该先向他提提。"
"是,是,能请您先关照一声最好。"
"好的。那就奉陪吧,顺便带带路。"
森崎正要起身时,电话铃响了。森崎好像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些话,然后放下话筒说。
"抱歉,总务那边有点事。请您在这里稍等会儿。"
"不用啦,我自己去走走。是叫小峰先生是不是?"
"那我就先打个电话吧。真太对不起了。"
"哪里的话。"
片山问明校内情形后离开主任室,为了省得麻烦,他乘上电梯。正要按"关"的电钮时,福尔摩斯滑一般地溜进来了。
"怪事。猫也要乘电梯吗?"
片山乐开了,向猫打了个招呼。福尔摩斯没事人似地端坐在地板上不搭不理。片山装模作样地问。
"请问,有没有到一楼的?"
"喵呜。"
福尔摩斯竟然那么适时地回答,片山禁不住地笑开了。下到一楼,正要往玄关走去时,裤管好像被什么勾住。低下头,这才明白原来是福尔摩斯,用前爪拉着。
"喂喂,这不行啊。我就只有这一件西装。"
福尔摩斯身子朝着廊上相反方向,光把脸对准他,好像要诉说什么似地呜叫一声。
"你说什么……要我往那边走吗?"
"瞄呜。"
"嗯……那边近是不是?但是,你不是想当我的向导吧。"
福尔摩斯自顾地往前迈开了步。片山侧侧头,这才跟上去。在猫的引导下,参观大学?怪事!
半信半疑地跟上去,从教室I栋的后门出到外头。那儿是被教室I栋与研究楼夹在中间的中庭,由圆和直线组合而成的几何图形白石板走道,围着块块花圃。是上好的天气,白石板走道令人目眩。
"哇……不愧是女子大学哩。"
片山禁不住喃喃说。福尔摩斯可真像一名导游,在走道上快步前进。中庭中央有一泓水池,周围井排着长椅。其中之一坐着一对男女。因为背向着片山,所以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两人在交谈。这时,男的突地伸臂抱住女的。片山刚好来到他们后面,目睹这光景,一下子愣住了。不料接下来的却是精彩的一幕。女的迅速挣脱,但见手里一册厚厚的辞典被举高,往男子头上狠狠地打下去。男的抱住头,呻吟着沉下去了。看样子,这一击着实不轻。
"把人家当成什么啦!"
女的像要追加一记般,摔下了这么一句话,倏地转过了身子——和片山四目相对了。
"啊!"
是吉冢雪子。片山瞪圆了眼睛。雪子把脸蛋染成大红,从片山身旁擦过去,一溜烟跑走了。
乖乖……片山看着雪子的背影,猛摇了几下头。
"这家伙!"
耳畔忽然扬起大吼声,使片山吓了一跳。是刚刚挨了雪子一个好打的男子,站起来吼叫的。
"你给我记住?不会放过你的……"
三十开外有吧,一身西装,微微发胖了。圆脸上戴着圆形眼镜,好像是一年到头都在嘟着嘴的面孔。男子冲着雪子离去的方向,挥动着手大骂了一顿,这才发现到站在眼前的片山其人。
"咦——你是谁?"
"我,我只是路过的……"
"你是得了什么人的许可,在校区内乱闯的?"
"可是……"
"还侵犯人家的隐私权。怎么可以这样?!"
才没有侵犯呢。谁叫你大庭广众的……片山内心里这么想,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只缩了缩肩膀。
"你是干嘛的?"
片山不能说出自己的任务,只好简单地回答。
"是森崎先生要我来的。"
这男子不晓得什么缘故,更冒火了。
"主任又怎样?他无权让一个有窥视狂的家伙,在校区内随便游荡!"
片山有点忍不下去了,几乎想告诉对方他是警察,不料这时福尔摩斯要阻止他一般地跳到长椅上,向那个男子高声鸣叫。
"呃,你这小畜生,原来是主任的猫。怎么,你有话讲?!"男子正经八百地向猫吼。它弓起背,让毛发竖起来,呼地呜叫一声。男子火大了。
"小畜生!"
举起粗短的腿踢过去。
"喂喂!"
片山脱口叫了一声,可是福尔摩斯早就摆好架势,说时迟那时快,在腿还没有踢到时,迅速地一跃而下。结果腿扑了个空,一时止不住,往上头高高地踢过去。由于腿太短,根本没办法像芭蕾舞者那样高举腿,上身便也往后仰,结果是着地的另一脚再也支撑不下那种微妙的平衡。简单地说,就是想踢福尔摩斯的腿没踢中,这微胖的男子那么漂亮地往后跌了个四脚朝天。
片山和福尔摩斯趁隙溜之大吉。跑过中庭的时候,那男子的怒骂声仍在后头响着。
"好家伙,干得挺不错的嘛。"片山放慢了脚步,向福尔摩斯说,"刚才的一着,漂亮极了!"
福尔摩斯依然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
片山眼前出现了几幢建筑。右边是钢筋三楼的教职员宿舍。森崎主任也是住在这里。不愧是这么一位高级趣味人士住的,根本没有宿舍这个词所给人的萧索味。像是小巧的高级公寓。正面是屋顶呈圆盖型的体育馆。因为是女子大学,所以不算挺大。紧接在左边的是游泳池。当然还不到开放期间。
依照森崎所说的,往左拐,走过游泳池前,笔直前进。几步前,福尔摩斯依然故我,活像个向导般地走着。这小家伙,真像懂得一切地在带路呢,片山想。
从游泳池前进大约三十米远,便是新校舍的工程现场。如令盖大厦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人手少了很多。从中央高高地仲出脖子的起重机,把一根根钢架举起,装上去。等这些钢架装好,起重机就会把一块块几米见方的方形墙堆上去,转跟间,建筑的外壳就完成。基础工程既毕,到了这个阶段,噪音也显著减少,静得令人怀疑工程并没有在进行。
从新校舍再过去约莫三十米,就是五层楼的学生宿舍,也是钢筋水泥建筑。中间空地上靠工程现场这边,有一栋速盖平房,挂着一块"餐厅"的牌子。由于学生餐厅都是女学生,所以为工程人员另外设了这所餐厅的吧。从学生宿舍入门进去,旁边有个小窗口,令人联想到医院。往里头看看,一个在皱巴巴的衬衣上披着一件毛线衣的六十五、六岁模样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说着什么。
"好哇,就是这样……对,对!干得好,干得好!"
背部斜斜地向着小窗口,似乎不知道片山进来。在念些什么呢?往里头瞧瞧,原来是一只手提电视机,搁在窗边。正在看拳击比赛节目。这人必定是拳赛迷吧。
"唷唷,怎么搞的!不行。不行哪!差劲透啦!"
因为老人显得那么投入,片山便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决定等到这个回合结束。
"上!停!对,悄悄起,别忙。"
没办法啦,片山也只好看看荧幕。这一来,倒使他发现了奇怪的事。那老人的喊声和画面上的比赛情形根本就不符。双方扭住时,喊的是"好哇,干得好!"激烈互打的时候,叫的却是"不行!慢来慢来!"那么焦急的样子。总算打完这个回合,正当片山想搭话时,荧幕上出现了广告画面,老人却使劲喊。"对啦!就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呢?
"快啦,不然,风一吹就糟啦!"风一吹?拳击手还怕被风吹吗?
"对不起。"
片山终于开了口。
老人好像不太高兴呢。
"你是谁?"
"森崎先生一定打过电话了……"
"呃,有有。是卫生局来的是不是?"
"不,不。"
片山慌忙否认。
"不是吧?那么是……对啦,说是要调查点什么的,对不对?"
"对。请多多帮忙。"
"可以等一下吗?马上就完了。"
老人又转向电视说起来。"这不行哪。重来重来……对啦,就是这样,干得好。"
"请问……"
"干吗?"
"是给谁打气呢?"
"打气?我不懂你说什么。"
片山真是丈二金刚了。
"不是给打拳击的打气吗?"
"拳击?"
老人看了一眼电视说。"哟,没关掉啊"。说着就起身,把电视关掉了。
片山如坠入五里雾中。
"不是拳击,那么你是一直给谁打气的呢?"
老人恍然似地绽开了笑。
"是那个可爱的俏妞。"
"在哪里?"
"怎么?你眼睛长在前面吧。"
"当然。"
"那就不可能看不见妞吧。"
老人向窗口做做手势。新校舍的工程现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可就哪儿也没有女孩的影子。
"多漂亮,不是吗?高,苗条,时髦,那么长那么有力的臂……"
"有力的臂?"
"不错。那个俏妞,一下子把几十吨铁材举起来了,难道你看不见?"
总算明白了。是起重机。可是,把起重机当做"俏妞",这倒是异想天开呢。
"我在到这边来以前,也是坐在那样的俏妞上面,要她怎么动便怎么动的。"老人好像不胜怀念似地说,"打从心底去疼她,她便也应和般地,帮我卖力干活……是一段快活的日子呢。可是……"老人优戚满面了,"我心脏有了毛病,不得不下到地面来。如今,那些年轻的,光懂得叫她干活!她怎肯好好听话呢?看哪,微微的风一飘,东西就摇摆个没完。下面的人才可伶呢,有十条命也不够呀。换了我,必定让她平平稳稳地,东西该放在哪儿便放在哪儿……"
说了这些,老人好不容易地才转向片山说,
"对啦,请问您贵干?是卫生局来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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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打开门锁,推开门,片山这才怯怯地踏进黑漆一团里。他向来就怕黑。想必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被锁在仓库里关了一个晚上,到如今还忘不了那个晚上的恐怖的缘故吧。如果是心理学家,便会搬出一大套理论,不过这会儿倒大可不必。只要明白当片山悄悄地溜进那幢位于新校宿舍与学生宿舍中间的速建"餐厅"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颇不平静,便已足够了。
关上门,在黑暗里凝凝神,渐渐地眼睛就习惯了,屋里的情形也明白过来。细长的桌子有六张。桌子周围是长板凳。片山缓步从桌间走过去。没有上锁。原来上了锁,是为防止夜里有流浪汉侵入,并不是有任何贵重物品。虽然够暗,却也不是完全的黑暗。三面有加了铁丝网的玻璃窗,其中一面是向学生宿舍的,学生宿舍周围的水银灯光微微地透进来。
片山把一只板凳搬到窗边坐下来。学生宿舍的入门很亮,因此从这么远的地点也可以看清楚出入的人。得在这里过夜呢。室温和户外一样,颇有寒意,他懊悔没有把大衣穿来。板凳硬硬的,他为了坐得舒服些,颇花了一番心思。
那场与小峰老人的交谈,气氛倒颇为融合。片山起初以为森崎主任既已把话说过了,谈话可以顺利进展,不料谈起来才知道,小蜂一点也不懂。他花了不少唇舌说明事态,却不容易使老人了解。小蜂好象以为宿舍里的同学们在从事一些越轨勾当,是由于管理不周,因而误认为自己是在受着责备。于是他冒起火来了,力陈管理员的工作是如何吃重,而埋怨人们对此一无理解,末了还斩钉截铁地断言。只要他在管理的岗位,那种恶劣行为不可能会发生。
在片山这边,却也末便因此就退缩,只好央求老人让他在此监视一个晚上。
为了使小峰老人同意这个提议,片山还必需干方百计说服对方。末了虽然勉强获得同意,圆满解决了事情,但在那以前发生了小峰举起对付色情狂的木棒,把片山迫赶得拼命地在屋里奔跑的一幕。好不容易有了结果之后,片山猛喘着气息想。报上常常出现"两国首脑在友好气氛里进行会谈"一类的报导,实则说不定也在桌边迫逐一番呢。这样看来,所谓政治家,非个个飞毛腿不可。
靠窗口射进来的灯光看看表,九点四十分。门限是十载。小峰老人已经言明过在那以前,所有住校生必回来,因此如果有人去干"兼差",那一定是准时回来后,再溜出去。不过门口有小峰老人在坐镇,想出去,那就只有利用防火梯了。宿舍外侧有铁制梯子,而且是向餐厅的那一面,片山是可以看见的。虽然没有入口那么亮,仍有一盏红灯点在非常门上头,不难发现出入的人。
过了一会儿,几个同学发着朗朗笑声,扰乱着静寂,从入门进去。小峰的话是可信的。到了十点十分左右,不再有学生回来了。不用说,排列整齐的各窗都亮着灯。有些已经熄了;八成是到别的房间串门子去的吧。
开始啦。片山不断的打哈欠。是埋伏没错,可是既非为了等杀人凶手,也不是为了抓走私。对方是大学女生。既然不用紧张,便也容易松懈。这也就是想睡的意思了。真希望有一杯咖啡呢,他想。如果能外加一客汉堡,那就没有话说了。
想着想着,真有咖啡的香味飘过来了。
"馋鬼,真是……"
片山禁不住苦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声音。如果是白天,便不算什么,偏偏是深夜,而且这种地方,更糟的是那嗓音分明是年轻女子的,这就够吓煞人了。片山弹簧般地跳起来,一不小心人也从板凳上滚落下去。
"哎哟,真抱歉……你还好吧。"
居然是吉冢雪子,万分担心地挨过来看吃力地爬起来的片山。
"还好……没什么。"片山伸直了腰身说,"真是吓了一跳呢。"
"对不起。我送来了咖啡和汉堡。你吃一点吗?"
片山张大嘴巴,怔怔地望着雪子和她手上的盘子。我是在打瞌睡。这是梦。一定是……
"你怎么啦?怎么这样看人家?"
"不,不,没什么。"
"那就趁热吧。放在这里。"
雪子把盘子放在窗边的桌上。两只纸杯在冒着白气,外加一客汉堡。
"我可以陪你喝咖啡吗?"
"当然。欢迎之至。"
"那就请吧。"
"谢谢……"
片山面向窗口,坐在板凳上,张大嘴巴咬了一口温热的汉堡。
"是用电烤器温过的。"
"真是太感谢了。好好吃。"
"请不要客气了。"
雪子温婉地笑了笑。
奇异的是往常身边有了女生时的恐惧与紧张,这回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在幽暗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照例他是几乎会昏倒的,而这一刻他却完全平静。连片山自己都不敢相信。
"下午的事,真见笑啦。"
雪子微微地娇羞着。
"哪里,真是漂亮的一记。大快人心呢。"
片山也想起了下午在中庭的一幕,禁不住地笑开了。
"是典型的色狼击退法。"
"没办法,忽然就抱过来。"
"那个人是谁?"
"英国文学的老师。大中兼一教授。"
"英国文学吗?哇……这回必定学乖了吧。对啦,福尔摩斯也帮了你一手,给他好颜色呢。"
雪子不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一幕,片山便向她说明。
"真棒。好可惜没看到!"
雪子几乎笑出了眼泪。当然,由于四下太静,所以她极力压抑着笑声。
"……哇,真好吃,谢谢你。"
片山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又说。
"不客气。那就……请多加小心。"
"谢谢。"
如果说,直到这时为止,片山居然一无疑惑,那也不能责怪他。因为大凡男性都深信。可爱的女性,必定善良而诚实。不过片山倒也在她离去以前,还保有如下的冷静。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雪子料不到这一问,微愣地说:"就是给你送这东西来的。"
"不不,我说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森崎老师告诉我的。老师还要我送这个来。"
片山还是不能释然。明明是一项秘密,森崎主任岂可轻易向同学透露呢?
"本来是说定不让别人知道的。"
"嗬,这个,我当然晓得,警察先生。"雪子好像多么高兴似地说,"可是这种事,多刺激啊。"
"也不算什么。"片山有点泄气了,"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是在监视什么了?"
"嗯,森崎老师都告诉我了。你放心,我是特别的,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知道的。"
雪子拿起盘子迈出了步,可是又站住,走到窗边说。
"看。那个四楼的,夹在黄色和红色窗帘中间的没有灯光的窗子,就是我的房间了。请帮我多留心。那就再见啦。"
"再见……"
目送着雪子的身影消失在学生宿舍大门,片山依然觉得奸像仍在梦境里。不是困,是因为这会儿他才感受到确确实实和雪子挨得那么近。聊了那么久,他为之陶然欲醉了。不一会,雪子房间那个黑暗的窗亮了,蓝色窗帘那么鲜明地浮现。这时,那窗帘微启,映现雪子的剪影,朝他这边摆了摆手。片山慌忙地举手回摆,可是马上又察觉他这边是暗的,她不可能看到。
奇怪的姑娘呢……片山喃喃自语。印象里,她是冷冰冰的高材生,却不料有下午的一幕里的勇敢,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独处的这房里,亲切地交谈……还有哩,她说"我是特别的",这"特别"两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片山睁大眼睛了。看,那窗帘关上了,雪子的影子小小地映在上面,而且好像在动着……八成是在脱衣服呢。想想便知。那是一点也不足为怪的,也许要洗澡什么的,这豪华的学生宿舍,都是套房设备!也说不定是在换上简便衣服。这不足为怪,可是他却无法自持。想像到她脱下外衣。只剩下亵衣,脸上的血便似乎倏然下降了。如果她是要洗澡。那么连亵衣都……想了这些,他的眼睛更亮了,满脑子奔腾的血液,但觉浑身燥热。这是比咖啡更有效的兴奋剂呢。
不知幸还不幸,艳影不再继续下去,片山便也渐渐地恢复了常态。看看表,十一点四十分。
他发现了另外一个影子,是十二点半稍过之后。大部分的窗还亮着,多半是在看电视的深夜节目吧,雪子的窗也亮着,可是不再有人影映现,不知道人在不在。不晓得是第几次看那个窗,无意间往窗下一望,便看到那个男子了。
那人正在防火梯上往上爬。如果有事,该从入门进去才是,这便表示大有可疑了。总算没有落空,片山这么想着,便迅速地开始了行动。
出到户外,尽可能捡黑暗处,往学生宿舍挨近。那个防火梯上的可疑人影,还在往上急爬。好像不是体力很足的男子,来到三楼,便在那儿的窄窄的平台上舒一口气。片山来到防火梯下,蹑足轻轻地爬起来,避免被上面察觉。对方再上了一楼便驻足,好像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片山上到三楼窥他。当他看清非常门红灯下的面孔时,差一点失笑。怎么搞的,原来是白天受到雪子狠狠一击的英国文学教授。
记得是姓大中……竟然还不死心,想闯雪子的闺房吗?这回,恐怕免不了兜头给淋一桶冷水吧。
片山窥望着。大中不晓得想到什么,举起那条短短的腿,吃力地爬过梯子的栏杆,缓缓地把腿伸向宽约二十公分的窗台上。
"蠢蛋!怎么可以……"
片山低低地自语。又不是轻功师,居然想爬在四搂高的墙璧上,接近雪子的房间!如果是运动神经极灵敏的年轻人,也许还可以一试,没有踢中猫就跌个四脚朝天的家伙,这怎么可能呢?
这事跟他的任务是无关的,但人家可能跌下去摔死,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片山有些不情愿地上到四楼。这时大中仍然一面害怕地往下窥望,一面徐徐前进。雪子的房间在第二个窗里,大中好不容易地爬过第一个窗,来到第一与第二窗的中间。
这种场合,必需慎重地搭话。忽然把他叫住,说不定使他一惊就坠落下去了。
"……喂……"
片山低沉地喊,"喂,这边……这边呢。"
应该听到了,可是大中把背背紧贴墙上一动不动。片山把嗓音稍稍加大。
"……喂!没听见吗?"
大中缓缓地把脸转向片山。那是一张完全失去了血色的土灰脸,好似缺氧的金鱼让嘴拼命地一张一合著。
"你没事吧?"
片山也惊住了。
"救,救救我!"
沙哑的嗓音从大中的喉咙漏出来。"我,我有恐高症!"
"那你怎么可以这么蛮干!"
片山吼了一声,可是救人如救火。大中浑身僵直,如一根木头般地挂在那里。看样子,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等着!我来想办法。"
话是这么说出去了,可是片山对高处也是很棘手。而且他只有一个人,实在难以措手。大中离防火梯己有七、八公尺远了,实在不可能把他弄回来。而离雪子房间不过二、三公尺远,倒不如拉进那边似乎来得容易些。片山想打开非常门,可是里头好像上了锁,根本动不了。
"等着!我马上过去!"
片山急急奔下梯子,绕到入口。
"小峰先生!小峰先生!"
他来到小窗口大声喊,可是没有人应。从旁边的边门进去,四下看看,小峰老人躺在长椅上打着鼾呢。有一股浓浓酒昧,地板上倒着空洒瓶。
"真要命……"
这真没法可施了。这老头,谁出去"兼差",不,甚至有人把客人带进来,他也不可能知道的。
片山只好退出来。虽然是学生宿舍,构造相当豪华,有个小型升降机。片山上四楼,找寻到雪子的房间。有啦!涂成蓝色的门上挂着一只名牌。敲敲,马上有应声,不一会门就打开了。
"哎唷!"
片山倒抽了一口气。雪子好像是从浴室里奔出来的,身上卷着浴巾,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裹着。
"抱歉,实在对不起……是,是因为……"
片山结结巴巴地,"是紧急的事故……不,不,也不大急……"
真个支离破碎了。
雪子伸手压压胸口的毛巾,在浴后红潮的脸上浮上了调侃的笑。
"没想到这么急性子,警察先生。"
片山还在愣着。
"而且要来,该偷偷地才是。叫同学们晓得了,多不好意思。"
片山慌乱之极。
"不,不是的!先让我进来吧。"
"等一下,我要穿睡袍。"
这要苦了大中啦,可是为年轻女性冒险,这也是骑士义不容辞的事呢。稍顷,雪子打开了门让他进去。她穿上了淡红的毛巾料长袍。屋里果然像个女性闺房,五彩续纷,蓝色地毯,花壁纸,床上桌上都铺着布。只有好大一只书橱上摆着满满的厚书,使人想到不愧是一名高材生。但是,事情紧急,不能慢慢品评呢。
"警察先生,该请问你贵干了。"
"请你看看窗子外面。"
"窗子外面?"
雪子蹙了蹙眉尖。
"看看。"
片山打开窗伸出头。左边大约两公尺的地方,大中像只木头僵在那儿。
"喂喂,你过来吧!我会扶你。"
雪子也伸出头一看,先惊呼一声说,
"……真是啊!"
"不能放着不管。你这里有绳子吗?"
"有晾衣服的。"
"可以。借用一下。"
"好的。"
雪子把卷在一起的绳子拿过来,片山便做了一个圈圈。
"怎么弄呢?"雪子问。
"跌下去一定完蛋。所以先用绳子绑住,让他慢慢地走过来。"
"嗯……还不如绑住脖子,这样简便些。"
片山一惊,停手看看雪子。
"可是不行。太可惜啦。"
"什么东西太可惜?"
"绳子啊。有人吊过头,以后就不能用了。"
片山从雪子的房间出来,已是四点过了。累得浑身成了一团棉絮,一个劲儿的地想睡觉。-这么说,也请干万勿误会。是为了救大中教授,才多花了时间的。因为怎么叫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动分毫,而且只顾不住地喊救命,然后是哭。简直比任住的小孩更难应付。又是哄又是吓,使尽一切方法,然后用绳子强拉硬拖,奋斗三个小时,好不容易地才征服了那两米距离。当大中蜷缩成一团滚进雪子房间时,片山已经是浑身汗水淋淋了。雪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经过,事情刚完,她就把魂不守舍的大中狠狠地驱逐出去,替片山沏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当一个刑警先生,可真不得了啊。"雪子露出了无法形容的那种魅人眼光说,
"为了那样的家伙还得拼命去救。换了我,才不去管呢。"
"我也真想不管的。"
片山喝了一口咖啡。
"一定累坏了。躺躺如何?"
片山干吞了一口口水。雪子说这话是什么用意呢?提供自己的床,这是不是故意……他没法从她脸上读出任何意思。
"不,我要告辞了。"
片山摇摇头说。"我还在勤务当中。"
雪子吃吃一笑。
"咦?"
"没什么。森崎先生说过了。你真是罕见的人呢。"
——那是什么意思呢?片山从学生宿舍出来,边走边想。是喜欢我,还是嘲弄我?
天空发白了,正是最冷的时刻。流过汗的身子忽然觉得冷峻,一面微颤着,一面一如往常地想,她一定看不起我的。
细细一想,便知今晚的埋伏完全失败了。在救助大中的当儿,有一连人马出勤了也察觉不到的。唉唉,可要挨一顿官腔了呢。
忽然,片山又想到,这是不是大中为了拖住片山,故布疑阵所演的一出戏?如果大中也是搞卖春勾当的一分子……不,不,他摇了摇头。不管怎么看,那种恐高症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停业一个晚上便行了,犯不着演这种戏吧。
还有,那样的家伙也会是幕后一分子……这和把他认为是女性魅力学校的教师一样,根本不成个样子吧。不管如何,得回去餐厅等待天明。片山在餐厅周围绕过一圈打开了门。
片山又张大嘴,在那儿愣住了。还在做梦吗?或者,认错了屋子?难道眼睛有了毛病?他猛地抓住头皮。
餐厅里空空如也。没有人是不用说啦,可是桌子、凳子,一件也没有。他搜到窗边坐着监视学生宿舍的凳子和雪子一起喝咖啡吃汉堡的桌子,通通不见了。
"怎么回事?!"
片山脱口自语了一声。餐厅里清洁溜溜,在晨曦里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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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三色貓探案
(五)
"桌子和凳子被偷走了?"
三田村巡官瞪圆了眼睛间,"你不是还没有清醒过来吧?"
"不。没这回事。"
片山来到三田村的家,把事情详细报告一番。这一天是礼拜日。
"为了救那个英文教师,花了那么多时间吗?"
三田村怀疑地看看片山。
"是真的,我没有做出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沉着些吧,别急,我可没数落你什么呢。"
"是。"
"那么……"三田村顿了顿才又问,"那个叫吉冢的女孩,很漂亮吗?"
"是。可以说是绝世美女。可是,您问这干吗?"
"没什么。顺便问问罢了。"
三田村微微一笑,
"你好像很累了?"
"那是因为……"
"好吧,好吧。辛苦了,回去休息好了。明天来上班吧。我会和森崎商量,再决定下一个步骤。"
片山为了写报告,先回到警视厅。每次把报告挪后写,都会觉得厌烦,而且容易忘事,所以希望能够将在记忆新鲜的这当儿赶完。可是,该如何写呢?照事实写下来,谁愿意相信呢?
"呀,小白脸回来啦。"
为了大学女生命案的侦察,出来加班的几个同事调侃般地说。
"听说昨晚还埋伏了一个晚上?"
若无其事地挨到片山桌边的是前辈林刑警。
"是林兄,出差回来啦?"
"是昨晚出的勤。累死啦。听说你老弟在女人圈里优雅地过了一晚是吗?"
"哪里的话!天大的误会啦。"
林在邻座坐下来,点燃了香烟。这位林则彦四十出头年纪,当刑警多年了,人挺和善,很受大伙喜爱,晚辈觉得他可亲,上级也颇为信赖。不算敏锐,也不起眼,可是任劳任怨,默默地推动侦查工作,从不抱怨一句话。是忍耐型刑警的样板人物。
"哼……这真是罕见的情形呢。"
林听完了片山的说明,侧侧头。
"可是这都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我知道。我没怀疑你。"
"可是……"
片山的口吻失去力道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好像在做梦。"
"振作些吗。梦里桌凳不会消失的。"
"是,是。"
"可是干嘛把桌子凳子偷走呢?"
"完全想不透。"
"难道有人想开餐厅,偷现成的?"
片山瞪圆眼睛说;
"不可能!"
"跟你开玩笑的。"林笑笑又说,"唉唉,我得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您还没回家啊?"
"嗯。为了赶报告,折腾了通宵。"林不当回事地说。
"那就应该赶快回去了。小梨江一定心都等焦了。"
"嗯。"
林眯起了眼睛。梨江是他才三岁的女儿。也许是因为中年生子吧,他格外疼这个女儿。从事这种工作,说起来也怪难受的,连假日有时还不能陪陪女儿玩。
"一定长高不少了?"
"嗯。变成一个小淘气了。会跟老子拌嘴了,受不了了。"
"一定很可爱吧。"
"小孩总是可爱的。老弟还是要打光棍下去吗?"
"倒没这个意思。"
"那就快结婚吧。娶了老婆生了小孩。这才算是一个大人呢。最近常常这么想。"
林说了再见,摆摆手离去。片山这才开始写报告。不晓得怎么缘故,进展缓慢。把事情依次写下,却老是有吉冢雪子的影子在眼底隐现-尤其棵身上裹着浴巾。发散着浴后体香的模样。使他心跳加快,血流汹涌,一个字也写不下。
桌上电活响了。一定是晴美吧。拿起话筒。
"片山。"
马上传来了熟悉的高亢嗓声。
"是阿义吧。好吗?是我。"
片山叹了一口气。怎么偏偏在想着雪子的动人身影时闯进来呢?
"姑妈,日安。"
片山不情愿地开腔。
"好久没联络了。近来怎样?"
"还好,老样子。"
"有时也该打个电话给我吧。有件事想跟你聊聊。今天中午能碰个面吧?"
"是有一点……"
"忙?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想想办法。"
"是正想回家的。"
"不舒服吗?"
"不,今天是礼拜天,不值班。"
"对呀。是礼拜天嘛。哈哈哈!"
耳朵疼起来了,赶快拿开。有十公分远吧。可是那高频率嗓音。依然如雷贯耳。
"那好。我这就过你那边去。上次碰头的那家吃茶店……叫什么来着?'普拉夫——'?"
"是'鲁诺瓦'吗?"
"对对,就是那里。"
"是什么事情?"
"天机不可泄漏。"然后隐秘似地笑了笑说。"原来今天是礼拜天呢。可以和小亚兰见面的日子。差一点就给忘了。"
"谁是小亚兰?"
"电视片的啦。"
"啊。是亚兰·德伦。"
"什么片子都无所谓。没看到小亚兰。便不像过了一个礼拜天。那就回头见。"
"什么小亚兰嘛。"
片山挂了电话,这才受够了般地这么自语。是姑妈儿岛光枝。什么天机不可泄漏。还不是老掉牙的相亲。是喜欢照顾人家。也是爱管闲事。大约三个月便会有一个诸如此类的电活。最近。晴美的婚事也开始由她带过来了。
片山越发地觉得心烦,只有悻悻地瞪向进展迟滞的报告书。
"可真是杰作啊。"
森崎笑着说。
"人家真的在生气呢。"雪子嘟着嘴。双手交叉在胸口。
"不能把大中老师赶走吗?"
"我无能为力。何况他又是校长的人。"
"昨晚摔下去就好了。真是。"
"可是那位警官,可真出了冤枉力了。"
"是个真正的好人。这年头,这种人真罕见了。是个跟不上时代的人。"
雪子是在赞扬他。可是如果他本人听到了。恐怕会以为是被调侃。大感泄气。
两人在森崎的屋里。并排坐在沙发上。他们在听着嵌在墙壁上的音响流泻出来的普契尼的《托司卡》。促使两人造成教授与学生以上关系的,正是音乐。雪子原来就喜欢古典音乐,有一次在闲聊时,发牢骚说,在学主宿舍里不能把音响声音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凑巧让森崎听到了,他便把她带到自己的住房。森崎并未存心要如何。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个晚上根本就不在意音乐不音乐的问题。当两人的唇第一次交叠在一块的时候,正在响的。既不是拉赫马尼诺夫。也不是肖邦。而是与这场面不相称的理查德.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怎么样?"他问。
"什么怎么样?这男中音吗?"
"不是。我指的是那位警察。好像被你迷住了?"
"我不知道。"
"不可能不迷吧。"
"那又怎样。"
"拉拉交情如何?"
"不懂你的意思。"雪子有点不安起来说。"是有了什么吗?"
森崎从英国睡袍口袋里。掏出折叠成一小块的纸片,交给雪子。
"是什么呢?"
雪子打开看了看。感起了眉尖。那是一封短笺。字都是从报纸上一字一字剪下来贴上去的。
——警告你们不得再调查。否则……
"恐吓?哪里找到的?"
"楼下的信箱。"
"报警了吗?"
"没那么严重吧。"
"可是……"
"我请警方来查。好像全校都知道了。结果。有人动起来了。"
"是卖春方面的关系人吧?"
森崎摇摇头说。
"光这张纸片。还不能判断是哪一方的。我倒是想。不定是另一方的。"
"为什么呢?"
"卖春的事,一直都没有任何证据。可是这样的恐吓信倒先来了。这不是承认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嗯……可是你得小心。万一对你……"
"不用担心的。"
森崎揽住雪子的肩拍了拍。雪子向森崎挨过去。把唇伸出来。森崎温柔地给她一吻。歌剧正演到精彩的歌《星星亮了》。卡瓦拉杜西那澄澈的男中音正唱到"甜甜的吻……"。正与目前这两位不怎么专心的听众相称。然而,歌剧在此后。却以主角们的悲剧住死亡告终……
门铃响了。
"是谁呢?"
森崎去开门,来的却是小峰老人。
"有件事想和您……"
样子有点怯怯的。
"进来好了。"
小峰老人进了房里,看到雪子在那儿,马上微笑了。
"小峰先生,是什么事呢?"
"是。是昨天晚上……"
"嗯……"
森崎也微笑着点点头。森崎也听到了,小峰老人喝醉了酒,睡得死死的。在学生宿舍里不许喝酒,这是聘他时的条件。
"过去的事。算啦。以后请留心。"
"真是对不起!"
小峰老人腼腆地抓抓头皮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也要问你道歉。没有跟你说好。就差了个刑警过去。"森崎说。"绝不整认为你有疏忽。这一点你懂吧。"
"当然。当然。我不会在乎的。"小峰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活泼样子。"只是那个年轻人。把我当怪老头。我就有点生气了。"
"是怎么当你是怪老头的?"
雪子插了一口。
"我在欣赏那个小可爱。他却当做是怪事。真不懂礼貌!"
"小可爱?"
森崎诧异地反问一声。雪子回答说。"是指现场的起重机吧。对吗。欧吉桑?"
"对。对极了!没有更可爱的了!"
森崎明显地露出了嫌恶的样子说:
"原来是那个丑八怪机器。我倒想像不出它哪里是可爱的。"
森崎的话使小峰老人大为泄气。不过也尽他的可能说了一大串好话。请求主任不要把在学生宿舍里喝醉的事说出去。这才离开。
"你还是不要说破坏人家美梦的话吧。"
"这个我知道。可是那东西。我实在受不了。把怪物说成可爱。真是匪夷所思!"
"你真顽固……"
雪子笑着。把一只手伸到森崎肩上。
"还有……"
"是什么?"
"接下来呢?"
"好了吧。"
"才中午吧。"
"不太妥当吗?"
"没有不妥当。"
森崎说着把雪子揽过来。就在这时。福尔摩斯进来了。好像是来催午餐的。看到主人与雪子。便死了心似地又出去了。
"那你看这女孩怎样?是很高。可是这年头。女孩子身材都高了。"
片山实在很烦。只好无精打采地看着姑妈像个魔术师般地从手提袋一张一张地取出来的照片。这里是吃茶店一角。四人用的桌上摆满了照片。咖啡杯几乎就要从桌上给赶跑了。
"身高多少呢?"片山问。
他只不过是觉得非问些什么。便对不起姑妈似的。
"一米零……多少呢?"
光枝把金框眼镜扶了扶,急掀搁在膝头的一大叠身分表之类的纸张。
一米零多少。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是两米零多少。那才不得了。
"有啦。一米七十八。"
"跟我差不多嘛。如果再穿上高跟鞋什么的……"
"是啊。是个好姑娘。"
片山叹了一口气说。
"姑妈,很感谢您的关照,可是我还不打算……"
"不行不行!"
光枝阻断了他说。"今天不许你说这活。你看。有这么一大堆,难道没有一个合意的。"
货色齐全,敬请选购……唉唉,又不是百货公司!
"不把阿义的婚事弄妥当。我觉得不能好好睡的。"
"姑妈。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种差使,收入少。休假似有若无,人家一定不会答应的。"
"废话连篇!这年头。正在闹不景气嘛。警官也不错。不倒闭。不垮台。是铁饭碗一个。可不是?"
"那倒没错的,可是……"
如果警察也倒闭了,那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这种工作。挺危险的。"片山故做深沉地又加了一句。
"我们打交道的。全是穷凶极怒的人物。是要拼命的,不晓得何时会遭不测。总不能让妻小也不幸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光枝根本不当回事说。"我有个朋友。先生也是刑警。很年轻就被杀死了。她领到了一大笔保险金。过得才舒服呢。"
片山不响。只是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好说的。终于被迫同意从摆在那儿的照片随便捡一张去相亲。
"好极了。不见见面。怎么知道到底怎么样,可是这一位。我敢说是上上的。她已相亲过七次了。每次都是她拒绝,没有被拒绝过一次。"
"七次!"
"七次算什么。为了找个好对象。十次二十次也不嫌多嘛。"
片山头痛起来了。
"那就回去了。晴美在等着。"
"对对。差一点给忘了。晴美那边也有好的呢。"
片山叫了女侍,吩咐了另一杯咖啡和三明治。准备打长期战了。
花了整整半个小时。装着倾听晴美的相亲的样子。然后收拾一大堆照片站起来。可是光枝还有下文哩。
"还有一件事……"
也许晚餐也得在这里吃呢。片山想。
"是什么?"
"你认识小柳女士吗?"
"小柳……是姑<-*和谐*-><-*和谐*->酒朋友。"
"什么话嘛。是插花的朋友。"
"她怎样?"
"刚刚来了电话。聊了一会。最后提了晴美的事。"
"晴美吗?对啦。她见过一面的。"
"嗯。人家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晴美怎么啦?"
"是昨儿晚上-她回家晚了一点。所以搭了计程年。路上在等绿灯的时候。看到晴美从车子旁边走过。"
"晴美当然也回外出的。"
"是深夜一点多呢。"
"怎么会!一定认错人了。"
"才不。她说绝对错不了。小柳女士会认人是出了名的。而切虽然是深夜,街灯还亮着。"
"嗯……昨晚我去查个案子。一整晚没有回去公寓。……可是晴美不是小孩子。这样吧。我回去后问问看。"
"晴美不是一个人呢。"
片山有点困惑地看看光枝那张故作神秘的脸。
"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我说的是有个男伴。"
"午夜一点钟吗?"
"就是那个时候。"
片山不得不想一想了。如果是事实,那就得和晴美说一说才行。那样的时候跟一个男子走。岂不是要感冒吗?真的是晴美吗?
"还不止呢。"
"还有啊。"
"根据小柳女士的说法。那个男的。有一把年纪了,怎么看都不像独身的。而且看来两人还像不简单的样子。"
"够了!"片山发怒了。"晴美是个正经的女孩。怎么可能和有妻子的男人那样……我相信是小柳女士胡猜的。"
"她说是晴美被抱着肩哭着。这方面。小柳女士的眼睛是可靠的。"
"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察觉到的!"
"是吗?"
片山噤口了。不行。我一定没法察觉的。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用那种眼光看过晴美……
"知道了。今天回去后,我会好好地问一问晴美。"
"不行。不行!你得更体贴她。开始是微微地探触一下。看看她反应如何。"
"嗯……"
"千万不能说的太严厉。我相信晴美也是很烦恼的。"
"我知道。"
片山苦思片刻。定定地盯住咖啡杯。稍顷才抬起头来说:"小柳女士说她看到晴美的。是什么地方?"
光枝迟疑了一下才说出地点。那是离片山的公寓不远的一个俗称爱情公寓集中的地带。
"昨晚。情形怎样?"
晚餐后,当晴美在收拾的时候。片山若无其事地问。
"什么情形?"
"我是说……只有你一个人,很寂寞吧。"
"才不会呢。"
晴美笑笑说:
"不过老实说。我昨晚没在家。"
片山微微一惊。手上的报纸差一点掉下去。
"那,那你住在哪里?"
他尽可能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公司里的一个朋友。是女孩子。哥哥不认识的。"
"这样啊……"
晴美的口吻一点也没有故作姿态的味道。片山不晓得如何继续,只好装着看报的样子……
一定是那个爱管闲事的小柳女士看错了。可是,如果晴美是在撒谎呢?片山偷偷地瞟了一眼妹妹的背。难道她也成了这么会撒谎的女人了吗……
昨晚片山末曾阖眼,可是这会却老不能入睡。他不时地看看妹妹在轻轻发着气息安眠的邻房那边,连连叹息。好不容易睡着时,已经三点过了。
电话铃把片山吵醒,晴美正走过去接听。晨曦透过窗帘照进来。枕畔的时钟指看六点半。
"是片山。"
晴美在交谈。
"啊,三田村叔叔,您早。"
是他。片山像只湿狗般猛摇了几下头。今天不是说好中午时分上班的吗?
"是,醒过来了。请稍候。"
晴美向哥哥说。"是三田村叔叔。"
"嗯……"
片山缓缓地爬出棉被。
"……是片山。"
"吵醒你了,抱歉。"
三田村巡官的嗓音有股令人一惊的紧迫味。"你能立即到羽衣女大去吗?"
"出了什么事?"
三田村稍顿才说。
"森崎被杀死了。"
"什么!"
睡意一下子迸散。
"森崎被杀死了。"
三田村反复地说,"我已经联络好林兄,我也去。麻烦你也跑一趟。"
"是。马上赶过去。"
片山放下听筒怔住了。那个真正的绅士,那个知情的主任……他被杀了!
"我出去了。"
片山急忙穿衣服的时候,陡地想起了雪子。她似乎很崇拜主任的。她知道了吗?对,还有福尔摩斯。主人被杀了。它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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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猫与刑警 (一)
片山在羽衣女子大学前下了计程车。是八时二十分左右。
多云,是个风颇冷峻的早上。林木道上停着几辆警车。几个早到的学主不安地,却也十分好奇地聚集在正面的教室Ⅰ栋入门处。
片山看到熟悉的同事在警车里,便打了个招呼。
"早哇。"
"你早。"
"现场呢?"
"在里头。有个工程现场。在它附近。从这一栋绕过去……"
"我知道了。"
"咦?来过是吗?"
"嗯。"
"原来如此。"
警员微微一笑。
"这里就是片山兄的母校吧。"
这人也知道片山的绰号叫"小姐",所以开了个玩笑。
片山不加理睬地说。
"三田村先生呢?"
"刚刚到了。"
"谢谢你。"
片山来到正面的教室I栋。依照前天周六跟着福尔摩斯走过的路线,赶往工程现场。远远地可以看到警车与救护车聚拢成一堆。不少人在忙碌地来回着。片山一面赶路一面突然发现到。人们忙乱地进进出出的,不是工程现场。而是那栋速食餐厅。难道那里是现场吗?
三田村巡官用灰色大衣裹着身子,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手下人。片山走近,便回过头说:
"辛苦了。"
奇怪的是没有往常的那种雷公劲儿,好像多么疲倦似的。
"课长,现场呢?"
"就是这里。餐厅。"
三田村努努嘴:"前天晚上。你守了一晚的就是这里吗?"
"是。"
"你说桌子凳子被偷的,也是这里吗?"
"是……这有关系吗?"
"不知道。"
三田村摇摇头。
"课长……"片山迟疑片刻才决意似地问。"森崎先生是……怎样被……"
"不知道。"
"呃?"
"非常奇怪……致死部位好像是头盖骨。还没看到解剖结果,无法判断。"
"是被击伤的?"
"八成。可是还没找到凶器。"
"凶犯呢?有没有线索?"
"没有。"三田村沉重地摇摇头。"先看看里头吧。"
说罢就领先走去。片山连忙跟上。
片山进入敞开的大门后,四下扫视了一周。跟昨天早晨看了一眼怔住时的情形完全一样。里头空荡荡的,透过窗子射进来的阳光。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印着一格格长方形日影。所不同的是靠近一面墙的地方聚着几个白衣男子,有的在照相,有的趴在地板上。在他们脚下。一块白布盖着一个横躺的人形。
片山实在不愿意看尸身。不过还是整整呼吸挨近。掀开了白布。
倒没有想像中的惨状。以为头部碎了。或者破了。其实没有。森崎的面容还算温和。不太恐怖。却也因此使他更觉心疼。他穿着咖啡色的袍子,里面穿着成套的内农、内裤,仿佛就要露出他那惯常的调侃般的轻笑。直到死亡。这个人都是整洁的。片山想。当他正要把白布盖回去时。有什么东西从脚边擦过去。"福尔摩斯!"
三色猫坐了来。定定地盯住主人的脸。
"福尔摩斯,你的老板过世了。"
片山低声向它说。猫一动不动地坐着。
"是他的猫吗?"
三田村从背后问。
"是。他让它在校区内自由走动,是他最钟爱的。"
三田村叹了一口气。
"课长,尸首可以搬走了吗?"
一个白衣男子问。
"好吧。"
"那就……喂喂,这只猫怎么搞的。滚开!"
福尔摩斯瞥了一眼白衣男子,然后再看一眼主人。伸出一只前脚。隐去利爪,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主人的脸颊。
"喂!喂!还不滚开!"
白衣男子粗鲁地伸手想把猫拂开。片山忍不住地吼叫了一声。"住手!"并把白衣男子用力地推开。
"干嘛!"
"这猫是被害人养的。不能稍等一会吗?"
"什么话。抓伤了,是会影响解剖结果的。又不是没看过猫!"
这时。三田村沉沉地呵斥了一声。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片山和白衣男子都噤口了。福尔摩斯起身往门口疾步走去。不过在途中暂住,迅速地回过了头。正在目送它的片山看到了福尔摩斯的眼光里。漾着令人惊诧地那么明显出感谢之情。就像人那样的有感情的眼神呢。
"怎么啦?"
三田村的话。使他恢复了自我。
"没有……没什么。课长。刚刚您说'非常奇怪'是不是?"
"嗯。"
"是指什么?"
"看看门吧。"
片山察看门。不必细看就明自了,是门栓部分被毁坏了。
"是栓着门栓的?"
"不错。从里头栓牢的。"
"里头吗?"
"而且屋子里。除了森崎的尸首外没有人。"
"那么是从窗子……"
"去看看窗吧。"
三田村指指窗。"全部装着铁丝网。没有破坏过。也没
有重装的痕迹。"
"那凶手是……"
"不见了。"
"……是密室……又不是推理小说嘛!"
"事实就是这样,有啥办法?"三田村沉沉地点点头,"是密室!"
出到外头。刚好林刑警来到。
"来晚了,抱歉。"
"辛苦辛苦,出差刚回来的是不是?劳驾你啦。"
"没问题。情况怎样?"
三田村为林说明情形。片山在一旁东看看西看看,看到了学生宿舍。
"对啦……"
吉家雪子知道了吗?学生宿舍的窗大约有一半打开了窗帘。女同学好奇地探出脸。可是雪子房间的窗帘仍然关着。
片山从学生宿舍大门进去,先看看管理员室。小峰老人不在。乘上升降机上到四楼。敲了敲雪子的房门。没有人应。以为不在。正要反身离去时。忽然门打开了。雪子穿着草莓图案的睡衣,来到门口。
"是你。警察先生!"
看到她那开朗的笑脸。好像还什么也不知道。
"……"
"怎么啦?又有人溜进来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
"进来吧,我今天下午才有课,所以还在睡。这样子,真见笑啦。"雪子又笑笑说,"不过你是我信任的警察先生。当然没啥好担心。请。"
"那就打扰一下。"
"呀,你把福尔摩斯也带来了?"
片山吃惊地往下面一看,福尔摩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正抬脸望着他。
"这小家伙,真不晓得哪个时候溜过来的。"
片山只得和福尔摩斯一起进去。
"我来冲杯咖啡。"
"不,请不用麻烦。"
"没关系,我也想喝。"
雪子一面用鼻声哼着巴赫的《布兰登堡第五协奏曲》。一面把水壶搁在瓦斯炉上。
"你没听到什么吗?"片山问。
"听到什么?"
"外面的警笛声。"
"好像有,朦朦胧胧的。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工程现场出事了?"
片山凝望着正在三面镜前梳头发的雪子说,
"森崎先生被杀死了。"
拿着梳子的手停住了。缓缓地转过来的脸上,笑意好像还冻结在那里。
"……是开玩笑吧?"
"不。我但愿是开玩笑。是真的。就在工程现场旁边的餐厅里发现的。已经死了。"
雪子扔弃了梳子,双手捂住脸,吃力般地挤出嗓音说,
"总让他小心的。哎……还是,还是……"
片山浮起腰身急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还是,是说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雪子没有回答。她在地毯上瘫软地倒下去。
"你在干吗?"
三田村和林刑警诧异地看看片山。
"抱歉,打扰一下……"
片山飞奔到主任室,猛喘着气说明吉家雪子晕倒,请邻房同学过去招呼,雪子晕倒前说"还是……还是……"的经过。三田村说,
"她好像知道什么,是不是?"
"我也是这样猜想。等她醒过来后再问问吧。"
"知道了。"三田村点点头又说,"就借用这个主任室问问吧。"
"是。"
"刚刚传了发现尸首的人。"林刑警手上拿着簿子说。这时。"咯咚"。门响了一声,福尔摩斯从那个小活门进来了。
"这不是刚才那只猫吗?"
福尔摩斯根本不理会三田村和林他们,径直走向片山,轻轻一跳,跃上片山的椅子扶手上,紧紧地依偎在片山身边,就那样静下来了。
"好像喜欢上你了。"三田村微微一笑说。
"嗯……"
片山有些腼腆地看了它一眼,内心里想。这家伙,怎么老盯我的稍呢?
门被敲响,有个年轻刑警进来。
"发现尸首的今井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四十上下年纪,像是工程方面的人,穿着一身作业服、长靴,手上拿着安全帽。矮小,但极结实,粗脖子上搁着一颗圆圆的头。头发剪成运动头,显得脸特别圆。那略为僵硬的表情,显示着诚实、勤快的为人。
"是今井广三先生?"林刑警启口,"职务是A建设的工程现场主任?"
"是。"
"请问从事的工作是?"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简单说就是杂差吧。好比现场缺什么啦,附近民众有什么意见啦,都归我管。"
"那真是不得了啊。"
"麻烦事还真不少。"
这人好像由于林刑警从这样的问话开始,心情放松了不少,坐姿也改成舒服的。林就有本事让被传证的人由紧张变得轻松。
"那么再请问,是你今天早上约六点十分,在那所餐厅里发现到森崎主任死亡了?"
"是的。"
"这么早就到工程现场来了?"
"平时不会这么早的。那是当然啦。"今井笑了笑说,
"通常是八点半左右。"
"今天怎么特别早来了呢?"
"是因为昨天警察来了通知,说餐厅里的桌凳被偷了。……一来是中午以前,我得想想办法补救一下,再来嘛,我想在大伙来到以前先看看情形。我住得很近,早饭前就随随便便地走过来了。"
"是的,是的。"
"没想到,原打算进去瞧瞧的,门却打不开了。我有钥匙,插进去试试,根本就没有上锁。这就是说,门是从里头栓上了。我马上想到一定是流浪汉溜进去,便从窗口往里头看了看。于是看到倒卧在里头的那个人……"
"认不认识森崎先生?"
"看过几次。"
"马上看出来是他吗?"
"不。因为他倒下的那边墙没有窗,比较暗,起初还以为是流浪汉在睡觉。可是细细一看,衣服整整齐齐的。我觉得这不是普通事,便使劲推门,可是门栓很牢靠,动不了,便只好去找校警了。"
"是叫石垣的人是不是?"林看着簿子问。
"是。施工期间需要他多关照,所以我到过不少次校警室,彼此很谈得来。也一块喝过几杯的。"
"然后呢?"
"来到校警室,把还在睡觉的石垣叫醒,然后两人一块赶回餐厅。石垣先生带着一把大号螺旋钳。我们俩拼命想把门橇开,都没办法。不得已两人合力来撞……"
结实的工程主任苦笑着摸摸肩膀说,
"电影里头,门只要撞那么一两次就会开的,其实才不是那么回事呢。两人轮流撞,肩头都快撞扁了,木栓才开始摇动。然后稍微休息一下,这才一起猛踢了一脚,总算给撞开了。进了里头,看清人确实死了,便赶快去报案了。"
"是哪一位留在尸首边的?"
"是我……有一点害怕呢。"
林缓缓地点过头,稍后才又说,
"那么今井先生,我想请教一些事,请细细想一想才回答我。"
"是。"
"你和石垣先生进餐厅的时候,里头完全是空的吗?确实只有森崎主任的尸首吗?"
今井抓抓头皮回答。
"这一点,我也仔细想过了。那位先生既然是被杀死的,那么凶手应该还躲在里头才是。可是不管怎么想,那是不可能的事。尽管里头半暗不明,但如果有人躲在里头,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啊。"
"两位都马上跑到尸首那边是不是?"
"嗯。"
"那么,是不是可能有人躲在门后,趁两位的注意力被尸体吸引住的当儿溜出去?"
"那不可能。我记得门被踢开时,重重地打在墙上。"
"是,是。"
林顿了顿。这时,一直在一旁静听的三田村插进来。
"证实人已经死亡的,是两位中的哪一位?"
"是我们俩。先是我,然后才是石垣。"
"如何确定的?"
"按按脉,然后手按在心脏上。"
"不怕吗?"
"怕呀……可是,在工程现场工作,免不了碰到一些事故,总会有伤亡的。"
"是的,是的。那位校警,有没有认出尸首是谁?"
"认出来了。我听到他说。是森崎老师,文学部的主任。"
"然后是校警去打电话报警的是不是?"
"是。我们也商量了一下谁来留在尸体旁,由于我比较习惯,所以决定由我留下来。"
三田村点点头。接着,林刑警又问,
"在警车来到以前,有没有离开过尸体?"
"没有……只是走到门口望望,我在盼望警察快一点来。"
"没有离开餐厅吗?"
"没有,绝对没有。"今井肯定地表示。
"这中间,有没有看到其他的人?或者什么事?"
"没有。"
"确定吗?"
"请问,工程呢?可以继续吗?"
"这个……"
林请示似地看了一眼三田村。三田村好像累极了,正在闭目养神。
"课长。"林叫了一声。
三田村睁开了眼。
"嗯?"
"工程可以继续吗?"
"呃呃,这个吗?嗯,能不能请他们休息一天?我想在一天内完成周围的搜查。"
"是。"
今井离去后,三田村缓缓地从椅子上起身说。
"抱歉,我太累了,头有一点痛。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课长还好吗?"
"我还好。我回家休息休息,有什么,请给我电话。"
"是。"
三田村没有往常的紧迫感,背影还显示出老态。
"老头好像累惨了。"
看到三田村离开,片山就这么向林说。
"对呀……是因为他俩是要好的朋友吧。"林自语地说了这些,然后又说。"下一个,该刚刚提到的石垣校警了。两个人的供词是不是符合,请你也留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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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三色貓探案
(二)
片山轻轻地推开入门。在明亮的阳光里,餐厅内部益发显得脏兮兮的。鉴别课的同事们已经走了,这一刻只有一名警员守在门口。
"报告警官……"警员有点困惑地开口。
"没关系,是我的伙伴。"
原来是福尔摩斯。
石垣校警的供词,和工程主任完全一致。如此,便可以确定发现尸首的当时,凶手不可能躲在现场。但是,虽然验尸结果还没出来,却也大约可以确定是被某人用钝器殴击致死。那么凶手是如何从这里头出去的呢?有件事连上司三田村都不知道——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片山是个深度的推理小说迷。而且最欣赏名探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开展推理,以解谜为重心的推理小说。平庸的刑警默默地搜查,偶然碰上线索才破案的小说,也许跟他本身的为人太相像吧,他是不喜欢的。
话是这么说,然而在现实上,不可能有必须名探出马才能解开的谜。现实里的案子,总是现实得使人厌腻,充满人味,在片山这种浪漫主义者看来,根本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但是,这个案子却使片山刺激万分。是"密室凶案"呀!在密室里杀人,是第一级的谜。是谜中之谜。好吧,我就来客串一次名探吧。
既然是推理迷,那么种种精心设计的密室陷阱,总也懂个大概。例如——门栓。
"懂不懂?"片山向福尔摩斯搭话了。"门栓是有办法从门外拴的。好比用针和线。也有从门外,用强力的磁石来拴上,等等,等等……不过,这里却不行。"
片山察看那根被毁的铁栓。它是横栓式的,锈得一塌糊涂。而且紧。非用力拴不动。这样的东西,针线和磁铁是动不了的。
"还是从里头拴上的吧……慢着,还有哩。"
片山查了查门折页。还有个手法是不去动门锁,把整个门板卸下来,然后再装回去。这也不可能,因为门折页的螺丝钉生锈了,根本无法动。而且钉帽上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那么是窗子吗?"
餐厅呈长方形,宽十米,长约二十米。分别面向工程现场和学生宿舍,门装在面向工程现场这边。窗有三个,长的两面墙各一,短的只有一面有。森崎的尸首便是躺卧在无窗的墙下。
片山一个个地查三个窗。正如三田村所说过的,窗外侧有铁丝网,窗本身有旧式的旋转式栓子,短的一面墙上的窗,栓子已经掉了,却也分明不是刚掉不久的。铁丝网细如常见的纱窗,很容易弄破的,事实上铁钉钉处已有二三个破洞。不过这破洞都不到十公分大,不可能让任何人出入。
"把整个铁丝网拆下,事后再装上去也是一法吧?"
福尔库斯对片山的话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把前脚搭在窗口上,正在望着窗外。看样子,片山的想法仍然很渺茫。他跑到户外,察看了每个窗,每一面铁丝网的铁钉都没有被拔去后又钉回的痕迹。不论手法如何巧妙,不留痕迹是不可能的。
"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片山叹了一口气。
"……是不太可能,不过……"
屋顶和墙,有没有可以拆下来的部分呢?即使是速盖式的屋子,可是一块块木板和屋顶,都是用粗螺丝固定的,根本无法动。
末了以为是拆了地板,地遁而去,可是那地板是坚硬的,因此整个屋子并没有固定,只是搁在那里。这也就是说。地板与地面之间,根本没有空隙。为了慎重,他进去细查地板,也没有拆过的痕迹。
"只有认输了……"
"呃,你在干吗?"是林刑警。
"啊,是林兄。我是想,凶手是怎样出去的。"
片山依次说明了调查的情形。
"嗯。嗯。"林摸了摸下巴说,"结果是一无所获。"
"可不是。"
"我想,请他们还不要用这餐厅,让鉴别课的同事们再来细查每一寸地。在那以前,咱们来试试动机吧。你去瞧瞧被害人的住房如何?"
"好的。那你呢?"
"听说是校长正在吵着要见搜查的负责人。没办法,只好去应付,安抚安抚吧。"
片山想起了那次他和森崎在一起的时候吵着进来的那张令人不愉快的红脸。搜查住房也许更舒服些吧。
"小家伙,要去查查你们的家。别怪我。"
片山迈出了步子,同时冲着三色猫说,它便等不及似地"喵"一声,领先往教员宿舍走去。
片山惊住了。
"这家伙,难道真懂得我的话吗?"
片山来到那幢小巧的三层楼教员宿舍,但见福尔摩斯蹦蹦眺跳地往楼上跑去,他只好喘着气息猛追而上。看到写着"森崎"的门牌,取出林交给他的钥匙,忽听福尔莫斯也在门前"喵呜"地叫了一声。片山瞪圆了眼睛,因为门把转了,同时门也开了。"芝麻,开门"吗?别开玩笑。没听说过猫也会叫咒语呢。原来是雪子,已经站在门内了。
"福尔摩斯,欢迎回家。呃,警察先生,你们在一起啊?"
片山松了一口气。他几乎以为自己神经失常了。
"请进。"
"谢谢。"
片山一脚跨进就问。
"怎样?好一点了吗?"
"谢谢你。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哪里……"
片山把房里四下扫视了一周。不愧是森崎的住房。像是把主任室的厚重气氛原原本本搬过来似的,摆设优雅极了。厚厚的地毯,古老的家具、书架,还有每一只脚都有雕刻的摇椅……如果再有一个大理石火炉,那简直就是英国贵族的城堡了。
"想请教请教……"
"这种文绉绉的说法可以免了吗?"雪子有点焦躁的模样。"我比你年轻不少,随便叫我雪子就可以了。"
"那就……我问你。"
片山觉得喉咙被什么箍住了。
"好哇。"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
"你有钥匙?这房间的?"
"嗯。"
片山再不机灵,也懂得大体的意思了。可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问,
"你和……森崎先生是什么关系?"
"恋人。"雪子不加思索地回答,"也许有一年了吧。"
"恋人……"
片山尽可能地装出不太难看的样子坐下来。几乎想问一声"是怎样的恋人呢?"但还是算了吧。又不是中学生,什么柏拉图式恋爱,怎么可能。
正当片山不知如何措词的时候,雪子先开口了。
"我没哭得那么伤心,你觉得奇怪是不是?"
"这个……是有一点……"
"也不是不悲伤。我都晕倒了。可是,他不是被杀死的吗?如果是生病,或车祸什么的死了,也许我会哭好久好久。既然被杀,那我首先希望凶手得到报应,然后再来好好地哭吧。"
"我懂……他是个好人。"
"他好喜欢你。"
"我?怎么会!"
"干真万确。他在警视厅的朋友,叫三田村先生是不是?"
"是三田村。"
"对。他从三田村先生那儿听到你还独身,要我和你交交朋友。"
"可是……森崎先生不是爱你的吗?"
"是倒是,可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的。"
这种话,已经超越了片山能理解的范围了。然而,听这话,对森崎的好感依然不减,这就真是不可思议了。
"我看……我得开始工作了。"片山自我振作起来,"对森崎先生和你,是很抱歉了,因为我得查查文件和其他东西。"
"好的,应该的。"
"那就,先看看……"
"从卧房开始吧。私人信件好像在那里的抽屉里。"
"好吧。"
"在这边。"
从居室出到短短的廊子,然后雪子为他打开最里边的房门。一张双人床占了大半个房间,另外只有小型书桌和嵌在墙里的书橱及饰橱,不过每一件,都不是大量生产的廉价品。
"请慢慢查吧。"
这时,福尔莫斯缠住了雪子的脚,细细地喵了一声。
"是饿了吗?福尔摩斯,对不起,我这就去拿吃的。"
雪子和福尔摩斯走后,片山禁不住地叹息一声。这年头,女孩子们把爱人家这么当成回事为什么呢?片山同时又想到妹妹晴美和雪子是相仿的年纪,为此愕然不知所措了。是不是和有妇之夫谈恋爱,根本不当回事?!
让这样的事来烦恼自己,又有啥意思呢?片山拂开这一些恼人的思绪,开始搜查。花了大约三十分钟大概搜查完,这才又想起有件事必需问问雪子。是雪子听了森崎死讯晕倒前叫出来的话,
"还是……还是……"事情一忙,便给忘了。
回到居室,雪子不在了,只有福尔摩斯独自在一个被舔得一干二净的空盘子旁用心地洗脸-当然只是舔舔前脚抚摸脸,并不是用洗脸盆洗。
"她走了吗?"片山耸耸肩,"没办法,以后再问吧。"
接着开始搜查其余的房间。房间不少,似乎是把三户打通的,橱子、书橱、抽屉等特别多。搞了大半天,又累又烦了。本来应该把书橱里的书也一本本抽出来检查,可是这要花整整一天时间,因此只好决定改天再来。严密的搜查,还是和府中署的人员会同,多几双人手再来做吧。于是他只看了看抽屉和橱子。
傍晚时分,好不容易地才告一个段落,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暂时锁上,打道回府吧。"
雪子手上那一把钥匙,也许得收回来才好,这屋里必需禁止任何人进入。家具类等等,也必需保管好,以便交给遗族。等会儿到守卫室去问问,是不是还有人保有钥匙。片山还不免想到,原来当一名大学教授,赚的钱还着实不少呢。不说别的,光是西装,高级的就有二十件以上,领带更不下一百条吧。而且不是片山用的那种一条八百元的特价品。每月薪金到底有多少呢?
"我要走了,福尔摩斯,你呢?"
片山往它望过去,它却看了一会片山,这才迈开了步走进书房,好像无言地说着。跟我来吧。
"干嘛呢?"
片山若有所感,便跟在后头进去。这不是一个大房间,约六席大吧,铺着波斯风格的地毯,里头是一张厚重的桌子,重甸甸地搁在那里、那样子就好像生了根似的。此外清一色都是书。所有的墙都做成书架,摆满了书。光看看书背,好像就会教人头痛似的。福尔摩斯坐在一只书架前,仰头静静地看著书架。
"怎么啦?这里藏着好吃的是不是?"
福尔摩斯站起来,把身子一沉,忽然往上一纵,那么轻快地就跳到书架上一个小小的突出部位。真是身轻如燕,漂亮之极。片山的运动神经最不灵光了,因此只有感叹地看着。其实福尔摩斯并不是炫耀它的功夫,它把前脚按在一本厚厚的皮面书上,向片山鸣叫了几声。
"怎么?要我瞧瞧那本书吗?"
私房钱吗?怎么可能!片山才伸出手,福尔摩斯飘飘然地跳下来。取下书翻了翻。好像是莎士比亚研究的书,不过也是因为看到里头有沙翁的图片,其实他才不懂英文呢。忽然有一张纸片从书页间掉下。他捡起来一看,禁不住地惊叫了。
"这不是恐吓信吗?"
——警告勿再调查!否则……
是从报纸上剪下字粘贴的信。片山面对宇宙人般地看着正在若无其事地望着自己的福尔摩斯。
"……喂喂,小家伙,你真是猫吗……干得多好哇!"
片山有个坏习惯。被一件事吸住注意时,别的事便浑然忘却。他右手拿着恐吓信,左手想伸向福尔摩斯,这一来那本厚厚的原文书便掉下去,打在脚上。他痛得抬起一只脚惊叫着,用另一只脚跳个没完。这当儿,福尔摩斯似乎十分懂得非礼勿视的淑女之道,自顾走出去了。
"什么?恐吓信!"
林瞪圆了眼睛说,
"嗯嗯,这可是不得了的证物呢。喂喂,你真是大功一件啦!"
"不,也不能说是我发现到的。"
片山有点难以措词的样子,林刑警可不理会这些。
"让鉴别课好好查查吧。"
"林兄,你那边呢?"
"大学方面的主要关系人都见过了。"林好像很泄气似地说,"累死人,<-*和谐*-><-*和谐*->!全是些废话。"
"那以后呢?"
"住在教员宿舍的,还有学生宿舍的,都得谈谈。"
"学生宿舍有什么吗?"
"现场可以从学生宿舍看见的。说不定能找到看到什么的学生。"
"一个一个问吗?"
片山惊住了。
"应该到一个个房间里去问。"林笑笑,"可是那太花时间了。明天吧,请大家聚在一块,要她们如果看到或听到么,便向我们报告。"
林说了这些,看看表。
"七点啦!"
因为一直在主任室,所以不知道时间过了这么久。
"差不多了。其他的,明天再来吧。"
林从椅子上起来,打了个大哈欠又说,
"你呢?你的伙伴怎么办?"
"这家伙——"
片山也不知如何是好。看看下面,福尔摩斯还是一直跟住他不放。
"让那位恋人来带好了。"
"恋人?你倒行动迅速嘛。"
"不是啦!"片山连忙否认说,"是森崎主任的恋人。"
"是那个晕倒的女孩。不过她说'还是……',是知道恐吓的意思吗?"
"相信是,不过还没有问。"
"好吧,她的事就交给你。那就明天吧。被害人的解剖结果明天也可以出来吧。"
片山前往雪子的房间——当然是领着福尔摩斯,可是她不在。问问邻房的同学,据称她散步去了。终究是刚失去了恋人的女孩,再现代,多少也会希望去伤怀一番吧,片山这么想。
麻烦的是福尔摩斯,该怎么打发它呢?片山绕到管理员小峰老人那里,而老人却又醉眼朦胧了。
"他真是个好人……那些老师都是垃圾,只有森崎先生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说得像是要片山陪他喝一杯,末了才说。
"照规定,这里是不许养猫狗之类的。"
老人怎么也不肯点头。
"通融一下吧。"
"你,你想教我把饭碗打破吗?"
那几乎吼叫的样子,好像无名火又往上冒了。为了避免又被拿着木棍赶,只好拔腿便逃。
"头大啦。"片山看看脚下的福尔摩斯说,"你不是挺聪明吗?想想该到哪儿去吧。"
"喵呜——"
福尔摩斯等不及似地一纵跃上片山的肩。
"不行……真要命!我说不行嘛!我家绝对不行!"
"这只猫,是怎么回事?"
晴美睁圆了眼睛,看看哥哥肩上的小花猫。
"它……是,是个小客人。"
福尔摩斯抬起头看看晴美,然后一跃而下,用身子摩擦晴美的脚,在那儿打起转来。
"哇,好可爱!哥哥,你看,摸摸它的头,多么舒服。"
福尔摩斯干脆闭上眼睛,抬起脸听任晴美替它抚弄下巴颔。
"喉咙还咕鲁鲁地响呢。"
晴美高兴得什么似的。片山为妹妹说明了福尔摩斯的来历。
"哎哎,它这不是无家可归了吗?多可怜……我们来养吧,哥哥。"
福尔摩斯回应似地"喵呜"了一声。
"可是房东呢?他不会同意的。"
"我来告诉他好了,一定肯。"
晴美充满信心地接下了这个差使。福尔摩斯好像以为没啥好担心了,自顾走进里头,在一只坐垫上趴下来蜷成一团了。
晴美进厨房开始准备过了时的晚餐,片山向福尔摩斯说:
"好家伙,马上得到了女主人的欢心。"
福尔摩斯睁开眼睛,往片山这边投来一个无法形容的眼光,便又闭上。如果这是女性,那么该说是深情的眼波吧。真是个怪家伙,片山苦笑了。
佐佐木和美觉得满肚子懊恼。真是祸不单行,刚刚想把一颗小石子踢开,一不留心把新鞋子的高跟踢坏了。看看表,十一点稍过。宿舍前门已经关闭,必需绕到后门才能进去。
"倒霉的时候,事事都不顾心。真是!"
和美嘴里埋怨着。一个当自由摄影家的恋人出外旅行了一个月刚回来,欢天喜地地赶过去,不料他被一群模特儿包围住,根本不肯多搭理她一下。吵了一架,气咻咻地就回来了。
和美不是特别有贞操观念的女孩。和这摄影家男友也是在一家酒吧里第一次碰面,当晚就一起睡了。不过他外出的这一个月间,她确实是没有跟别的男子上床的。只要她愿意,凭她那张脸蛋儿,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她也听说过,女生宿舍里已经有个集团,专替同学安排兼差,不管怎样,整整一个月间,和美是忍耐过来了。今天晚上,她是准备好好在他的爱抚下沉溺一番的。不料……竟落得这个下场。——烦死人,爬墙吧。她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来到可以看到后门的地方,和美忽然站住。是从后面传来了脚步声。回过头一看,一个穿大衣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走过来。和美突然回头,也没有使他吃惊,可见并不是跟踪而来的。
这是一条僻静的街路,有点怕人。和美走快了些,来到后面的格子门板边,可是有人看着,实在不便爬。只好等那人走过去再说吧。她在那里站住。
"请问……"
穿大衣的男子挨近了。
"是。"
和美警戒着答。
"是这里的同学吗?"
那相貌是和蔼的,和美觉得有一点可亲。那大衣是上好的料子,整整齐齐的,是个绅士。
"是。"
答话也稍稍放松了。男子好像迟疑着,微怯地问,
"你……你就是那个吗?"
"呃?"
"我是说,你……是不是兼差的?"
原来是这个,和美在内心里恍然。这个人就是"兼差"的客人。也许有人和他约好在这里等也说不定。她感到好奇,便从头到脚端详了这位想花钱买女人的男子。可是对方像是很和善的,或者就说是天真吧,漾着丝毫不使人感觉龌龊的眼光看着她。
"是太早了一点吧……也许不太方便是不是?"
男子似乎误以为和美在生气,辩白地说。和美突然想到就跟这男子玩一次吧。好像不是太糟的对手。是对情人的报复,同时她那未能得到抚慰的情欲也抬起了头。
"没关系的。"
和美说。男子放了心似地微笑了一下。那笑脸也是和蔼的。
"那就叫一辆计程车吧。"
男子在催促。和美有点拿不定注意。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惨遭毒手的栗原由美子。由美子好像是在干兼差的当儿被杀的。和美再看了看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变态者。
"去远的地方多麻烦。"和美说,"到我的房间吧。"
宿舍里该是安全的,她想。男子好像吃了一惊。
"这里?可靠吗?"
"放心。偷偷地溜进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管理员呢?"
"那个老头,早就唾着了,不会有问题的。不过,必需爬过去。你可以吗?"
男的抬头看看门。
"可以吧。"
"那就过去好了。"
和美脱下了高跟鞋,从格子缝扔进去,这才翻过去。不是很高的门,同学们都是这样出入的。
跳下去后说。
"来,过来吧。"
男子也没脱大衣就抓住了格子。和美看到男子那看似相当笨重的身子,居然一眨眼间就飞过来,而且不声不响,禁不住地瞪圆了眼。
"哇,好棒!练过什么运动的吧?"
男的没有回答,拂拂手。和美领先走去。
——上了锁,关好窗帘,和美又看看男子。不一样呢。一点也感觉不出想拥抱女人的那种欲念。
"喝点什么吗?"
"不要。"
"那就……我一个人喝,稍等一下。"
"好吧。"
男子定定地看着和美从书橱里头取出了威士忌的瓶子。斟在玻璃杯里。
"我改变主意了。给我一杯好吗?"
"嗯……该喝一点的。"
和美酒量并不算好。身子热起来,随之心情也轻飘飘起来。
"干杯!"
跟男子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气把第二杯酒喝下。
"那么我要脱了。"
那男子缓缓地把威士忌啜饮下去,然后把空杯子举到眼前瞧瞧。透过雕刻玻璃的复杂屈折,婉蜓摇曳的肌肤,分歧成复杂的形象。男子被迷住了一般地端详那映像的游戏。
"可以了。"
把玻璃杯放下,和美的裸身就在眼前婷婷玉立。不再是变了形的映像,而是现实的肉体。男子的眼险细细地颤动着。和美把自己投掷在床上,男子便把右手伸入大衣口袋,紧紧握住里面的东西。他向床挨近,和美泛出微笑。
"怎么不脱呢?"
"你可以俯卧吗?"
"嗯,好吧。"
男子的动作,迅速如闪电。当她翻过身子俯下时,他同时跃上床,跨在她背上,左手抓住长长的发一拉。看准她头往后仰起、细细白白的脖子拉长的时候,他右手上一把利刃不偏不倚割断了她的喉咙——也割断了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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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三色貓探案
(三)
星期二早上,片山满怀忧郁地上了班。不是因为案子,也非为了晴美的事。那烦恼的原因,正搁在匆匆忙忙地在警视厅的长廊上赶着步子的他的肩头上。
"你算了吧。都是因为你,才不得不搭计程车呢。"
片山向一副事不关已模样的福尔摩斯唠叨着。这样子让三色猫骑在肩上进去,不惹得大伙笑一场才怪。光想到那个场面,他就沉重起来。然而这一刻,办公室却正在闹得天翻地覆。
"又干了一票!"
承办几天前大学女生凶杀案的刑警,看到片山进来,马上就嚷起来。
"你说什么?"
片山还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另一个粗嗓子响过来。
"片山!"是三田村巡官。
"是!"
慌忙跑到三田村办公桌前,对方倒先注意到福尔摩斯了。
"怎么,又带了伙伴?"
"是是……实在没法弄走……"
"算啦,反正要到羽衣女大去,就把它也带去吧。昨天晚上。又有一个女生被杀了。和上次的栗原由美子一样,用锐利的刀刃砍了无数的伤口。"
"现场在哪里?"
"学生宿舍,女生自己的房间。"
"天哪!没有人知道吗?"
"好像是。今天早上,邻房的学生发现的。"
不会是雪子吧。片山整个脸都发白了。
"知道名字吗?我是说被害人。"
"佐佐木和美。你怎么啦?脸色不好哇。"
"没事。和森崎的案子有关吗?"
"还不知道。那封恐吓信,我刚才看过了,可能是色情组织的人写的。但是,也犯不着杀人啊……而且杀女生的,好像是变态者,不太可能和森崎案同一个人。"
"是。"
"女生案方面。我决定成立一个专案小组,因为还可能再发生第三桩、第四桩,非赶快抓到凶手不可。森崎案,就交给林和你吧,马上去查。个人背景、恩怨等等也要查。"
"是。"
"森崎的家属也几乎不清楚。只听说过有个弟弟,也没见过。"
"我会去查查。"
"林那边接到验尸报告了。"
片山发现"老头"和昨天不一样了,充满活力,这使他感到如释重负。"案子"才是老头最好的维他命。不料林却无精打采的。好像没睡够吧,眼睛布满红丝,看到片山和福尔摩斯,也没说什么就站起来。
"走。"
片山和林,外加福尔摩斯,搭上为新的女大学生凶杀案而出动的警车,前往羽衣女大开去。
"验尸结果呢?"
"你看吧。"
林把一只信封交给片山,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好像真的累极困极的样子。
那纸验尸报告,没有任何出人意料的事实。死因是头盖骨与头骨的骨折,无其他外伤。好像是扁平的钝器打的,不然就是碰擅在墙或地板上。推定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前后。扁平钝器……不管凶器是什么东西,仍然有个疑问,凶手如何脱离现场?杀死后才把尸首搬进去的吗?从哪搬进去的?又如何从里头把门拴上?片山从教室I栋通过中庭,走向正面的体育馆。接近大门,从里头传出女同学们的高昂声音,就像最近的流行歌星的演唱,胡乱地加些反复。也有在打排球的吧,不时地夹杂着球弹起的声音。年轻真好,片山老气横秋起来了。在这家学校里刚发生了二起凶杀案,其中一起,连尸体都还没搬走呢,大伙已经在追逐球,发着欢跃声。好像跟往常毫无两样。
大门敞开着,片山往里头瞧瞧,不由地惊住了。
从高高的天花板上,两条绳子长长地垂下来。是体操的吊环。一位教师模样、穿着贴身运动装束的男子,吊在其中之一,从这一头荡向那一头,像钟摆般地摆荡着。大约二十个也是贴身运动装的女同学,纷纷地用排球向他投掷。
"中啦!中啦!"
每有球掷中,欢声四起。是一种新款的运动吗?好像不是呢。因为那位教师正在怒斥。
"不行!住手!住手啊!"
学生们根本不理,七、八个球,捡起来便掷过去。
"怎么搞的!全部当掉!不。开除,开除啊!"
教师似乎也乱了方寸。放开手下来,不就没事了吗?但是细细一想,便知如果把手一放,恐怕会被抛出几丈远吧。片山进了里头,一左一右地看着摆荡的教师,忽然一-颗"流弹"把他打中了。这个球来势颇凶,脑心发麻,人就倒下去。
"哎唷!"
女同学们看到了,一下子就静下来。教师似乎也着慌了,手一放,竟来了个空中飞人,打在约三米远的墙上。
"唉……"
教师掉在地板上,也几乎失神了。
片山抱着晕眩的头,挣扎着起来,教师被围在同学们中心,也扶着自己的腰肢,正在挣扎。
"老师,你没事吧。"
"对不起啦,老师。"
"骨头没断吧。"
"脖子没断吧。"
脖子断了就没命啦。
意外的是原本是大伙用球来掷老师的,这一刻却那么关切。
片山微微蹒跚着步子走过去。体育教师正在说,
"没事啦,没事啦。大家开始打排球吧。"
"是——"
同学们顺从地走到球场,开始挂球网。
"我是警视厅的片山。"
"警察先生吗?我是教体育的富田,多多指教。真见笑了。"
"是怎么回事?"
"她们要我做吊环给她们看,不料成了那个样子。"
富田有四十岁了吧。颀长,结实,头顶微秃,不过有一撮漂亮的胡子,很有一股帅劲。
"教体育真不简单。"
"还好。"富田看了一眼开始玩球的同学们说:"因为一连发生了可怕事件。大家都有一点紧张。让大家胡闹胡闹,能够镇静一下神经,也是不错的。不过腰打痛了。"
富田微微一笑,抚了抚腰部。这位老师,还挺不错的嘛,片山想。在同学们当中,一定也很受欢迎才是。
"警察先生,有什么指教?"
"是是,是有关森崎主任凶杀的案子。"
"很讨厌的案子。"
富田口气沉沉的。两人在体育馆一方长凳上坐下来。
"是很喜欢调侃人家的老师,不过人倒不坏。是个不错的学者,又那么随和。"
"请问,你也住在教师宿舍吗?"
"是的。二楼第二○七号房。"
"和森崎先生经常有来往吗?"
"可以这么说。"
"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仇人?"
"他个性强,批评他的人是不少。不过说到凶杀……"
"想不起来是吗?"
"没有吧。"
"是的,是的。那么最近,他是不是觉得有危险?"
"我没注意到这一点。"
一个球飞过来了。富田巧妙地接住,扔回去。
"这是例行的请教,请问你,案发当天晚上,你都在府上吗?"
"是,和内人两个。不过去看了一个朋友,九点过了才回家的。以后就一直在屋里。"
"事情是三点左右发生的,有没有听到森崎先生外出或者什么声音?"
"没有。我睡了,是喝醉了酒。"
"原来如此。明白了。"
"没有帮上忙。呀,这不是福尔摩斯吗?"
小家伙也端端正正地并排坐在长凳上。
"是。不晓得怎么搞的,一直跟住我。"
"是想替主人报仇吧!"
"打扰你了。"
"哪里,哪里,随时欢迎再来。……对啦,警察先生。"
"什么事?"
"是我私人意见,我在想,也许你们也该查查森崎先生的亲戚朋友们。因为那笔财产,也可能是一个动机。"
"他那么有钱吗?"
富田吃了一惊说。
"你们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实业家,他继承的财产,如果加上不动产,据说有几十亿之多。"
几十亿!怪不得森崎屋里的家具摆设那么豪华。片山恍然大悟。
"是的,是的,我会查。"
片山在簿子里写进去。"那么告辞了。谢谢。"
"危险!"
片山是听到这喊声了,但他正在边左思右想边走向门口,没想到是向自己喊的。一个壮硕的女同学尽力打出来的发球,远远地越过底线,不偏不倚打中了片山的脑袋。脑子里砰然一响,眼前金星四散,人又一次倒下去了。
一连两次的O·K后,人还有点恍恍惚惚的,偏偏得会见这么一个家伙,片山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是那个缠住雪子的恐高症大中。他那张苦瓜脸上蹙着眉,坐在片山前的椅子上。
"老兄,到底有什么事?我正在忙着呢。"
很不客气的口气。似乎忘了礼拜六晚上被困在雪子的房间外面大喊救命的一幕。
"你也和森崎主任一样,住在教员宿舍是不是?"
"不错,又怎样呢?"
"请问,你和森崎先生交往情形如何?"
大中耸了耸肩。
"他是骄傲的人。"
"那就是说,来往得不多,是不是?"
"也不会这样就杀他的!"大中有点急切地。
"不,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片山连忙答,"请问,森崎先生是不是有人怨恨他,想对付他喔?"
"你是在讽刺我吗?"
"不,没有这回事。"
"那是因为我爱吉家雪子,而她又是森崎主任的情人吧。但是我不会因此就怨恨人家,我不是那种狭量的人!"
大中脸红脖子粗地力陈,说毕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真叫人受不了。这个样子,根本无法好好地谈嘛。
"案发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这一问,该可以完事了吧,片山是这么想着,随便提出了这个问话的。不料大中的脸,在这一刹那之间突然发白了,就像被困在四楼窗外墙上时那样。而眼镜后面的眼睛还睁得几近爆炸,嘴唇也颤抖起来。片山大吃一惊忙问:
"你怎么啦?"
说不定是有癫痫病的呢。
"原来如此!是把我当做涉嫌人了!"大中突然地吼叫起来,"是把我当凶手了!卑鄙!还故意装着若无其事!"
"这……"
"抱歉,我是教授。大学教授,我才不吃你这一套呢。涉嫌人可以请律师立会,你以为我不懂!"
"不是的,大中先生。"片山制止对方说。"只不过是例行的谈话罢了。"
"巧言令色,我才不会上当!你是打算把我诬告成杀人犯,以为我不懂!?"
"没有的事。"
"警察都是充满偏见的。"大中改成演说腔了。"充满着《傲馒与偏见》。不对,这是珍·奥斯汀的小说。该说,警察都是臆测与偏见!"
片山只有从大中的住房溜开了。这样的货色,真的会是个教授吗?真是!
"下面一个是……"
在廊子上慢步着,一面翻翻簿子,一看,不知几时离开的福尔摩斯又出现,从后面跟了过来。
上午的课结束的铃声响了,从许多门争先恐后地挤出了年轻的女学生们,转眼间廊子就被五彩续纷的花朵填满。片山着了慌,连忙想拔腿跑开,可是来不及了,他已经被热热闹闹的姑娘们团团围住,只好铁青着脸,跟着大伙徐徐移步。女学生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不客气地追赶过去。片山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透明人,一股奇异的寂寞感涌上心头。
"警察先生!"
片山回头,看到雪子朗朗的笑脸,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你。"
"走得好悠闲嘛。"
"才不呢。我在赶着啊。"
"这样下去,走到餐厅,午间休息时间早过去了。走这边吧。"
不等片山回答,雪子一把抓住片山的手,用力地拖过去。也不晓得怎么走的,在人潮里穿行了一会,等片山走过来一看,已经在餐厅里的桌边,和雪子并肩坐下来,而且正在吃一客咖哩炒饭呢。在脚边,福尔摩斯也在吃它的餐,可见餐厅里的人也是蛮疼它的。
"听说,明天要举行祭葬礼。"雪子语带讽刺地说,"校长内心里是高兴的。他可能想弄成像校庆那样子。"
"校葬吗……可是接连地,都是讨厌的案子。"
"是啊。宿舍里,人人都战战兢兢,担心谁是下一个。"
"真有下一个!"
"当然是开玩笑啦。可是,大家都好害怕。和美的案子,查出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还没听到消息。"
"靠不住嘛,你。"
"我办的是森崎先生的案子。"
片山好不容易地辩白。
"不晓得撤走了没有?"
"昨晚的吗?当然移走了。"
"那咱们去宿舍里看看。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
"好像没有必要呢。"
片山看到林刑警进来了。
"林兄!在这里。"
林还是一脸倦容,拿着咖啡自动售货机的纸杯走过来,跌落般地坐下。
"林兄,不吃东西吗?"
"看过那个以后,什么也不想吃了。"
雪子想了想,这才明白了似地浑身轻颤了一下。
"那么可怕吗?"
林瞥了一眼雪子,这才以眼光向片山询问。片山连忙替雪子与林介绍。和森崎很要好……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可是林似乎马上察觉到了。
"噢,你就是那位同学。片山,你可没说过是这么漂亮的呢。"
林喝了一口咖啡说。
"尸首状况相当惨,干的人必定也喷上了不少血……"
"这附近,夜里来往的人不多,所以让那家伙顺利地逃走了。"
"为什么都是这里的同学遭毒手呢?"
"这一点,目前还不能判断。"林摇摇头又说,"是对学校本身有仇恨呢?或者听到这所学校的同学被杀的消息,来这里游荡,偶然碰到了那个叫佐佐木和美的同学……"
"凶手不会是里头的人吧?"雪子插了一句。
"大概不可能,因为凶手是从后门翻过去的。有一些被害人的血渍。"
"这样我就有一点放心了。"雪子说。
林喝完了咖啡说。
"失陪了。我得先回局里一趟。你回来后再告诉我情况吧。"
林独自先离去了。
"那你呢?还有工作吗?"
"对呀。宿舍里的老师们,我都得一个个谈谈。"
"可是,中午总该休息休息吧。我们去学生宿舍,起码有比这里更好喝的咖啡。"
回答这话的可不是片山。脚下的福尔摩斯适时地"喵呜"一声,表示了赞同。雪子和片山同时大笑起来。
"对啦。差一点忘了。"
"什么事?"
片山在雪子房里的地毯上坐着,啜饮热腾腾的咖啡。
"我告诉你森崎先生被杀死后,你叫着说。还是……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是吗?"雪子有点模棱两可地,"一定是有了预感的。一定是的。"
"不,你一定知道某种具体的危险预兆。要不,不会那样喊叫的。"
雪子想了想说。
"想起来了。"
她点点头又说。"是他接到了恐吓信。"
片山告诉她在书本里找到的恐吓信内容,雪子急急地说:
"就是它!这么说,他是把它收起来了。原本不把它当回事的,可是后来还是当真了。"
"你想得出是谁写的吗?"
"不清楚。他也好像没法判断是从哪一边来的。"
"你说哪一边,那就是说……"
"一个可能是你们正在搜查的卖春集团。"
"还有呢?"
雪子稍停一会才说,
"贪污……"
片山重复了一句。
"者实告诉你吧,相信将来你也会听到。那栋新盖校舍工程,传闻里说在招标方面,有一笔相当可观的钱曾经被动用过。他本来是反对增建,也反对增收学生的。他曾经告诉过我,一定要找到证据,把真相揭露出来。他好像很卖力的样子。"
"原来如此……这倒是相当有希望的线索。"片山急急记下一笔又说,"那森崎先生是不是掌握了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不肯告诉我。可是我相信,一定有了什么。"
"他们害怕了,所以把森崎……"
然而,是怎么干的呢?在那样一个密室里,如何杀,又如何脱身的?疑云还是回到这上面。
"报纸上说那是密室行凶,是真的?"她又问。
"不折不扣的。"
"我一直以为小说里才有这样的。"
"还有奇怪的事呢。"
"好比什么?"
"桌子和凳子被偷了。为什么偷那种东西呢?偷了以后藏到哪儿去了呢?这些,一点眉目都没有。"
"对呀。我都忘了。"
"一点不错。因为命案连续发生,这样的事都没有人去留意了……可是,我总觉得有点蹊跷。"
"桌子和凳子,数量不小。得有卡车才能运出去。"
"那当然。这件事,越想越迷糊。"
"喵呜一-"福尔摩斯插进来了。它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正在望着窗外。
"这家伙,难道又饿了吗?"
片山起身走到窗前。
"怎么回事?"
从窗口可以看到对面餐厅和正在动工的新校舍。看来都一如往常。
"没什么嘛。"
还没说完,他就忽地噤口了……怪怪的,好像有什么……明明知道的事,却忽然想不起来了。他焦躁得猛抓头发,雪子可惊诧了。
"一-是这个!"片山冲口叫出来。
"是什么事?"雪子满头雾水地问。
"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没想到呢……喂喂,你听着,礼拜六晚上,我和你就在这窗口,拼命地要杷大中教授弄进来是不是?"
"对呀。"
"要从那个餐厅里把桌凳搬出去,不是短短的时间内可以做完的。换一种说法,我在搜查你的房间的时候,还有把大中弄进来,直到离开这里的时间,光这些一定够了。"
"然后呢?"
"这意思就是我们在帮助大中脱困的时候,桌凳被搬走。"
"应该是。"
"这一来,为什么我们会没有看到呢?"
"那是因为餐厅的门在那边。当然看不见啦。"
"对。我也是一直认为是这样。当然是的,所以不会想到要证实一下。一点不错,不管什么事,不到现场去证实一下是不行的。"
"我不懂。"
"你看,餐厅当然比校舍小多了。因此,新校舍的两端都不会被遮住,可以从这里看到。意思就是,即使我们看不到桌凳从餐厅门搬出,但是如果绕过新校舍的外侧搬走,那我们必定会看到的。"
雪子从窗口往外来回看了看说。
"是没错。可是,我们确实没有看到。"
"对。"
"这一来,我又不懂了。是我们太糊涂吗?"
"是不是桌凳被搬出去了,可是没有搬出我们所能看见的范围内?"
"这不是太怪了吗?"她说,"那你说是搬到哪儿去了?"
"从状况来判断,答案只有一个。"
雪子凝望了一会窗外说,
"……是工程现场。"
"一点也不错。只可能搬到那里。"
"但是现场的人一定会发现的。"
"这可不一定呢。咱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加上福尔摩斯出了学生宿舍,往工程现场走去。
"好像有点怪呢。"
"可能又出了什么事。"雪子也发现了。
工程现场一角,聚集着一大群男子,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挨近了才听到一些话:"谁搞的鬼嘛!""真该好好揍他一顿!"片山找着了发现森崎尸首的工程现场主任今井。
"今井先生,出了什么事?"
"你是警察先生,你好。"
今井那圆脸上浮现出困扰的神色,向片山低低头说。
"真是个恶劣的恶作剧……"
"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早上来到这里一看,好不容易才挖好的坑,有人填了水泥。"
"水泥……"
"是。早凝固了,得把它敲碎,挖出来。会累死人的。"
"所以大家都生气了?"
"嗯。昨天休假停工了一天,今天大家都准备赶一赶,没想到碰上了这种事。"
"昨天是星期一……那么这恶作剧是星期六晚上到星期一之间发生的。"
"是的。这里,人人都可以进来。水泥也到处堆成山,搅搅水倒进去,这是小孩子也可以做的。"
片山停顿了一下说。
"今井先生,你还记得餐厅里的桌凳失窃吧。有没有找到?"
"没有。"
片山拨开人群进去,下到水泥地上。凝固的水泥表层,有不少突起。片山蹲下来察看,然后抬起头向工程主任说,
"桌凳好像找到了。这个,该是桌脚吧。有人把桌凳搬来这儿扔进坑里,在上面填上水泥的。"
回宿舍的路上,雪子说。
"到底是什么人做了这么麻烦的恶作剧呢?"
"谁?为什么……"片山喃喃地。
"和那个人被杀有关吗?"
"我想有。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
雪子定定地瞧了一下片山的脸说,
"我这么说,也许很不礼貌。"
"什么事?"
"你真了不起。我该重估你了。"
片山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其实,这一切全是因为福尔摩斯在窗口往外望才想到的。这小家伙,真不简单,首先是告诉我恐吓信在哪里,然后又跟着我访问关系人。这不是普通的猫哩。当然,这一切也可能都是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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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三色貓探案
(四)
下午三点稍过后,片山来到世田谷,走在一个高级住宅区的路上。是因为他回到羽衣大学女生宿舍后,因羽衣女大学生命案来校的一名刑警向他转告了三田村的传言,下午森崎家有一场告别奠礼,马上到森崎家来。
森崎家很快地就找到了。森崎自己虽然住在学校的教员宿舍,不过森崎家不愧是出了名的资产家,这所邸宅也极尽豪华。其实,它并不是常见的那种华丽庸俗的建筑,黑黝黝的砖墙、北欧风格的裸露出木肌的屋舍,在展示着一份优稚与洗练。
告别式已经举行完毕,门前并排着灵柩车为首的一队自用车。正在等候灵柩被移出来。
黑西装、黑领带的三田村看到片山,便走过来了。
"来迟了。抱歉。"
"没关系。那位女学生恋人呢。"
"转告过她了。她说参加了葬礼,也不能看到他了,所以……"
"好吧。这话也没错。"
"马上到火葬场吗?"
"对。你在这里等吧。我回来后也要见见遗族。"
"是。"
白木灵柩被抬出来了。片山不觉地也严肃起来,把头低垂下去。
送葬的车队开走后,片山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要等,可是该在哪里等呢?不料从后头有人叫住他。
"警察先生。"
回头一看,却是那位体育教师富田。也是黑西装、黑领带,装束一换,人也整个地变成极优雅的绅士了。
"是想见见丧家的人。"片山说。
"那就进里头去吧。"
"可是那太冒昧了。"
"没关系。请吧。"
富田几乎要拉他的手一般地把他带进去。进了宽敞的会客室,富田缓缓地沉入沙发里。
"请坐吧。"
"是。"
"喝点什么吗?"
"不,我不用。"
"那我就自己来了。对不起。"
"不客气。"
片山有点惊诧,可是富田不管这些,大踏步走到酒柜前。从摆得满满的样酒里取了一瓶,斟了一杯,一口喝下去,然后舒了一口大气说。
"这葬礼真累人,不是吗……记得你是片山先生?"
"是。敝姓片山。你要问什么?"
片山又怔住了。
"不,不是问你,是想问问这里的遗族。"
富田这才好玩似地一笑说。
"我就是啊。"
"你?"片山瞪圆了眼。
"我是森崎的弟弟。"
"……"
"我叫森崎和生。"
"那富田呢?"
"是我老婆那边的姓,我婚后就改妻姓了。"
片山这才重新端详富田的面孔。不错,和森崎很相像。只因有那撮胡子,乍看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但是如果去除胡子,也许和森崎一模一样。
"这,这真令人惊奇。"
"早上见到时就该告诉你。那时候,好像没有恰当的机会,所以未曾提起。"
惊奇过后,片山就落入沉思了。富田好像察觉到,说,
"你觉得很怪吧。举行葬礼。我却上午还在上课,又没有送到火葬场,还这样喝酒。"
"不瞒你,我确实是这么想着。"
"也不是一点也不悲哀的。家兄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知识,他的机智,我是衷心尊敬的。可是他……该怎么说呢?他经常和人家保持一段距离,连对弟弟都是。在他来说,和别人发生交涉,也就是对别人观察、评价、分类、整理。"
"这是说,很冷淡是不是?"
"在某种意义下,正是如此。"富田点点头,又说,"可是,我猜,这一点在他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那是他生就的癖性。"
"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吧。"一位四十上下,也是一身黑衣裙的瘦瘦的女人来到房门口这么说。
"麻子!"富田瞪了一眼说,"你没到火葬场!"
"嗯。我又不是非去不可。"
苍白的面孔,因为黑色装束,看来更苍白,细细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感情。也许是因为那一身黑色装束吧,片山不禁联想到巫婆。
"也给我一杯吧。"
"好……片山兄,这是内人麻子。"富田把妻子介绍过,这才蹙着眉说,"我以为你会去,所以我就……"
"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这个家的主人了,根本不再需要考虑什么。"
"你说是主人……"片山从旁问,"意思就是府上财产将由富田老师继承是不是?"
"是的。"麻子把玻璃杯里的酒一口喝干,胜利似地回答。
"麻子,你别张扬好不好?"
富田制止她,她立即正色地。
"为什么?"
"这位是刑警先生。"
"又怎样?我不再怕什么了。你也一样,因为大伯已经过世了。"
"你有完没有?"
这一对有点不稳了,片山想着看看双方。
"刑警先生。你想查什么?"
麻子突然在片山旁边坐下来。片山一惊连忙缩了缩身子。
"没,没有。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好比遗产处理啦,等等。"
"继承的,只有我先生一个人。公公婆婆过世已经很久了,大伯又一直独身,也没有别的兄弟。还有呢?"
"是的,是的。那就请问你,有没有怨恨森崎的人……"
"有。"
"是谁?"
"我。"
麻子根本不当回事地说,富田好像撒手不管了,正在抚弄手上的玻璃杯。
"这么说,是有过什么事啦?"片山又问。
"没有。只不过是我先生不肯憎恨大伯,所以由我代我先生恨他。"
"嗯……"
片山弄糊涂了。象是在说谜语吗?够啦。
"家兄始终都是优等生、英雄。"富田好像迫不得已,只好开口,"我也不算差劲的,可是比较起来,总是差那么一截,家兄不管做什么,都比我强。渐渐地,我就认了,反正比不过他……"
富田叹了一口气又说。"家兄原本念历史,靠有关西样中世纪的研究而取得学位。我担心和家兄走同一条路,又回尝到挫败感,便改念英国文学,总算也有一点点成绩,在一家私立大学谋得了副教授的职位,可是也同时知道了家兄应聘来这家羽衣女大当教授。而且竟然也是一名英国文学教授!到了这个地步我就禁不住心中对他的满腔愤怒了。恰巧那时候我和内人要结婚,我便不顾一切舍弃原来的姓氏森崎,改姓妻姓富田。家兄听到了我对他动了怒,好像大为惊奇。我想,在他来说,多方面发挥他的才能是顺理成章的事吧。可是我这边,知道了家兄也要教英国丈学,我便一下子泄气了。反正再用功,也不可能比得上他。我从此再也不能专心研究英国丈学,课堂里也常常缺课,结果和学校里的一位同事大吵一架,只得卷铺盖走路。失了业,该怎么办呢?正当我走头无路的时候,家兄来邀我说。何不到羽衣女大来呢?"
"就当上一名体育教师是不是!"麻子不屑地插了一嘴。
"家兄也是没办法的。"富田苦笑一下说,"因为没有别的缺。他必定是想起了从很早的时候,我能在运动方面和他比个高下。而且是女子大学,当一名体育教师不是太困难的事。总之,我必须混一口饭吃。我答应了。不过如果说,那对我毫无屈辱感,那是违心之谈。"
"线索倒越来越多了。"林蹙起眉头说,"首先是卖春集团,其次是被害人在调查的贪污关系人。如今再加上一个弟弟。照一般情形,这个弟弟最可疑了。动机有一大笔财产和长年以来的屈辱感。论地缘,夫妇俩和他同住一所大学宿舍。不在场证明更只有属于夫妇俩之见的,等于没有。"
片山点点头说:
"我觉得那个弟媳妇,光一个人也会干。"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有那么大一所邸宅,兄弟俩干吗都要住学校宿舍呢?"
"我问过了。各个那边是人为从事研究工作还是住在校内比较方便。富田是因为既然丢弃了森崎姓,便不好轻易回去了,因此邸宅里只住着一对老夫妇,是远房亲戚。弟弟说,以后打算搬回去住。"
"嗯……"贪污案的问题,问过富田吗?"
"没有。"
"好,还是不要问。如果他自己也有关,那就打草惊蛇了。从旁再查查,如果确实,那时再请课长交付给我们吧。"
"是。"
"辛苦了。明天,女子大学那边再麻烦你跑跑。我另外有事。"
"是。林兄……"
"嗯?"
"你好像很累是吗?"
"我没事,不用担心。"林在桌边伸了伸懒腰。
"那我就先走了。"
片山离开了警视厅。七时稍过了,暮色已浓,他在街道上慢慢移步。
"片山先生。"
闻声回头,是一位小巧身材,三十开外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那里。
"呀……是林太太!"
"好久不见了。"
"是啊。林兄还在里头呢。"
"我知道。"
片山常到林家玩,所以对林太太晃子也很熟。跟林年纪很不相称,是个开朗、笑声不断、还像小女孩般的妇人,对片山也非常关顾。
"我有几句话想和片山先生谈谈。"
"我吗?"
她脸上的深刻味,平时是极罕见的,因此片山有点迷惑了。
"片山先生,我先生最近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在附近的一家吃茶店坐定后,晃子这样开始。
"是啊……"片山偏偏头,"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
"那是当然的。每天都要天快亮了才回家。"
"天快亮吗?"
"听说是什么极机密的任务……可是,我以前也在警界待过的,像这种电视里的说词,我当然不会相信。"
晃子以前是一名女警。
"这个……我倒没听说过。"
"目前办的案子,不可能天天那么晚吧。"
"是。据我所知,应该不会。"
"我是在怀疑……我先生可能有了女人。"
"他?怎么可能!"片山猛地一惊说,"我相信林兄不会的。"
"是吗?你真这样相信吗?"
被这么一逼,软弱的片山也觉得没把握了。
"我,我想,是不会的。"
"你看,连你也把握不定啦。"
"可是……"
"一定错不了。这是女人的直感。"晃子好像下定决心似地,"片山先生,我就只有你可以依靠。请你帮我留心留心,有什么发现,马上告诉我。"
"是……"
"拜托你!"
"好吧。"
我为什么被央求了一下就拒绝不了呢?片山和晃子分手后,暗自长叹一声。是生就的优柔寡断吧,真是无可奈何,俗语说得好,夫妻勃憨,狗也不理。狗也不理的……猫呢?对呀!怎么把福尔淳斯给忘了呢?为了参加葬礼,把它交托给雪子了。怎么办?已经这么晚了。就请她照顾一个晚上吧。可是宿舍里,那是禁止的,而不不带回去,晴美便有得啰嗦了……
迫不得已,片山只有再跑一趟羽衣女大了。叫了一辆计程车,在正门前下来,在黑暗的校区里急步走向宿舍。
来到门口,和小峰老人打了个照面:
"呀,是警察大人。"
"你好。"
"是来带猫吧。"
"是。"
"在那边。"
福尔摩斯就在老人背后的椅子上躺着。
"她呢?我是说雪子小姐。"
"她有事出去了,把它放在这里。你快点带走吧,我受不了小动物。"
"喂喂,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睁开眼看到片山,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伸了个打懒腰。
片山又一次在肩上扛着福尔摩斯,退出外头。
"小伙伴,这一整天辛苦你了。"
听到片山这么说,猫便"喵呜"地应了一声。